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門前,賓客所送來的壽禮還未被府中的管家記錄完全,便聽見一聲“皇太女殿下到。”

    天承一勒馬,便見將軍府前已是門庭若市,眾人皆跪下齊聲道::“參見皇太女殿下。”

    天承下馬,淡淡道:“平身罷。”

    “謝殿下。”眾人起身後,驃騎將軍便上前來十分恭敬的道:“殿下,這邊請。”

    “徐叔叔先請。”雖說天承位居東宮,地位僅次於皇帝,但因母皇與將軍關係十分密切,再加上自己年幼時父皇便已駕崩,早就已經把將軍當做自己父親一般看待,遂待將軍十分恭敬。

    入了將軍府,前院大了個大戲台,也許是因為方才皇太女駕到的緣故,戲隻唱了一半便停止了。戲台前一個大約是弱冠之年的男子,身著著紅色的袍子,手拿點戲的冊子,嚷嚷著要點一出《牡丹亭》。徐將軍見狀,神色略微不悅,喝他道:“你這豎子,隻會享樂不顧正業,見到皇太女殿下還不速來請安。”

    那紅衣男子聽了後,瞥了一眼天承,連聽戲的興致都沒有了,丟下冊子,獨自走開了。

    “臣教子無方,請殿下恕罪。”將軍正要跪下請罪,天承立即扶著他道:“徐叔叔可是我的長輩,我豈敢讓您向我下跪,這成何體統。”

    驃騎將軍喟然一歎,“這不成器的東西,以後怕是不堪重任了。”

    “爹爹別生氣了,今天是哥哥生辰,你就饒了他這一迴吧。”一個與天承年紀相仿的女子走來對天承行禮道:“哥哥狷介,冒犯了殿下,民女替哥哥向殿下請罪。”

    天承認得她,她便是徐銘珅的親妹子,名喚徐靜貞,與天承年紀相當。她雖與徐銘珅是同母所出,但二人的性子卻是截然不同,一個乖巧懂事,一個放蕩成性。

    徐將軍聽了女兒的話,再加上此刻天承還在身邊,也不好大發脾氣,隻得讓靜貞代替銘珅招待皇太女殿下,萬萬莫要怠慢了。

    徐靜貞滿心欣喜的應好,可天承與此人很少打交道,可以說二人隻是點頭之交。這丫頭居然對自己這個心狠手辣的皇太女殿下無半分懼怕,這倒是讓天承頗為意外。

    “殿下,我帶您去找我的姐妹們玩可好?大家都歲數相當,您就算不認識她們,也會很快熟悉起來的。”徐靜貞道。

    天承豈會跟一群小姑娘在一塊玩?於是便婉言拒絕了。

    靜貞見天承不願與自個兒一塊玩,立即哭喪著臉道:“靜貞知

    道殿下的身份非同一般,是不會和我們這些尋常女子在一起的。可是爹爹說了,要我好生陪著皇太女殿下,千萬不得怠慢。要是爹爹看到我未何殿下在一塊,肯定會指責我怠慢了皇太女殿下。殿下可否看在爹爹的份兒上,給我一個麵子?”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又看在徐靜貞不過是個心地純良的女子,天承也隻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她。

    靜貞一喜,立即帶著天承走上了南院的雕花閣樓。閣子共有兩層,為方形。二人走上閣樓二層之後,便有幾名女子的笑聲傳了過來。

    長廊盡頭,一個較為寬廣的房間外,幾個婢子定定的站著。見二人走來,連忙行禮。隨後,一個婢子將房門打開,裏頭幾個妙齡女子正討論著誰的手的花樣子繡的最好看,不知是誰突然道了一聲:“貞妹妹來了。”其餘的幾個人便立即向門外望去,見到了靜貞身旁的皇太女後,即刻安靜了下來。

    “妾身見過殿下。”其中,一個年紀略長的女子給天承行禮後,其他的女子才忽然反應過來紛紛向天承請安。

    “免禮。”天承道。

    “謝殿下。”眾人起身後,天承掃視了一眼人群。雖沒有一個與自己相識,但她們的身份天承自個兒也能估摸清楚。

    靜貞看了看天承,立即明白了什麽,拉著方才那位年紀較長的女子道:“這是我的長姐,名叫靜姝,去年陛下才給長姐指了婚,長姐如今已經是越王妃了,殿下不記得了?”

    天承這才想了起來,這徐靜姝還是自個兒的十嫂呢。前些年,眾兄長因不滿母皇專政,伺機奪位稱帝,最終都被母皇圈禁或者賜死。唯獨她十皇兄,從始至終都在封地越國安守本分,直至後來母皇削藩,他才得以迴京。迴京之後,母皇又對他十分寵愛,賜予他許多田地和府邸,待他僅次於皇太女。

    “這是陳太尉的女兒,也是我的好友,名喚茹庭。”靜貞指著一個身著桃紅色衣衫的女子道。

    天承點點頭。朝臣們的女兒她到底都是知道的,可平常對她們的了解皆來自於她們父親的口中,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

    緊接著,靜貞又一一將其他的姑娘介紹了個遍,分別是靜貞的表姐謝雨晴,張丞相長女張婉冰和淮南侯女安玲兒。

    待靜貞將她那些姐妹介紹完畢後,又忙招唿天承坐下,隨後喚來侍女給天承斟茶。等到天承坐下後,那幾個女子才一一入座。

    也許是因為有了傳聞中那個桀驁不馴的皇太女龍

    天承在此,幾個女孩都低著頭,怯生生的不敢作聲。

    靜貞見她們靜默不語,不禁“噗嗤”一笑說:“你們這都是怎麽了?適才還說個不停,怎麽我和殿下一進來你們就開始安靜了?活脫脫一副兔子見了老虎的模樣。”

    言罷,她們依舊不敢言語,靜貞看了看天承,知道殿下並未因自己剛才的話而不悅,又接著道:“你們這是怎麽了,難道殿下還會把你們當兔子吃了不成?”

    “你這是把我比作老虎了?”天承問道。

    眾人皆以為靜貞惹惱了皇太女,隻感覺無比心慌。唯有靜貞依舊笑說:“殿下這氣魄,當真是跟猛虎一個模樣。”

    不料,天承不禁未生氣,反而給了靜貞一個白眼,再對眾人道:“你們無需拘束,本宮畢竟與你們年紀相當又都是女子,你們有什麽是不能當著本宮的麵說的?”

    “殿下說的極是,隻是姐妹們向來怕生,又是與殿下初次見麵。等大家熟悉了,肯定是不會拘束的。”靜姝言道。

    靜姝語落,靜貞為了讓大家夥熟絡起來,於是笑說:“東市新開業了一家綢緞莊,裏頭的樣式可漂亮了,你們可知道?”

    “我倒是知道,我娘是那裏的常客。”張婉冰軟聲細語,語落隱隱的流露出一絲緊張。

    室內靜默了一瞬,靜貞又笑著說:“我說婉冰身上的衣料子怎的這般好看,想必是你娘親給你買的。”

    婉冰羞笑,又將頭低了下去。

    天承飲完一杯茶,順手將茶杯放在案上。幾個女孩聞聲一顫,天承見她們這樣懼怕自己,便也覺得與她們相處甚是無趣,於是淡淡道:“本宮還有要事在身,便不在此久留了。”

    眾人如釋重負,忙起身行禮:“恭送殿下。”兩名丫鬟將房門打開,靜貞忙過來挽著天承的手帶著歉意的說道:“殿下,我送你出去可好?”

    “不必了,你還是留下來陪著你的姐妹們吧。”天承淺淺一笑,笑容若星隕般稍縱即逝。幾個女孩見皇太女殿下離去,紛紛送了口氣。

    “這一次是我招待不周,下一次補迴來可好?”靜貞道。

    “好。”

    言畢,天承邁著步子,踏出了房門。

    走下閣樓,越過長廊,一名身著銀色長衣的男子,佇立在月下不知在凝望些甚。

    “十皇兄,莫不是被嬌妻拋下了,獨自一人在望月傷感?”天承朝他走去。

    男子轉身,見是天承,笑言道:“許久不見,皇妹可安好?”

    “許久不見,皇兄對我愈發客套了。”天承漫不經心的走進他道:“我十分安好,隻不過近來聽聞十皇兄和三皇叔往來密切。自從三皇叔參與謀反被母皇幽禁後,眾人至今為敢與他親近,想必他孤苦難耐,皇兄這孝義之舉肯定讓三皇叔十分感動。”

    越王聽聞,臉色立即變得慘白,亟亟道:“皇妹這話是聽何人提起的?此人為非作歹,不仁不義,如今落得這般下場實在是罪有應得,皇兄豈會和這為非作歹之人有所往來。”

    天承輕笑道:“當真如此?我就說嘛,母皇對皇兄一直視如己出,皇兄又豈會忘恩負義?定是有人離間我和皇兄,刻意欺瞞我。”

    “不知是何人這般大膽,竟敢欺瞞皇妹?”越王道。

    天承道:“此人不提也罷,省的讓皇兄心煩。”

    “既然皇妹不想提及此人,不提便是。”越王微笑道。

    “皇兄還未告訴我,為何獨自一人在此呢,莫不是真被嬌妻拋下了?”她笑昵著道。

    越王笑道:“隻是適才喝多了酒,酒氣上了頭便離宴找個地方靜一靜,現在酒勁也消了,我便要迴去了,皇妹可要與我同行?”

    天承道:“不必了,皇兄先行,我隨後就到。”

    “好。”

    天承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蹙眉暗忖:他當真是那個懦弱無爭,優柔寡斷的越王麽?為何,她隻覺得他溫順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虎狼一般的心呢?

    宴席過了一半,皇帝下賜的賀禮便從到了將軍府上,送來賀禮的是最得陛下信賴的蘇公公。眾人跪拜謝恩過後,蘇公公未曾久留,便速速迴宮了。

    天承與幾個熟悉的朝臣飲了幾杯酒後,一個人在將軍府中閑逛。走上一座石橋,見對麵的涼亭裏坐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名男子這樣道:“銘珅兄,你真是好福氣啊,過個生辰連陛下都給你送禮了,可沒有幾個人能得陛下如此厚愛。”

    天承細細一看,隻見說話之人也不過誌學之年。她自是認得那兩人,方才說話之人乃是陳太尉之子名逸生,另外一個便是徐銘珅了。陳逸生與徐銘珅年幼時,皆為天承的伴讀,遂平日裏兩人交情甚深。

    隨後,徐銘珅冷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卻又不語。

    世人皆以能獲聖上恩賜為榮,可對於徐銘珅而言卻並非如此。因為當朝聖上於他而言,不過是一

    個奪走他父親,破壞他家庭的女子,他又豈會以此為榮?

    “你這是何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陳逸生羨慕的不得了,見徐銘珅是這幅不屑一顧模樣,又是嫉妒又是不快。

    “你若是想得到那女人的賞賜,大可以迴去勸導一下你爹,讓他想辦法爬上那女人的床。這樣,你也就和我一樣有‘好福氣’了。”徐銘珅冷冷的道。

    此話傳入天承耳中,惹得她頗為不悅,於是上前對徐銘珅便是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上道:“為人臣不敬,為人子不孝,當真是彘狗不如。”

    “這麽說,倒是好像自個兒人模人樣一般。”徐銘珅從譏諷一笑:“手刃兄長,你不也是蛇蠍心腸?”

    於是,他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天承沉下來的臉哈哈大笑。

    三皇兄慶王的頭顱,是天承親自取下的。也因為皇太女手刃親兄一事,整個燕齊,百姓們隻要一提及“皇太女”三字皆是談虎色變,她龍天承更是被人當做洪水猛獸一般,沒有幾人敢與她接近。

    “是啊,本宮就是蛇蠍心腸,連親兄弟都敢殺,最好不要惹怒本宮,否則本宮會將你的頭顱取下,當做酒盅。”她說的雲淡風輕,卻讓躲在一旁的陳逸生一陣哆嗦。

    “你敢殺我。”他道:“我可是與你母皇親梅竹馬之人的兒子,你若是殺了我,你以為你母皇會輕易饒恕你麽?”

    “你算什麽東西?”天承“嗤”的一笑:“本宮是母皇的親生女亦是獨女,殺你一個又如何了?”

    “父親與你母皇都正值壯年,你現在是獨女,以後未必。”

    天承道:“那又如何,本宮可是母皇與父皇所出,即便母皇日後再有身孕,所出之子地位也遠不及本宮。”

    “不及你,怎麽可能。”徐銘珅忽而得意一笑,說道:“如今天下是你母皇做主,想要立廢你這個名不振言不順的皇太女簡直易如反掌。況且,你母皇與我父親本有婚約,卻因中宗貪戀美色而被選入宮中。你父皇拆散了這你母皇與父親這對苦命鴛鴦,你覺得若是你母皇和我父親能有一子,她是會疼愛一個與自己憎恨萬分之人所出之女多一些呢,還是與自己親梅竹馬所出之子多一些呢?”

    天承猛然一顫,禁不住後退了一步。這些年來,她所憂慮的,她所顧忌的,竟被他一一道出。

    七歲那年,母皇封她為皇太女,暫居東宮。一年之後,母皇忽然對她道:“歡兒,你的府邸已修建完成,再過幾日你

    便要搬出東宮住入太女府了。”

    她不解的問道:“娘,為什麽?歡兒還沒有長大,歡兒要住在宮裏,和母皇住在一起。”

    “歡兒是皇太女,是未來的皇帝,所以要比其他孩子早一些長大,娘以為歡兒已經長大了,可以離開母皇自己一個人住了。”母皇扶著天承的小臉柔聲的道。

    “不,太子都是及冠之後才可住進太子府的,母皇為何要把歡兒趕出皇宮,歡兒要及笄之後才肯住進太女府。”天承鼓著小臉,絲毫不肯妥協。

    “歡兒乖,隻要歡兒出宮了,就可以好好的玩耍了。出了宮,便可以好好看看娘的江山,感受這世間冷暖,宮外會教會歡兒怎樣才能當一個好的君主。”女皇帝微笑著,天承將小手一甩,打開了母皇的手,淚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我不要出宮,我不要當一個好的君主,我隻想當娘的女兒。”

    天承至今每每想起此事之時,總覺得自己離母皇已越來越遠。甚至從那以後,她都不肯再喚母親為“娘”,隻是以“母皇”敬稱。

    她明明還是個孩子......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如此說來,咱們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天承強忍著內心的壓抑與落魄,淡然言道:“徐叔叔與母皇情投意合,卻被迫與你母親結為連理,加上你性子傲慢,又不知禮數,你以為母皇眼裏能容下你們母子二人?”

    此言一出,徐銘珅方才的得意被天承逐漸擊垮,他所在意的何嚐不是和天承一樣,他何曾不怕自己的父親拋棄自己。

    徐銘珅開始變得麵色猙獰,用猩紅的雙眼直視著天承。突然,他大吼了一聲,直奔向天承並且一拳擊中了她的側臉。天承顧不得泛紅的麵頰,朝著他竟也是狠狠一拳,隨後拽著他衣裳將他往後一推。

    他忙的退了幾步,又忙的衝上來對著天承揮了一拳,天承迅速偏頭避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腿朝著他的肚子踢了一腳。徐銘珅踉蹌的往後一倒,正巧一頭撞在身後的石桌上,鮮血汨汨。

    天承淡定的拍了拍手,見他倒在地上站不起來了,才慢悠悠的走出亭子。

    走過石橋,她隱隱約約見林中有人。雖然夜晚黑暗,她沒看清那人的模樣,但她早知那是何人,遂道:“出來。”

    那人緩緩向她走來,拱手微笑道:“殿下。”

    “剛才發生的事兒,全看到了?”天承歎了一口氣,吐吐舌對易塵道。

    易塵點點頭,

    天承輕揉了揉自個兒腫脹起來的臉道:“你看我這臉,被人看到了傳了出去,定又要惹出不少閑話,這幾日估計我是不能上朝了。”

    易塵笑說:“既然知道了,剛才還打得那麽起勁。”

    “還不是他先動的手。”天承蹙眉,瞬間眉頭又舒展開來,“不過,見他下場不我還慘,我便不與他計較了。”

    他道:“陳逸生應該已將此事報告給徐將軍了,將軍很快便會命太醫趕來,不然殿下這一腳隻怕是要鬧出人命。”

    “他活該。”天承揉著臉”嘶”了一聲,想著自己臉掛了彩,被人瞧見了也不好,便邁著步子朝將軍府中的馬廄走去,準備迴府。

    易塵望著天承離開的背影,淡淡笑道:“看來將軍之子與殿下鬥毆一事傳或不傳出去,明日朝廷之上都會有紛爭啊。”

    自將軍府宴過後,一連七日皇太女皆未上朝,也未曾稟明緣由。對於皇太女罷朝一事,女皇帝並未惱怒也未詢問緣由,反倒是朝臣按捺不住性子,私下猜疑。

    “你可知那些朝臣怎麽說你?”碎雲樓內蘇嬤嬤板著臉對天承道。

    天承打了一個哈欠,“無非是說皇太女年少輕狂,為人跋扈,這上朝議事豈能是說不來就不來的?無知婦人,日後恐怕難當大任。”

    “你既然知道,還不好好做個樣子。”蘇嬤嬤見天承這副懶散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天承指了指自己淤青的臉抱怨道:“你看我這張臉,還怎麽去上朝?蒙著臉去?”

    蘇嬤嬤一是無話可說,也隻好任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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