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紛飛,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來的更急些,又極不乾脆,飛飛揚揚的下了大半月,未見停的樣子。

    屋內,一個小丫頭向炭爐中添了些木炭,將屋中烘得暖暖的,與外麵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鏡前站著兩個小姑娘,看衣服便知是小姐。稍大的不過十三四歲年紀,一件雪裘將她捂的嚴嚴實實,隻留了個腦袋,年紀雖小,卻不難看出,將來定是個美人。斜斜的劉海下,目光炯炯有神,清澈明亮,兩頰被火烤得紅撲撲的,唇邊似笑非笑,不像是這個年紀女孩該有的表情。

    “落微,你真美!”歐陽飄零不止一次的讚歎,在她心中,似乎沒人能超過落微的美麗,那是一種從內而外透出來的美麗,並不僅是容貌。實際飄零亦是明眸皓齒,隻是年紀尚小,還沒長成,連身材都比落微矮了一截:“那日你在馬場上藝壓全場,風采蓋過了在場的各府女眷,怪不得皇上會選你做他身邊的人。”

    落微抿嘴不語,隻靜靜立在鏡前。門“吱呀”一聲打開,走進一個約麽四十歲的男人,飄零迴頭,低低喚了一聲“爹”,落微依舊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早就知道來人是誰。

    “落微…”男人將手搭在落微肩上。

    “義父。”落微平靜的望著鏡中男人,看起來還算年輕的臉,目光中透著精幹,一身華服,頗有氣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歐陽雄,歐陽家權傾朝野,近年來雖有所迴落,卻依然不可小覷。

    “義父果真沒有看錯,落微並非池中之物。”露出一絲讚許。

    旁邊的飄零有些懵懂的將目光從落微轉到了歐陽雄,又迴到落微身上,如此反複了幾次。

    落微轉過身,看著歐陽雄的眼睛透出清銳,似是要看到他的心裏,隨後又低下頭,淡笑道:“落微今後未必能常在義父身邊侍奉,還望義父一切多加小心。”

    歐陽雄替她攏了攏裘皮,看了她一陣後,緩緩開口:“這話該是義父提醒你的,一入宮門深似海,萬事需小心謹慎,若是出了什麽紕漏,怕是歐陽家也擔待不起。”

    落微不再說話,歐陽雄將她養在身邊,便是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幫到歐陽家。歐陽雄心思縝密,即使是這小小的一番告誡也大有深意,若她出事,歐陽家絕不出麵保她。

    “落微,你要常常迴來看我,千萬不能把我忘了。”飄零漂亮的眼睛裏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淚,“你還是別去了,爹說你去了我就再也看不見你了。”飄零心思單純,隻一心想留住她而已。

    落微環住她小小的身子,纖長的手指將她的臉抹乾淨,露出笑容:“傻丫頭,義父嚇你的,你要是想見我,就讓義父帶話給我,我還可以經常來看你的。”落微瞥了歐陽雄一眼,飄零滿含期待的看著歐陽雄,直到他點頭才破涕為笑。飄零隻比落微小一歲,可自小在深宅大院裏長大,不諳世事。

    “走吧!”歐陽雄看了眼窗外,已近卯時。

    落微放開飄零,飄零隻抓著她的手不放,歐陽雄示意下人將小姐拉開,落微轉頭便走,腳步急促,知道走出房門才慢下來。

    馬車就在府外等著,歐陽雄陪著她走完府中的這段路,落微身上落滿了雪,也不伸手去撣。

    “你明知有可能再也迴不來,又何必與飄零許下那樣的承諾。”

    “能騙她一時便騙她一時,至少她當下是高興的,以後慢慢就會忘了。”落微隻低頭走著,看著腳下被踩得泥濘不堪的地麵。

    歐陽雄若有所思的愣了一下。

    府外帶隊的是太後身邊的老太監,與歐陽雄寒暄了幾句,說落微其實是太後要的,隨後便讓她上了馬車。

    落微站在馬車上轉頭向歐陽雄笑了一下,隻一瞬,讓歐陽雄覺得他的處心積慮是錯的,這個女子他日必會脫離歐陽家,甚至會給家族帶來災難,這想法讓他心中一凜。

    進宮後便是拜見太後,太後頭發已經白了,單綰了個髻,插了根翡翠簪子。身著大紅色的長褂,上麵繡的鳳凰紋樣栩栩如生,領邊袖口是紅色牡丹邊的,項上戴一串南珠項鏈,顯得雍容華貴。

    “經過前日秋狩,皇上說你眉眼中帶分傲氣,驕傲中不失風度,哀家一直都想見見,正好半年前七公主出嫁了,哀家身邊一直缺了個人,就把你召進來了,陪哀家幾年,等到了歲數,哀家給你找戶好人家,保準不會讓你受委屈。”太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待會兒讓人帶你去熟悉熟悉環境,平日裏有什麽不懂的就問紫芸。”已將落微上下觀察了一遍,瞧她從容不迫,貌美靈秀,又滿意了幾分。

    “落微謹記太後教誨。”落微福了福身子。

    “洛兒怎麽還沒到?”太後問紫瑗,紫芸是太後身邊的婢女,二十歲左右,已經跟在身邊多年了。

    “公子剛從師傅那迴來,說換件衣服就來見老祖宗。”紫芸笑著答話,話音未落,門外便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襲青衫,襯出身形修長,腳步快而不亂,走到太後麵前請安,太後一見到他臉上便有喜色,好像是祖母看到了惦念的孫兒。

    落微打量他的側臉,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帶著些許清峻,目光如炬,唇邊帶笑,似乎並未注意到她。

    “想必你們兩個不用我多做介紹了吧!”太後知這兩人都是玲瓏剔透的,不需提點。

    “見過洛王爺。”藍洛夜,已故鎮國公的獨子,鎮國公夫婦於永定二十年死於漠北戰場,當年還是大將軍的藍柯率軍抵禦北邊須遲國進攻,連戰連勝,卻在最後關頭遭小人暗箭偷襲,墮馬身亡,夫人為一代女中豪傑,見丈夫陣亡,率軍拚死突出重圍,避免了大軍全軍覆沒,迴營後重傷不治。藍柯後追封為鎮國公,封王,爵位世襲,留下一子藍洛夜,一女藍清舞。太後是藍柯的姑姑,不忍其孤苦無依,故帶入宮中撫養。如今已經是永定三十年,算起來已過十年了。

    藍洛夜隻微微頷首:“碧姑娘不必多禮。”並沒有對她這個一朝成名的小姐表現的太過熱絡,甚至讓人感覺不近人情。

    太後依然是談笑風生,藍洛夜偶爾答上幾句,其他時間則沉默之極。太後和他們聊了不到一個時辰,藍洛夜就說還有事,太後也沒多說什麽,藍洛夜走後,太後便讓紫芸帶著落微下去收拾。

    太後宮名為壽安,取得是福壽安康的意思,宮中四院,分別為蘊香、遙香、瀾香、茗香,裏麵分東西二室,讓落微住的是茗香院的西室,茗香院在壽安宮盡頭,平日裏清冷孤靜,不大不小的院子用牆圍著,東西二室對湖而望,湖水是從外麵的大湖引進來的,院裏也淒清得很,連棵花草都沒有。進了屋裏更是把落微嚇了一跳,屋子裏空空如也,除了落微帶進來的東西堆在床上,座椅都沒有。

    紫芸看著她的樣子,知道她是嚇著了,笑著道:“姑娘別擔心,不是老祖宗不喜歡您,老祖宗說了,不知您喜歡什麽,所以才沒布置,您自己去內務府選就成了,老祖宗已經打了招唿。”見落微的臉色漸漸恢複,才接著道:“還說呢,當年公子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老祖宗總說,她喜歡的,不一定是你們喜歡的。”

    落微淡淡笑了,沒想到身為太後卻能如此開明,剛才看東室門窗都極為幹淨,似是有人居住,便問:“東室住得是誰?”

    “是奴婢忘了告訴姑娘,東室住的是公子。”紫芸打開門窗,“這房子已經擱置很久了,姑娘有空就多開窗,空氣會好一點。”

    “是洛王爺?”落微暗暗思忖太後將她和藍洛夜放在一起到底是什麽意思。

    “嗯,是。王爺是外頭人叫的,咱們壽安宮親近的人都叫公子,是太後讓這麽叫的,況且公子也不太喜歡人家叫他王爺。”紫芸解釋,怕落微不明白,“姑娘也還是別叫王爺了。”

    落微聽這話倒笑了笑,像他這種年紀的王爺除了皇家絕無僅有,他卻偏偏不愛聽,轉念再想,便有絲苦楚,少年王爺,可這王爵卻是父母的命換的,任誰也不會歡喜,太後果真是深知人心。

    “跟姑娘一起來的那個小丫頭待會兒就會過來,您要是沒什麽事,奴婢就先告退了。”紫芸立在那裏等著。

    “你下去吧,替我多謝太後。”落微看著四白落地的屋子,還要費心收拾一番。

    正式的聖旨直到午後才頒下來,碧落微封為從三品婉儀,隨侍太後。

    落微將聖旨收起,心中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南嶺宋莊滅門慘案轉眼已過去八年,這八年中,世態炎涼,大起大落,一切都那麽不真實。八年前,娘親死前的歎惋,爹爹抱著死去的娘,仰天長嘯,如山間孤狼。院中的哭聲、喊聲、尖叫聲,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音,傳入腦中是前所未有的刺痛,滿眼的火光,將漆黑的夜染的通紅,至今還能感覺到火燎到身上時的灼痛。奶娘拖著重傷的身子,抱著她在樹林裏拚命的跑,奶娘身上的血將她的衣裳染的鮮紅,觸目驚心。奶娘最後還是撐不住了,斷斷續續的囑咐著她,躺在地上,就當自己死了,無論怎樣也不能出聲。今後的幾天,恐懼,驚慌慢慢沉澱,轉為平靜,死一般的平靜。是玄機老人救了她,玄機老人算到自己即將仙逝,出山尋找傳人,說她骨骼精奇,又能在如此環境中生存下下來今後遇任何困苦都不會被打敗。她在玄機山上呆了四年,玄機老人不愧是隱士高人,奇門五行,岐黃之術,輕功暗器無一不通。她隨不敢說盡得玄機老人真傳,卻也有六七分功力,尤其在武功方麵進步神速。四年來玄機老人如師如父,以無微不至的關心淡化她心中的仇恨,讓她心境空明,教她寬恕寬容。

    其實準確的說他並不是宋家的女兒,真正的碧落微出生便夭折了,她的靈魂莫名的被帶來這裏,成為了這個身體的主人,經曆本該屬於碧落微的一切。她本是未來的人,在那個世界裏,她是個十五歲的孤兒,被收養在孤兒院裏,或許是上天對她的特別眷顧,讓她在這兒有了爹娘,爹會抱著她,說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娘會將她摟在膝上,一字一句的教她念詩: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幸福在她這裏似乎格外短暫,宋家的一場大火,燒掉了一切,吞噬了她的世界。

    原先的世界裏沒有她牽絆的人或事,這個不知名的時空,又有沒有屬於她的歸宿?

    “落微!”門口走進一個男孩子,長得倒是英挺,可表情卻是嬉皮笑臉的,大拉拉的推門而入。

    落微正在沉思之中,這一叫不免一驚,忙深吸幾口氣穩定心神。

    “想什麽呢?竟然連我進門都沒發覺。”向四周一看:“皇祖母給你的這是什麽破地方,連張椅子都沒有。”說話如此肆無忌憚,除了秦玄熠還會有誰。

    “這還真是人靠衣服馬靠鞍,今天這麽一打扮,倒是有點皇子皇孫的樣子來。”秦玄熠是壽王的第九個兒子,也是最小的兒子。九子中多有夭折,如今隻餘五人。當今皇上無子嗣,壽王是皇上的親弟弟,想必儲君會在他餘下的五個兒子裏選出。落微那日秋狩在馬場上就過秦玄熠了,不僅見著,還和他比試騎術箭術,弄得堂堂的少王爺活活從馬上摔下來,到了今天還渾身酸痛。秦玄熠倒也不記仇,反而和她成為朋友。

    “我可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秦玄熠一身寶藍色常服,腰帶上是麒麟樣的花紋,上麵懸掛著佩玉,走起路來帶點叮叮當當的聲音,“你還沒說呢,這兒怎麽跟被洗劫了似的,就剩了張床,這別的還好說,宮裏的櫃子可都是紫檀木的,平時挪個窩就得四個小太監,少一個都起不來,這就不翼而飛了?”臉上滿是戲謔的表情,“七哥你倒是進來啊,站門口半天,跟個雕像似的。”

    落微這才注意到門外的秦玄煜,隱著雲紋的白衣,手持一把折扇,頗有些仙風道骨。秦玄煜朝她微微一笑,才舉步走進屋子。

    “七哥你瞧瞧,落微這屋子空的真是可以。”秦玄熠似乎沒有放過落微的意思,卻被秦玄煜打斷:“有這閑扯的功夫,不如陪落微去挑幾件稱心的物件。”秦玄煜還是一樣,溫潤的性子,輕柔的語調,給人帶來暖暖的氣息。

    落微臉上洋溢著勝利者的樣子,倒是把秦玄熠氣得跳腳:“七哥,不帶你這樣的,就知道護著她,我才是你親弟弟啊!”

    秦玄煜扭頭低低笑了一聲,然後輕咳了一下恢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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