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睡夢中醒來,睜眼一看我還坐在高中的教室裏麵,數學老師正在講台上麵講數列。昏昏沉沉的教室裏撒滿了粉筆灰,空氣裏充斥著汗水發酵的氣味,頭頂的吊扇奄奄一息地吱呀轉動著,總覺得下一秒就會重現《死神來了》裏麵的一幕,隻要它掉下來下麵的人絕對躲不開。我看向窗外,夕陽特別美,學校裏的玉蘭樹在不恰當的季節裏稀稀疏疏地開著幾朵白色的花朵,遠不如春末夏初時開得那麽壯烈。

    崔俊坐在我的左前方,正認真地聽課做筆記,我寫了張紙條捏成團朝他後腦勺丟了過去,他迴頭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頭。我咧著嘴巴衝他傻笑,噘著嘴巴讓他撿起地上的紙團。他乖乖地照做了,攤開紙團後飛快地寫了幾個字,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丟了迴來。我急忙攤開一看,他迴我:認真聽課!我憤憤地把已經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揉得更加難看了。

    終於,最後一節課在老師拖堂三分五十六秒之後落下了帷幕,不過老師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在座的每一個人,於是他把講台上的一摞數學試卷發了下來,教室裏頓時怨聲載道一片哀嚎。不過,就算大哭也是沒用的。

    老師終於離開了教室,崔俊拿著飯盒從我身邊路過,然後又鬼鬼祟祟地退了迴來,我露出牙花子衝他笑,問:“有事嗎?”

    “戴曉靜同學,麻煩你上課不要再扔紙團過來了好嗎?你知不知道,被你打擾的半分鍾我或許就錯過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重點!”他說的話雖然有些重,但是語氣卻非常柔和,甚至有點乞求的味道。

    我鼓起腮幫子,裝作非常配合的樣子點了點頭,並且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說:“那你答應做我男朋友唄,這樣我就不忍心害我的男朋友錯過重點了!”

    “你……”他生氣了,眉毛都揚了起來,“我說你個女孩子怎麽一點兒都不矜持啊?”說完,他頂著一張通紅的臉憤憤地走開了。

    “男孩子要不要這麽害羞啊?”我自言自語道,“不過,也挺可愛的!”

    我從抽屜裏拿出飯盒,身輕如燕地穿過人潮湧動的走廊,匯入人滿為患的操場,在幾千名穿校服的學生中一眼就找到了老是被我調戲的崔俊,我一個箭步衝上去跳到他背上,兩個人差點撲到地上,他原本就通紅的臉這下子更紅了,雙手用力想把我這塊狗皮膏藥給撕下來,“你下來你下來!”

    我雙手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死皮賴臉地說:“就背我一下,我剛跳上來的時候扭到腳了!”

    “那你

    下來我扶你走!”成為焦點的他已經羞澀難當,腦袋都不敢抬起來。

    “成!”我嬉皮笑臉地跳了下來,為了假裝自己扭到了腳,我還故意單腳落地跳了兩下,他怕我一隻腳站不穩,於是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我笑得更好看了。

    他一路扶著我走進食堂給我找了個座位,然後拿著我的飯盒去打飯,班上的幾個同學看見了立馬調侃了他幾句,他支支吾吾想解釋可是他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裸地出賣了他,他還好快步走到打飯窗口去排隊。

    “戴曉靜,你高一攻陷了一學期,那家夥還沒被你搞定啊?”甲同學長著一副八卦的嘴臉,無論班上的大事小事都逃不過他的千裏眼和順風耳。

    “我覺得應該快成了!”乙同學是甲同學的死黨,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我喜歡他說的這句話,於是我拍了下他的肩膀,說:“保準把他收得服服帖帖!”

    幾分鍾後,崔俊端著兩盆飯菜過來了,放下一盆之後便準備去找其他的位置,我連忙拉著他,說:“特意幫你留了位子的,你要是不坐就是不給我麵子!況且我的腳還疼著呢,待會兒你還得送我去寢室!”

    “你要你室友扶你迴去!”他一臉極不願意的表情,看著就好笑。

    我說:“等我吃完她們早走了!”

    “哎喲崔俊,人家要你送你就送嘛,怎麽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甲同學在一旁煽風點火助長火勢,我朝他拋了個感謝的眼神,他立馬迴了我一個“不客氣”的微笑。

    崔俊張了張嘴,無奈地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埋頭吃飯。

    吃完晚飯,他乖乖地把我送到了寢室樓下,分開前,他對我說:“戴曉靜,其實你挺可愛的,如果你可以更矜持的話!”

    我在腦子裏反複琢磨他說的話,笑笑說:“我這人生來就這樣,如果變矜持了那就不是我了,我不適合走矜持路線!”

    他尷尬地眨了眨眼睛,無奈地說:“好吧!”他的臉上寫著“我敗給你了”這五個字。

    “那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我生猛地問了句。

    他擺擺手節節敗退,一邊退一邊說:“我先走了你小心點!”然後轉過身倉皇而逃。看著他跌跌撞撞撞到一個女生然後傻乎乎道歉的樣子,我不禁笑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開始注意這個傻傻悶悶的男生的,高一的第一節課他的自我介紹簡單到就一句話,“我叫崔俊”,然

    後就挺著脊椎快步走下了講台;秋季運動會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參加項目的男生,後來被班主任逼著加入了拉拉隊;元旦晚會他依然把自己藏起來,直到來年的合唱比賽排練我才知道他唱歌很好聽,聲線細膩溫柔,特別適合唱抒情歌曲。

    而我又是什麽時候開始主動招惹他的呢?從他桌上拿他的筆記借來抄,然後明目張膽地抄他的作業;理化生這三門的實驗課我都用零食買通了課代表讓他們把我和他分在一個組;就連值日也買通了班長分到一天,然後老是拉著他一起去倒垃圾;體育課他是最孤單的,因為班上的男孩子都一窩蜂地去打球,隻有他坐在樹蔭下麵背單詞,於是我便買兩支甜筒謊稱買給別人的但那個人不見了,他不接,我硬塞給他,他還要給我錢,我氣唿唿地不理他。

    甲同學問我,班上長得帥氣會打籃球的男生多得是,我怎麽就喜歡這樣一個悶悶的二愣子。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在初中時我喜歡的類型就是會打籃球一身腱子肉整天揮汗如雨充滿朝氣的陽光美少年,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看到那些打完球渾身濕淋淋的男生我總是避之不及。初中時我經常坐在球場邊雙手撐臉一臉花癡地盯著球場上角逐的人,現在的我更願意坐在某個人的身邊聽他背單詞,那感覺就像在聽一首情歌。上課老是看著他的背影發呆,一節課下來什麽也沒聽進去,下了課便恬不知恥地湊過去抄他的筆記,晚自習要他教我寫作業或者直接抄他的。但是一涉及到戀愛,他便把我推得遠遠的,恨不得在我們中間用筆劃出一條銀河,然後在臉上寫上“我們不可能”這幾個大字。

    其實我知道,在我還未表露心跡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我對他的感情,我那麽明目張膽,他不可能察覺不到。所以當我第一次跟他說“我喜歡你”的時候,他沒有措手不及,甚至也沒有我想象中打翻墨水的場景,他隻是無比鎮定地吐了一個“哦”字,然後繼續給我講題。我非常生氣,不顧當時正在晚自習“噌”地站了起來,椅子往後挪發出刺耳的聲響,班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了過來。我氣唿唿地卷起自己的書本提著椅子迴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作業本上畫了一個又一個豬頭,並且在每一個豬頭上麵都寫上了他的名字。

    後來他跟我說,他不喜歡像我這樣太吵鬧的女生。而我說,“你這麽安靜,我們正好互補!”他看著我,眼睛忽閃忽閃的,但沒有說一句話。

    於是從那之後,我開始故意疏遠他,不去吵他鬧他,也不再去借他的筆記抄他的作業,甚至做實驗的時候我都和乙

    同學換了過來和甲同學一組,值日也不再和他一起倒垃圾,上課也開始變得認真起來,有什麽不懂的也不去問他而是去問甲同學。剛開始,他似乎還不習慣,他把筆記本遞給我,我絕然地迴絕了,然後從甲同學桌上把他的筆記本拿了過來。

    課間我去找林木梓,我問他:“喜歡一個人難道就要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嗎?”林木梓說:“為什麽要為了一個喜歡的人變成原本不屬於你的樣子,那不是很奇怪嗎?”

    “奇怪?”

    “難道不是嗎?他喜歡的隻是他心裏虛構出來的人,而不是真正的你。所以,即便你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即便他喜歡你,他也不是因為那個人是你而喜歡上的,而是因為你變成了他喜歡的樣子。所以,這樣的喜歡是不牢靠的,因為一旦有另外一個人恰好也是他喜歡的樣子甚至更契合他心目中的形象,那麽這樣的喜歡就會移情別戀。因為從一開始,他喜歡的就不是你!”

    我覺得他說了一段繞口令,繞來繞去我腦子都暈了。我罵他:“你們學藝術的說話都這麽繞嗎?”

    他給了我一個白眼,轉身進了教室。

    我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想明白林木梓到底給我說了些什麽,但我想,無論如何先變成他喜歡的樣子讓他喜歡上我再說,隻要吃定了這個人,那麽他就是我的!

    矜持的人該做什麽?我眼睛在班裏搜尋著,鎖定了一個最矜持的目標,一個其貌不揚的學霸姑娘,上課四十五分鍾都全神貫注,下課十分鍾除了喝水上廁所從來不離開座位,她平均每三天看完一本名著,一個禮拜做一次各科的階段測試,每天一千字的日記,星期天晚上還有一千五百字的周總結,除了上課迴答問題她幾乎可以不說話,有一個和她差不多但沒她那麽厲害的朋友。

    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唿,她嚇了一跳,因為高二同班兩個多月以來,我從沒和她說一句話,說實話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從小到大,和我處得來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是男生,我不喜歡和嬌滴滴的女孩子做朋友,麻煩。

    我向學霸姑娘借了兩本高中生必讀名著,一下課就坐在座位上翻名著,不過說實在的,那拗口的翻譯腔和奇怪的白話文簡直就是一個攪拌機,攪得我腦子越來越不靈光了。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我就受不了了,像我這麽一個鬧騰的姑娘根本就不適合當淑女。不過為了自己喜歡的男生,我毅然決定堅持下來,不管下課我想衝出去和男生鬼混這樣的欲望是有多麽強烈。

    當我早

    上走出寢室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哆嗦之後,我開始意識到秋天真正的來了,樓下玉蘭樹的樹葉開始變黃,即便不久之前它們還開過花。空氣中遊曳著桂花的香味,其實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桂花的氣味就已經開始漸漸侵襲整個校園,等我終於意發現它已經存在的時候,香味已經非常濃鬱了。

    我不再向學霸姑娘借名著,因為我發現我真的不喜歡讀它們,但這並不代表我就不再喜歡崔俊。青春期的姑娘喜歡上一個人是很難放手的,這比要她們的命都難。終於,崔俊也開始意識到我把他的話當真了。

    “你最近怎麽了?”路過我身邊的時候,崔俊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我加快腳步,故意拉開和他的距離,他卻主動地靠上來,追問我:“這個月的月考你又掉名次了,你到底怎麽了?”

    我猛地停下腳步,他卻來不及刹車,我說:“我掉名次了和你有關係嗎?”

    “我……”他張了張嘴巴,理直氣壯地說:“是班主任要我來問你的,她說之前你老和我在一起學習,以為我和你走得近!”

    我瞥了他一眼,繼續走,氣唿唿地說:“那你就告訴她我和你走得一點都不近!”

    “戴曉靜!”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結果又礙於旁邊人太多而立馬放開了,“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任性呢?老師……她也是擔心你的學習你怎麽就不能體會人家的苦心呢?”

    “我任性?”我指著自己吼,“我就是任性你把我怎麽著吧!我要不任性我才不會喜歡你這塊木頭這麽久呢!”我感覺我要哭了。

    我想我的分貝可能太大了,周圍的人都朝我們兩個人投來怪異的目光。崔俊的臉噌噌地紅了,看上去手足無措,他還是這個樣子,一提到我喜歡他就亂了手腳。“誰……誰叫你喜歡我啦!”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這個時候,多虧了林木梓來救場,不然我肯定會委屈得大哭起來,一個不經常哭得女孩子哭起來可是很可怕的,她會連同以前憋迴去的眼淚一起哭出來,哭倒一座長城也不無可能。

    林木梓拉著我的手,狠狠地瞪了崔俊一眼,然後拖著我走進了教學樓。

    接下來的日子是比冷戰更加可怕的無視,我們開始無視對方的存在,我也不再做有關淑女的任何事情,他也不再假惺惺地過來關心我的學習。然而到了十二月的月考,我的成績卻進步了,並且超過了之前一直徘徊的位置幾十名,班主任甚是歡喜,但她也非常納悶地問我:“你們

    小兩口怎麽啦?”

    “什麽小兩口?”我看著她的眼睛問。

    她一臉什麽都懂的表情,笑著說:“得了,我是過來人,你們經曆的我都經曆過!你們兩個人是不是鬧矛盾了?還是……分手了?”

    “分手?”我哭笑不得地說:“我跟他根本就沒什麽哪兒來的分手?”

    “全班同學都知道你們倆的關係不一般……”

    我打斷她的話,“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是我自己單戀人家,對他死纏爛打,他壓根就沒正眼瞧過我,頂多在學習上施以援手。人家喜歡的是安靜的淑女,對我這種任性粗獷而且還鬧騰的女生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班主任樂了,“我覺得你挺可愛的呀,我跟你說,你跟我上高中那會兒簡直是一模一樣,那時候我也追過人家,也是死纏爛打,最後還是被我追到手了!”

    “真的?”我饒有興趣地問:“你怎麽追的呀?”

    班主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愛情這種東西因人而異,但總的來說,你隻要做好你自己讓對方看到你的閃光點,美好的愛情自然會降臨!不過作為老師我還是要恪盡職守地說,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我泄了口氣,原本還以為能從前輩這裏學到一招半式的,沒想到就這麽給我總結了。我無奈地點了點頭,說:“放心,我保證不會退到一百五十名以後!”

    “不!”她盛氣淩人地說:“必須保證在一百名以內!”

    “這也太……”我開始討價還價。

    “沒有商量的餘地,想當初我可是緊跟在他身後的,從來都是年級前三十!聰明的男生喜歡聰明但是在他麵前卻顯得很笨的女孩,這樣他會很有成就感!哪個聰明的男孩子願意身邊跟著一個腦子不靈光的姑娘?那是拖油瓶,累贅,帶出去會丟麵兒的!”

    我雙手作揖看上去就像一個女俠,“多謝師傅提點!”

    “加油!”她笑著鼓勵我。

    然後,聖誕節就來了,沒有下雪,沒有甜得掉牙的巧克力和鮮紅的玫瑰花,隻有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誰塞到我抽屜裏的蘋果。我原本還期待著林木梓送點我想要的東西給我,哪怕是從學校超市裏買來的便宜巧克力我也會非常高興,結果他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天氣不算好,但也還不壞,除了有點冷之外。白天一如既往的上課,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聽課,偶爾開個小差看崔俊的背影一眼,或者放空

    一下思緒。

    吃過晚飯大家爭先恐後地去開水房打水,然後爭分奪秒的洗完了澡,我依然保持著超前的速度,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等我吹幹了頭發,室友們才懶洋洋地從澡堂裏出來,而我已經準備去教室自習了。

    教室裏隻有四個人,包括崔俊在內。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認真地做著題目,日光燈在他頭頂上不溫不火地散發著氤氳的光芒,時而因為電壓不穩閃爍一下。我從他身邊路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扭頭看了我一眼,用隻有我們倆能夠聽到的聲音說:“聖誕節快樂!”

    我白了他一眼,埋頭做題。

    晚自習的時候,崔俊給我寫了張紙條,我原本打算視而不見,結果他不停地迴頭瞄,我沒忍住,攤開紙條看了眼:你安靜的時候一點也不可愛!

    我氣唿唿地寫了三個字:要你管!然後把它揉成團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他似乎在紙條上寫了好長一段話,快下自習的時候才把紙條扔過來,我攤開來,有些糊塗了,上麵寫了一道題和一句話:如果你能解開這道題,我答應你!

    題目是:怎樣的愛才是完美的?

    我花了課間十分鍾才想出我認為最理想的答案:能接受其中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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