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混亂的虛空之中,劍棍碰撞的零碎火星是這裏唯一的色彩點綴。


    也不知蘇子嶽使了什麽手段,他們竟是一直處於這處奇異的空間之中。這裏沒有方向之辯、也無法傳出聲音,隻有元神冥冥之中的感應。


    而到了此時,諸葛晴兒也已經放棄了與蘇子嶽交流的打算,兩人終於開始了麵對麵廝殺!


    在這裏,即使沒有了刀尊徐辰的幫助,此時的蘇子嶽依舊落於下方。


    諸葛晴兒麵色冷峻,眸中無情,手中棍棒不停揮出震蕩虛空,依仗著力量、速度和體質的優勢,死死壓製著對手。


    單調的棍法,卻簡潔有效,尤其是現在的對手完全不在正常狀態之中,一身實力十不存一。


    “嘭!”


    這是棍棒擊中肉身傳來的虛空震蕩,雖無音波響起,但蘇子嶽那痛苦扭曲的表情,仍舊讓諸葛晴兒手上微微一緩,心中升起一股不忍。


    即使口中說的再是冷漠,蘇子嶽畢竟與她師姐弟一場,多年彼此信任的交情。


    “赫拉拉……”


    而在此刻,虛空突然如同布帛一般抖動起來,古怪的音波在耳邊迴蕩,七零八碎的虛空幻影出現在兩人的四麵八方,如同黑色的幕布之上多出了些許的白斑。


    “開!”


    趁著諸葛晴兒手下留情、空間有變,一道暗淡的劍光陡然一閃,蘇子嶽背後疏忽大亮,露出一方潔淨天地,純淨氣息撲麵而來。


    在氣機牽引之下,諸葛晴兒隻是知道對方要逃,身隨意動,單棍一杵,已經猛朝他的心口撞去。


    “唿……唿……”


    耳邊有勁風古蕩,身軀飛速下墜,但上方那根長棍也越來越近,蘇子嶽緊咬牙關,拚盡全力提起手中的長劍,擱在身前。


    “當……”


    劇烈的震蕩讓他身軀一顫,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眼前一黑,瞬間陷入昏迷之中。


    他眼中的最後一副場景在腦海定格,卻是遍地的青草之中,俏生生的立著一個滿是泥土的小腳丫,五指如青蔥,帶著嬰兒般的細膩,煞是可愛。


    混亂的虛空之中,諸葛晴兒還要挺棍前衝,卻發覺那處通道竟是在飛速閉合、眨眼即逝。


    “開!”


    心一急,身軀一緊,手中棍棒再次狠狠貫出,探出黑暗的棍棒以壓塌虛空,法相天地之勢朝下重重落下。


    天空中煙雲蕩開,一根裏許粗大的舉棍從天而降,山巒顫抖,大地晃動,壓向下方那昏迷的人影。


    “大哥哥,你怎麽了?”


    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蘇子嶽身邊響起,一個紮著雙辮、年約三四歲的女童蹲下身子,輕推地上之人的身軀。


    “丫頭,快迴來!”


    不遠處有炊煙嫋嫋,雞鴨之聲、儒童朗誦之音交響,一個蒼老之聲從村莊私塾之中遙遙響起,帶著股焦急。


    “下麵有人!”


    黑暗的世界之中,諸葛晴兒心生感應,手上一緊,猛然倒提棍棒,而空間一晃,下一刻,她已是不知去向。


    “爺爺,這裏有個人睡著了!”


    小丫頭顯然還不知道昏迷和沉睡的區別,或許,她連死亡是什麽意思都不了解。


    至於頭頂上那稍顯即逝的巨大棍棒,更是毫無所知。


    “爺爺您說過,不能躺在地上睡的,要不然會著涼,晚上會拉肚肚的。”


    清風吹過,遠處私塾的竹簾被緩緩掀開,露出裏麵一位身著儒裝的清臒老者。


    老者手握書卷,立在窗欄之前,神情百變,最終眼眸之中隻剩下無盡愁苦。


    他抬頭看了看天,那足可以毀滅此地的棍棒早已消失,也讓他放下了出手的打算。


    隻是……


    看著地上那昏迷不醒的年輕人,和他手中那灰撲撲的長劍,老者唯有輕輕一歎。


    在他的眼眸之中,自家的丫頭與地上的年輕人仿佛處於一片無邊血海之中,點滴的聖潔之光,被緩緩吞噬。


    悠悠時光,擋不住他目光的注視,無邊修羅煉獄,終於籠罩在他那精修數萬年的元神之中。


    “哎!一切都是天意!逃不了,也避不過!”


    良久,老者閉上雙眸,心中輕歎,同時朝著身後私塾之內微微揮手。


    “今日的學業就到此結束,你們先迴去吧!”


    “是,先生。”


    幾十個年輕學子直起身來,躬身一禮,有序退出私塾。


    “子亮、明仁,你們把那個年輕人抬進來。”


    “是,先生。”


    兩個落在最後的年輕人放下手中的書卷,快步朝外奔去,他們步履輕盈,神色祥和,竟是都身懷不弱的武藝。


    雖然兩人衣著簡樸,但氣勢柔韌之中帶著剛強,眼眸神光隱隱,具是外界難得一遇的人傑。


    夜已深,氣已寒。


    躺在床上的蘇子嶽猛然睜開雙眸,寒光乍現,把這小小屋舍照徹的一片通透。


    “你醒了。”


    舒緩之聲在身旁響起,語氣柔和,讓人如沐春風,但蘇子嶽卻是心頭一跳,心生駭然。


    剛才自己竟然沒有發現這裏有人!


    自己身懷的劍訣,最是長於感應,就算是某些元神都可在萬裏之外清晰察覺,此時竟是被人貼近身旁而不自知!


    “是你救了我?”


    心生警惕,他的語氣自然也冰冷起來。


    “對自己的救命恩人,語氣不要那麽僵硬。”


    老者輕輕一笑,提起身旁的藥壺,倒滿一碗黑乎乎的藥液。


    “閣下是誰,為何救我?”


    蘇子嶽轉過頭顱,眼眸掃視對方,語氣依舊一片冰冷。


    “我是這村子裏的一個教書先生,至於為何救你,自然是因為你受傷了。”


    老者遞過藥碗。


    “喝吧,這樣你的傷才可以好的快一些。”


    ******


    虛空依舊在動蕩之中,諸葛晴兒身不由己的在這片虛無之地來迴翻滾。


    她心中並不急,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她已經明白了幾分這裏的規律。


    這裏雖然一片黑暗,但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連通外界的通道,她隻需要耐心等待,把握住那稍遜即逝的機會即可。


    而耐心,向來是她的優點。


    此地無法得知時間的流速,似乎是過了許久,有似乎是隻是短短片刻,前方陡然一亮,隱隱透出蔚藍天空,諸葛晴兒眼眸一亮,身軀猛然前衝。


    機會!


    “轟……”


    一聲驚天巨響,震顫這無盡虛空,也讓前衝的諸葛晴兒身軀一僵,定在原地。


    恐怖的壓力從外界傳來,赤紅而熾熱的火焰,陡然填滿眼前的洞口。


    無邊火焰擠壓著洞口,撐開虛空,朝著這片虛無之地瘋狂的湧來。


    這股火焰內蘊無邊狂暴之力,簡直駭人之極,隻是餘威就讓諸葛晴兒身軀緊繃,絲毫動彈不得,這股狂奔之力,更是直接把這片虛空給撕扯的一幹二淨。


    大音希聲!


    狂暴的火焰瘋狂湧動,天地坍塌,萬物崩解,眼前一片赤紅,偏偏卻無絲毫聲音傳來。


    此時此刻,暴露在高空之中的諸葛晴兒小口微張,神情呆滯,身軀被烈火烘烤,肌膚消融、骨骼開裂,就連神魂似乎都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神魂之中有道聖潔之光緩緩灑落,如同無邊黑暗之中點起了一盞油燈,燈光之下,有人影扭曲,漸漸才顯出諸葛晴兒的身形。


    外界,懸浮高空的骷髏微微晃動,幹枯的眼眶之中緩緩滴落兩滴淚水。


    驚人的變化飛速發生,那幹枯的骷髏上,筋肉、血膜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瘋狂生長,灰色的寶衣從元神之中浮現,把身軀整齊包裹。


    “發……發生了什麽?”


    眼前,毀滅的火焰烘烤著無盡大地,朝著遠方蔓延,任由她神魂拚命的朝著遠方感應,也無一絲生靈氣機。


    但是,在不久之前,這裏還是綠意蔥蔥、群山環繞,有無數修士往返其間,在此捉雲拿霧、訪客尋友,一副仙家勝景。


    “怎麽會……這樣?”


    不久前蘇子嶽的獰笑猶在耳邊,諸葛晴兒眼帶驚慌,似乎不願相信自己眼前的場景。


    “冥殺來襲,幽若也突然暴動反擊,再加上宗門之內有人接應,劍宗危在旦夕,幽若即將脫困!”


    眼前虛空如水麵般泛起漣漪,一位麵目憔悴的老者緩緩從中踏出,浮現在諸葛晴兒的眼前。


    “劍宗滅亡也就罷了,但幽若一旦脫困,與冥殺匯合,天下必將淪陷在無邊血海之中。”


    “所以……為了阻止它們,我……我逆轉了守山陣法,把這裏所有的一切都給埋葬。”


    “宗……宗主。”


    諸葛晴兒麵容呆滯,手腕顫抖,在她的眼前,正是劍宗之主,楊清雲!


    隻是在她的感應之中,麵前的楊清雲早已不複往日的高渺、深不可測,反而是一臉疲憊和已身混亂不堪的氣息。


    甚至,在他身上,諸葛晴兒還感應到了那股讓她隱隱感到不安的氣息。


    至於腳下的這片大地,她如今所在的位置,自是劍宗曾經的所在地!


    隻是,曾經的繁華盛景,此界第一修行聖地,已是化作一片虛無!


    “一百三十七個小世界,七十一個秘境,百萬弟子,億萬生靈,全部化為灰燼。”


    楊清雲立在虛空,臉上似哭似笑,麵容扭曲猙獰,而他身上那股不安的氣息,也越來越明顯。


    “當時幽若還侵入了宗門弟子留下元神印記的宗祠之中,我一時衝動,沒有思索,就把所有人都給鎖定,隔空斬了過去!”


    諸葛晴兒心頭一顫,顫顫巍巍的看向對方,卻發覺那雙曾經慈和的眸子之中,竟是多出了一抹暗紅!


    “嗬嗬……嗬嗬……”


    他先是癲狂癡笑,又是雙手抱頭,嗷嚎大哭。


    “啊……”


    麵前的老者雙臂瘋狂舞動,拚命撕扯著自己的衣衫、發絲,神情癲狂,如瘋似魔,竟是如入了魔障的凡人老朽。


    “我鎮壓幽若八千年!”


    “八千年啊!”


    “我這一輩子為了天下蒼生,斷絕道途!為了宗門延續,忍辱負重!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都做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嗚嗚……嗚嗚……”


    憤怒的咆哮、悲涼的哭泣之聲,讓諸葛晴兒臉色鐵青,雙手拚命的握緊棍棒,神魂如在波特洶湧的海浪之中,來迴起伏。


    良久,哭聲停滯,麵色呆滯的楊清雲直起神奇,那暗紅的雙眸,也讓諸葛晴兒心頭一跳。


    “諸葛脈主,不必害怕,我還能控製的住我自己。


    聲音幽幽,隻是他的麵上正在漸漸變的冷漠。


    “這件東西給你。”


    一柄灰色鐵牌從楊清雲的體內飄出,輕輕落在諸葛晴兒的麵前。


    鐵牌色澤暗淡,樣式古樸,正麵雕刻著一柄小劍,背麵繪著一位人影,平平無奇,卻代表著這世間曾經最為尊貴的身份。


    劍宗宗主的身份象征!


    鐵牌輕輕一晃,悄然消失在諸葛晴兒的眉心正中。


    “宗主!”


    “現在,殺了我!”


    楊清雲身軀飄來,貼近諸葛晴兒,麵無表情的冷冷開口。


    “宗主……”


    諸葛晴兒心頭一顫。


    “我說,殺了我!”


    “轟……”


    一股狂暴的氣浪從他口中衝出,巨力加身,直接把諸葛晴兒撞出百裏開外。


    “殺了我啊!”


    虛空一晃,那已經陷入瘋癲的老者再次出現在麵前,單掌一揚,狠狠扇向諸葛晴兒。


    “噗……”


    心頭一甜,楊清雲身軀一僵,緩緩低頭,一根棍棒不知何時已是貫穿了他的胸口。


    那棍棒之上,更是傳來一股狂暴的吞噬之力,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吞吸著他體內的精元法力。


    “哎……”


    手臂一軟,頹然下垂,楊清雲的眼眸之中,終於再次浮現一抹清明,隻是那眼眶之中,早已熱淚盈眶。


    “諸葛脈主,劍宗雖毀,但冥殺幽若也遭受重創,千年之內,無法顯世。”


    “宗主。”


    諸葛晴兒聲音哽咽,伸手欲要拔出長棍,卻被楊清雲單手輕輕按住。


    “此役,我宗遭受重創,但應該還有弟子殘留在外,你要把他們召集起來,共抗魔劫。”


    “宗主之位,你可暫任!”


    “宗主……”


    “不要推辭,抗擊魔劫,是你避不開的責任。”


    楊清雲低頭看了看胸前的棍棒,朝著諸葛晴兒微微一笑,麵容之中有慈和、鼓勵,和一絲淡淡的不舍。


    “雖然我知道很難,但你我別我選擇。”


    “最後,你切記,人心不死,正道永昌!”


    抬起頭來,楊清雲最後一次眺望高空,撕裂的地膜之外,星辰如同萬千寶石,在熠熠閃光。


    元神飄飛,一揮手,星光匯聚身周,清冷之風吹拂著身軀,讓他灑然而笑。


    身披星輝、腳踏日月、行於浩瀚宇宙,我所追求的,一直都是兒時初踏仙道,那種禦劍乘風的灑脫。


    快哉!快哉!


    爽朗一笑,他的身軀陡然爆開,化作繽紛之光,沸沸揚揚朝下落去,會這片混亂之地,增添了一份絢麗之色、瑰麗之景。


    劍宗,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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