葉銘風聽聞姑姑駕崩的時候正是子時過半,他愣了半晌耳畔全都是嗡嗡的聲響。

    隨後,他往長樂殿飛奔而去,在殿外見到了跪了一地的宮人和一個弓著背看不清神色的老者。

    “祖父。”他向那老者走去,“姑姑她......”

    老者恍惚了許久,聽到葉銘風喚自己的聲音才緩緩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姑姑她走了?”

    老者閉著眼,點了兩下頭。

    葉銘風心裏咯噔了一下,思緒一片空白。忽然,他感到眼中有淚水湧出,順著他的麵龐滴落在他的衣衫上。

    “歡兒表妹,可知道了?”久久後,他問。

    老者搖搖頭,“我已命令所有人不得向皇太女傳遞任何消息。”

    “這是為何?”他不解。

    老者目視著前往,低聲歎道:“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

    “祖父......”他立即明白了老者究竟為何意,於是說道:“不行,我不能對不起歡兒也不能對不起姑姑。”

    “銘風,你曾親口告訴過我,你說歡兒是你此生摯愛之人,如今她可還是?”榮國公突然問。

    “是。”葉銘風堅定地答道,“自小到大孫兒的心中隻有歡兒一人。”

    “那你為何遲遲不去求你姑姑賜婚,為何不敢告訴歡兒你喜歡她?”榮國公又問。

    葉銘風低著頭不言,榮國公說道:“因為你自卑,你害怕。因為你知道她是儲君,日後會登基為帝,你永遠比她位低一等,所以你不敢告訴她對嗎?”

    “祖父......”他不知該說些什麽,因為心中所想全都被祖父一一道了出來。

    “孩子,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登上皇位不僅可以得到她,還是對她的一種保護?”榮國公又問。

    葉銘風仍是低著頭,緊握著雙拳抿唇深吸了一口氣。

    榮國公見他無動於衷,正要開口繼續勸說,隻聽葉銘風忽然道:“祖父,你速速派人前往皇太女府,務必讓表妹搬離碎雲樓,最好是將她單獨扣押,切斷她與外界聯係。”

    聽完葉銘風這一番話,榮國公怔怔的望向了自己孫兒。葉銘風接著道:“誅光祿大夫易塵,務必將其屍塊在天亮之前送至朝中各大員府上。”

    榮國公聽罷,自知他為何意,激動地向葉銘風跪下叩拜道:“微臣叩見陛下。

    ”

    榮國公剛跪下磕頭,跪在殿外的宮人們也紛紛向新帝叩拜。

    待眾人向他跪過之後,葉銘風也朝著長樂殿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隨後,他起身對榮國公道:“我知道祖父心裏在想什麽,祖父年少入仕,叱吒朝堂幾十餘年,自然不願被人騎在頭上。偏偏歡兒也是個好強之人,她若登基為帝必然清除葉黨。所以,祖父扶持我登基是最好的選擇。”

    “非也。”榮國公道,“歡兒不過是一個小女娃娃,若是要跟我鬥還早了幾十年呢。”

    “隻是,她到底是我的外孫女呀。雖然這孩子不如你討人歡心,但我又怎麽忍心真的傷害她。更何況......”榮國公的神色忽然暗淡,他將目光轉向長樂殿,“她母親臨走前特意找我入宮,便是想喚起我對她們母女二人的愧疚之心,從而盡心扶持歡兒。”

    “當年你姑姑執意讓歡兒當儲君,是因為歡兒既是龍家的子嗣又是葉家的血脈,既為正統有可保葉家平安。可是,你姑姑她想錯了,歡兒自小就恨透了葉黨,若是讓她登基為帝必定會造成伏屍百萬血流成河的場麵。”榮國公苦澀一笑:“以朝中葉黨及其族人性命來抵這一份愧疚,這實在太過奢侈了。”

    ”歡兒自小便畏懼姑姑,長大後更甚。殊不知姑姑是如此愛她。”葉銘風感歎。

    榮國公拍了拍葉銘風的肩膀,說道:“皇位和歡兒都交給你了,你要當一個好皇帝也要成為歡兒最值得依靠的人。”

    “是。”葉銘風言罷,望向長樂殿內,在心中暗忖道:姑姑,您放心,侄兒會代替您好生照護妹妹的。

    當歡兒抬眸可以見到太陽的時候已經是十日之後了,此時已過了先帝的出殯之日和新帝的登基大典。

    十日之前莫約醜時時分,一行人闖入皇太女府將她捆綁並帶走,囚禁在了一個狹小而又漆黑的小屋內。那行人知道她常年習武,為了預防她逃走便用厚重的鐵鏈雙柱其手腳。

    歡兒知道那行人是保護陛下的親軍,隻受控於皇帝一人,她不明白母親為何無故將她囚禁,直至十日之後她被帶入皇宮親耳聽到蘇公公要她跪下接過那封受封她為“樂安長公主”的詔書時,她才知道這天下已然換了主人。

    “滾,都給我滾。”

    夏菡殿內,一個身著麻衣的女子奪過蘇公公手裏的詔書隨手扔向門外,正好砸在門外一個剛要踏入殿中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穿龍袍,外罩一件素色麻

    衣,神色中少了紈絝子弟的不羈反而多了一國之君的威嚴。

    “陛下。”蘇公公見了他,對他行了禮,又向跪了一地的宮女黃門使了使眼色,令他們都退下去。

    “你也下去。”葉銘風對蘇公公道。

    “是。”蘇公公緩緩退至殿外合上了門。

    “你也給我滾。”待蘇公公退下之後,歡兒冷聲道。

    “歡兒......”葉銘風走到歡兒麵前,隻見她揚手“啪”的一聲打在了他的左臉上。

    “滾出去。”歡兒吼著,她再次揚起手正要朝他揮去,卻被他一手接住。

    “別打了,你的手上有傷。”他柔聲道。

    歡兒這才發現自己右手手腕上裹著的紗布已被鮮血染透,這傷口是她被囚禁之時帶著厚重的鐐銬所弄傷的,她的雙手雙腳均有這樣的傷口。

    歡兒將手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將手上已經染紅的紗布解開又看了看手腕上的傷口,隨後猛不丁的朝著葉銘風的肚子打了一拳。

    雖然歡兒十日未曾好生休息,但因她氣力本就大於尋常女子,這一拳還是讓葉銘風吃痛的倒在地上。

    還未等他完全站起來,歡兒又向他撲了過去,兩個人的身子交纏了一起。

    “夠了。”葉銘風將她壓在身下低聲道:“你的傷口裂開了,我幫你包紮一下。”

    “我娘死了,可我卻什麽都不知道......”

    葉銘風站了起來正要去拿金瘡藥和紗布,卻見歡兒已是淚眼朦朧。

    “我娘她不在了,她死了。”歡兒閉上雙眼,淚水從她的眼角處流至地上。

    “歡兒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他立即抱住了躺在地上的歡兒,“歡兒,當我的妻子。我會用我的餘生去保護你、愛你。”

    “你?”歡兒冷笑了一聲,“口口聲聲說會保護我,卻奪去了我的所有。”

    “對不起,歡兒。”他低歎著,“若是我不登上這皇位,我如何有勇氣向你表明心意。我保證,對於你我就自私這一次。”

    “我不會原諒你。”她咬牙道。

    黃葉飄落之際,已入深秋。漫天的黃葉似看透世間情仇一般,自甘化為塵土也不願生在枝頭。

    新皇已登基兩個月有餘,這兩個月內葉銘風將歡兒軟禁在夏菡殿,不準她外出一步。起初,他隻是想磨一磨歡兒好勝暴戾的性子,但見

    歡兒日漸消沉便命人將防風紹送進宮來。

    “殿下姐姐。”今年已八歲的紹兒,見到她時已不再像兒時一般衝上來將她緊緊抱住,而是規規矩矩的向她行禮。

    “過來。”歡兒微笑著向他招了招手,道:“快過來給我看看,這是誰給你做的新衣裳這麽漂亮?”

    紹兒乖乖走到她麵前,有些失落的說:“這是蘇嬤嬤迴家之前給我做的最後一件衣裳,以後我再也穿不到她做的衣裳了?”

    “是陛下命蘇嬤嬤迴家養老的?”歡兒問。

    紹兒點點頭,“皇帝哥哥賞賜了蘇嬤嬤好些金銀,還跟我說蘇嬤嬤老了不能再繼續伺候姐姐了便讓我進宮來陪著姐姐。我雖然很想蘇嬤嬤,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家人,她應該也很想念她的家人吧。”

    歡兒知道,他並不想讓蘇嬤嬤進宮來伺候自己。紹兒一個孩子或許什麽都不懂,可蘇嬤嬤這跟著母親一路走來的人可就未必了。他將她囚禁在這夏菡殿內,就是不希望她插手朝政,放下過往好生當這個長公主。

    可是,她如何能放得下?

    她自七歲起早起晚寐,時常戰戰兢兢。她已將自己本不願多聞的朝政時勢聽成了習慣,將本不願意背負的重任當成己任......

    然而她的命運,仿佛在一夜之間迴到從前。她仿佛重新變迴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可這卻是她不願的。

    “殿下姐姐,你不開心嗎?”紹兒見她低著頭,直發愣,於是問道。

    “不,你能進宮來陪我,我很高興。”她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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