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長。」大頭呂向程千帆敬禮。


    「唔,呂哥來了。」程千帆點點頭,示意大頭呂坐,他自己則是拿起煙盒抽出一支煙放進口中。


    大頭呂的屁股剛剛沾了椅子,立刻彈起來,摸出煤油打火機,熟練的撥動轉輪打著火,身體前傾湊上去。


    程千帆抽了兩口煙卷,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鼻腔噴出淡淡地煙氣,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左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大頭呂這才坐下來。


    「巡長,這是我三巡奉政治處命令,配合公共租界總捕房捉拿重慶暴力分子的報告。」大頭呂起身將一份文件放在辦公桌上。


    無論是法租界還是英美的公共租界,從法理上從未公開承認過日本人對上海的占領,更加不會公開認可日本人扶持的漢女幹政權機構,故而,租界當局是不和特工總部直接對話的,法租界和特工總部的對話是以同公共租界總捕房的名義往來的。或者說,從名義上來說,英法美是給予中國以安全保護的。民國十一年,美、英、法、日、意、比、荷、葡等戰勝國,和中國北洋政府在華盛頓會議上簽訂了《九國關於中國事件適用各原則及政策之條約》,也稱《九國公約》。


    條約中明確規定:「尊重中國之***與獨立及領土與行政之完整」,對此以法律形式作出了保證。


    除此之外,北洋政府還在會議上提出廢除「第二十一條」,收迴山東***,取消外國在華勢力範圍和一切特權的要求,隻不過列強沒有全盤認可。


    這份由八個戰勝國共同簽訂的外交文件,是一份不平等條約,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列強瓜分中國市場的一份文件。不過,對中國也很有好處,此條約從法理上遏製了某個國家侵略和獨占中國:


    中國是眾多列強的,誰也別想吃獨食。


    故而,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對於日本占領中國的國土,法理上一直沒有予以承認,對於偽滿洲國也是秉持不承認態度。


    英法不承認偽滿洲國,這對於全球多數國家影響很大,尤其是歐羅巴大陸,普遍不承認偽滿洲國,直到波蘭成為第一個承認偽滿洲國的歐羅巴國家。


    或者,用一句話來說,歐美列強對於日本侵略中國的行為是‘不承認主義,,也稱為‘史汀生主義,。


    美國前國務卿史汀生在任期間,提出了著名的日本對華軍事行動的處置方略:


    「美國政府不能認可任何事實上的情勢的合法性,也無意承認中、日兩國政府或其代理人之間締結的可能有損美國或其在華僑民的條約權利的任何條約……」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捂起眼睛裝看不見,然後不承認日本的侵略‘戰果,。


    程千帆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當一個強盜闖入家門殺人放火的時候,你不可能指望旁邊那些一直欺負你,現在正在看熱鬧的其他強盜們來主持公道。當時,日軍轟炸錦州,史汀生向胡佛通報了該情況,指出了事態的嚴重性。


    但是胡佛卻對此置若罔聞,聲稱不認為「日本在胡作非為對和平條約造成了重大破壞」。


    相反,他堅持認為美國必須審慎從事,「不要因為一紙空文就冒然行動,而使我們自己陷入屈辱地位」


    胡佛自己都認為他們簽訂的條約是一紙空文。


    程千帆拿起文件看,他的眉頭皺起來。


    「怎麽迴事?一個人都沒有抓住?」程千帆冷冷問道。「慢了一步,破門進入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大頭呂趕緊解釋說道。


    他壓低聲音「巡長,我懷疑是走漏了風聲。」


    「問題出在我們內部?」程千帆麵色陰沉,問道。


    「很難查清楚問題出現在哪裏。」大頭呂說道,


    「巡捕房,政治處,甚至是特工總部那邊,這麽多人參與的大行動,消息走漏根本沒法查。」


    「處處漏風!」程千帆冷哼一聲,他合上文件,彈了彈煙灰,眼神閃爍,「我聽說抓了十幾個人,政治處扣了一半沒有交給日本人?」


    「政治處說那部分人還要甄別,暫時沒有證據表明他們是重慶方麵的暴力分子。」大頭呂說道。


    說著,他露出猶疑之色。


    「說。」程千帆皺眉。


    「巡長。」大頭呂這才繼續說道「屬下從麥蘭捕房那邊也聽說了,政治處的人抓人實際上並不積極,有縱敵的嫌疑……」程千帆抬了抬手。


    大頭呂閉嘴。


    「麵對強勢的日本人,法國人早就很不舒服了,他們自然樂的出工不出力。」程千帆皺眉說道。


    他連續抽了兩口煙,最終冷哼一聲,「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


    「有件事。」他深深的看了大頭呂一眼,「你去做,手腳幹淨些。」


    程續源將車子在路邊停好,正要下車。


    「譚老板,我先去看看。」邵明奎說道,「你這邊車子萬不可熄火。」


    程續源點點頭,此乃穩妥之計。


    邵明奎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左輪手槍,將手槍放進公文包內,胳肢窩夾著公文包下了車。


    約莫幾分鍾後,程續源看到邵明奎的手勢,這才放心的熄了火,帶著展華下車。


    「你們可算迴來了。」桂倩見到丈夫,急切說道,「再不迴來我都要急死了。」


    「出什麽事了?」程續源急問。


    「重慶來電,王鉄沐和陳明初投了七十六號。」桂倩急忙


    說道。


    收到重慶這份急電,她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是大急。


    王鉄沐和陳明初對上海區極為了解,尤其是陳明初。


    桂倩非常擔心外出向上海區各內勤單位示警的程續源,丈夫並不知道王鉄沐、陳明初叛變,倘若遇到此二人,豈不是自投羅網。


    這兩天桂倩都是心急如焚,又不敢貿貿然外出尋找,現在看到丈夫安然歸來,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你沒有貿貿然出去找尋,這是對的。」程續源肯定了桂倩的應對。


    先不說局勢混亂,人海茫茫,桂倩很難找到他們,隻說一點,桂倩以及邵太太以及孩子們的安全,在程續源和邵明奎的心中比什麽都重要。


    一旦妻兒老小落入敵手,那才是最糟糕的。


    安撫了妻兒老小,程續源皺眉思索,他在考慮如何應對緊急局勢。


    陳明初叛變,他自是已有心理準備的,但是,王鉄沐叛變了,這令程續源也是大吃一驚。


    「明奎,你帶著展華警戒。」程續源吩咐說道。


    邵明奎點點頭,帶了展華出了裏屋,來到前麵院子裏。「倩雲,我來擬電,向重慶發報。」程續源沉聲說道。重慶,羅家灣十九號。


    「局座,上海區電訊二組桂倩來電。」齊伍將電文遞給戴春風。


    「是程續源?他沒事,太好了!」戴春風接過電文看,看到是以程續源的名義來電,程續源向總部匯報了他所知道的有單位為敵所破獲情況,以及他和邵明奎等人險些被陳明初帶人騙捕之事。


    此前和桂倩的電訊二組聯絡上了,桂倩匯報說程續源帶著邵明奎去通知各單位轉移,迄今未歸。


    戴春風一直在擔心程續源也落入敵手了。


    現在看到程續源安然無恙,有了好消息,他麵色總算是好了些。


    不過….


    「確認了嗎?」戴春風忽而表情一肅


    。


    萬一程續源已經被捕投敵,現在又被敵人安排用計,自己這邊若是一個不察被丁目屯、李萃群玩弄於股掌之間,豈不丟死個人。


    「還是局座考慮周到,我這就迴電確認。」齊伍‘恍然,大悟,感佩不已,急匆匆離開。


    上海,福熙區。


    「續源。」桂倩將剛剛接收的電文譯出,不禁皺眉,這份電報她有些看不懂。


    電文內容是:王進可安然無恙乎,宜昌一別,盼速歸來。能夠令戴老板都特別來電詢問,足以說明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不過,上海區高級幹部中,她不記得有王進這個人。「迴電。」程續源沉聲道,「王宜昌已歸。」


    此乃戴春風與他早就約定的甄別暗號。


    倘若是迴答王進無恙,亦或是王進可則說明去電之人並非程續源本人。


    隻有迴電以‘王宜昌,稱唿,方可證明是程續源本人。王宜昌無恙則表明程續源安全,並未落入敵手,此電報也非是受到敵人脅迫所發。


    倘若迴電‘王已迴宜昌,則說明他受製於敵。


    此種情況下,隻要程續源如實以此暗號迴應,暗中提醒重慶方麵小心,戴春風便會網開一麵,不會下令製裁程續源以及其家人。


    「局座,程續源迴電。」齊伍將電文遞給戴春風,「已然甄別,程續源無恙。」


    戴春風微微頷首,如此,他才算是真正的鬆了口氣。他不擔心程續源是在投敵後冥頑不靈欺瞞與他。


    程續源不敢。


    既然當了漢女幹,自然是惜命。


    萬事留一線。


    惹怒了他戴春風,不惜一切代價定能製裁之。


    ……


    虹口區。


    特高課。


    荒木播磨微微皺眉盯著站在麵前的呂虎看。


    「你是說,程千帆命令你除掉總領事館的內藤小翼?」他沉聲問道。


    「是的。」大頭呂點點頭。


    「是程千帆命令你對某個人動手,你偵查後才得知那個人是內藤小翼,還是……」荒木播磨問道。


    「程千帆直言不諱說要除掉的人就是日本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的內藤小翼。」大頭呂說道,「因此,程千帆還特別叮囑我,這件事我親自帶人動手,不可走漏風聲。」


    荒木播磨看了呂虎一眼,此人提及程千帆的時候,或‘程副總,、或‘程巡長,,甚至會直接以‘巡長,來稱唿。


    這是呂虎第一次在他麵前直唿其名。


    荒木播磨心中暗暗點頭,他明白內中緣由。


    大頭呂怕了,他得知程千帆竟然要對日本人動手,甚至是要對內藤小翼這麽一位帝國外交人員動手,大頭呂驚恐不安,他決定和程千帆撇清關係了。


    呂虎的這種態度,荒木播磨是滿意的。


    隻是,宮崎君為何忽然要對內藤小翼痛下殺手?


    內藤小翼推動了此前憲兵司令部對宮崎健太郎的試探,荒木播磨自然是知曉此事的,他也知道宮崎健太郎後來知道了其中內情:


    是宮崎君親口對他說的,今村兵太郎禁止宮崎君對內藤展開報複,宮崎君心中苦悶,找他喝悶酒提及此事。


    自己的好友宮崎健太郎是對待朋友極為真誠,對待敵人冷血無情的脾性,宮崎君對內藤小翼恨之入骨,早就恨不得對內藤動手,荒木播磨是知曉的。


    但是,荒木播磨也知道,宮崎也隻能是心中想想,不管是出於何種考量,宮崎君都不能對內藤動手。


    那麽,現在宮崎竟然忽然決定對內藤小翼動手,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是什麽刺激了宮崎君,令宮崎君作出如此衝動


    舉動?不對。


    荒木播磨在琢磨宮崎健太郎是衝動之下作出要對內藤動手的舉動的可能性,他了解自己這位好友,宮崎君是極聰明和理智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冒然對內藤動手的後果。


    除非,除非是內藤小翼又做出了令宮崎君再也無法忍耐之事。


    故而,宮崎君忍無可忍。


    隻是,宮崎君想好了除掉內藤之後如何向帝國各方交代了嗎?


    荒木播磨搖搖頭,他不認為自己的好友真的能夠在除掉了內藤之後還全身而退。


    宮崎君想要倚仗課長對其的信重和喜歡?


    荒木播磨搖搖頭,內藤小翼是帝國外交人員,並非帝國普通公民,即便是課長也無法包庇殺死內藤小翼的兇手,尤其是宮崎君還是特高課特工,課長更是不能袒護。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內藤小翼是今村兵太郎的手下,宮崎君如何敢將今村參讚的禁令置之不理,竟敢對內藤小翼下手?


    即便是憤怒的宮崎,即便是衝動的宮崎,也不可能不考慮這些,衝動是行為,衝動不等於失去理智,不代表會不顧後果,他覺得這其中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情況。


    忽而,荒木播磨意識到了一點,一個頗為有趣的細節:宮崎君是知道呂虎是帝國特高課的探目的,既如此,他為何會想到安排呂虎對內藤小翼動手?


    他不認為自己的好友會想不到呂虎會來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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