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嚀隻小癟三!”


    “氣死我了!”


    張笑林怒氣盈天,揮舞著文明棍,將目光所及之處的花瓶、碗碟,甚或是他最喜歡的那個琉璃魚缸都被砸了個稀巴爛,平素被寵愛有加的金魚在地上垂死蹦躂。


    “此仇不共戴天。”


    從邵二被殺,到俞小敏被殺,再到現在龐水和詹四同時被殺,被殺之人的在張笑林麾下的分量越來越重,也等於是打在他張笑林臉上的耳光越來越重。


    不,更確切的說,這已經不是打耳光了,這完全是在身上捅刀子!


    ……


    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起。


    張笑林走過去接電話,卻是被打碎的瓷片紮腳,痛的他怪叫一聲,心中更加火大。


    “老爺,沒事吧。”


    啪!


    “啊!”


    挨了一巴掌的姨太太捂著臉,哭啼啼的跑開了。


    拿起電話,張笑林依然餘怒未消,冷冷問道,“哪位?”


    “張桑,我是三本次郎。”


    “三本課長,如果你是幫程千帆說清的,大可不必多說了。”張笑林冷聲說道,“程千帆這個小癟三殺死了龐水和詹四,這個仇我必須報。”


    “張會長誤會了。”三本次郎聲音變得冷淡,“我並非為程千帆說情。”


    情緒激動的張笑林並未注意到三本次郎的語氣,他的臉色好看了一眼,自己在日本人那裏還是極有麵子的,這幫東洋人知道他現在必然暴怒,便果斷放棄了程千帆那個癟三。


    “是張某誤會三本先生了。”張笑林說道。


    “不,張會長你誤會了。”三本次郎冷冷說道,“我命令你,不可再對巡捕房的程桑有任何不友好的舉動。”


    張笑林呆住了,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會長,言盡於此,還望三思。”三本次郎說完,直接掛掉了電話。


    張笑林又愣了一會,然後勃然大怒,他直接將電話話筒用力摔下去。


    “東洋龜兒,欺人太甚!側恁娘!”


    舉著文明棍,瘸著腿,將目光所及的一切還能砸的東西又砸了一遍後,張笑林坐在沙發上,累的唿哧唿哧喘粗氣。


    ……


    看到張老板發泄完畢,管家隋二椋和幾名手下才敢靠過來。


    “老爺,喝口茶,消消氣。”


    隋二椋使了個眼色,張老板最寵愛的四姨太過來,貼心的幫助自家老爺捏肩拍背。


    “老板,人都在候著了,什麽時候動手。”宿五元走上前,小心翼翼問道。


    詹四沒了,他便是目前張笑林身邊最得力的手下。


    “先散了。”張笑林頹然的擺擺手。


    “散啦?”宿五元猛然他提高聲音。


    “阿拉說散了,嚀隻癟三,曉不曉得人話?”張笑林劈頭蓋臉罵道。


    “是是是。”宿五元嚇壞了,一邊點頭一邊跑開了。


    “阿椋留下。”張笑林鐵青著臉,倒背著手走向書房,同時說道。


    四姨太懂事的點點頭,悄無聲息的退下,還將書房的門關上了。


    “老爺,為何……”隋二椋皺眉問道,“是不是三本次郎又來電話說和?”


    “不是說和。”張笑林表情有些難堪,憤憤說道,“三本命令我不許再動程千帆,這個東洋癟三竟然命令我?他竟然命令我!他命令我!”


    張笑林說了三遍‘命令我’,語調一次比一次低,終於他恨恨的拍了拍辦公桌。


    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對他並無統屬之權的三本次郎確實是有資格命令他。


    隋二椋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始說道,“老爺,三本一直很維護程千帆,這個小日本應該是收了程千帆的錢財。”


    “消息確切嗎?”張笑林眼神一眯,問道。


    “八九不離十,阿水此前安排人跟蹤程千帆,最後動手的地點就是三本的特高課大門外,而且是特高課的荒木出來迎接程千帆的,這說明程千帆和三本的關係匪淺。”


    隋二椋思忖片刻,繼續說道,“日本人無利不起早,程千帆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對於日本人重要性來說,都和老爺沒法比的,但是三本卻如此維護他,必然是得了好處的。”


    “不管三本如何偏袒維護程千帆,阿水和詹四的死,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張笑林沉默半響,咬牙切齒說道。


    “老爺的意思是?”


    “給我送拜帖到符孝琓府上。”張笑林冷笑一聲說道。


    “老爺,符孝琓雖然是市長,但是,他也是要看日本人的臉色的,未必敢得罪三本次郎。”隋二椋提醒說道。


    “叫你去送拜帖,費什麽話。”張笑林不耐煩揮揮手。


    他自然知道一個符孝琓無法壓製三本次郎,他要的是通過符孝琓打通其背後的日本高層的關係。


    “是!”


    看著管家離開,張笑林煩躁的搖搖頭,當初去莫幹山和他秘密會晤,請他出山的日本人鬆本迴國了,若不然,以鬆本的地位是能夠和三本那廝掰一掰手腕的。


    ……


    這一個安靜的夜晚,程千帆迴到巡捕房,將審訊和保釋等諸事情交給大頭呂去做。


    大頭呂等人辦這種事情是熟門熟路了,第二天小程總來上班的時候,保準有貨真價實的好消息奉上。


    迴到家,程千帆先是簡單的衝了澡,然後才去了臥室。


    等妻子睡著後,他披上大衣來到了書房。


    書桌上亮著台燈,他將自己的勃朗寧配槍放在桌子上,然後非常專注的開始拆卸槍支。


    拆開。


    重新組裝。


    檢查一遍。


    又拆開。


    再重新組裝。


    檢查一遍。


    他終於滿意的點點頭,將保險打開,將配槍隨手放進抽屜裏。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腦海中實則將今天的行動又重新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確認並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殺龐水,是計劃內的。


    殺詹四,更不如說是詹四是來送死。


    不過,他也萬萬沒想到詹四竟然囂張跋扈到開了四輛卡車,帶了近百名荷槍實彈的手下來圍堵他。


    要知道,這可是法租界,是法租界中央區。


    詹四帶了近百名荷槍實彈的手下圍攻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這是何等的囂張。


    也正是詹四的囂張跋扈,令程千帆果斷下令機槍開火。


    詹四死,近三十名張笑林的手下被射殺。


    程千帆自然深知這種牽扯到幾十條人命之事,在第二天會引起何等軒然大波,此次事件必然轟動整個上海灘。


    但是,他並不擔心什麽。


    詹四的命運在那四輛卡車浩浩蕩蕩、荷槍實彈在法租界耀武揚威的時候就注定了。


    因為詹四不可能是從法租界外麵帶人進入租界,這些手下,還有那近百支短槍,這四輛卡車必然是早就隱藏在法租界的,為的便是可以隨時有大行動。


    法國人盡管不斷對日妥協、後退,但是,他們必然也不會容忍張笑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在法租界隱藏如此一支隨時可以召集、付諸行動的準軍事力量。


    對於小程總的狠辣和果斷,巡捕房高層隻會表示滿意。


    甚至於這不僅僅是消滅了潛藏在法租界中央區的一個極大的安全隱患,同時,小程總沒有因為自己的親日傾向就手軟,果斷對漢奸勢力出手,這也是法租界高層樂於看到的。


    至於說三本次郎那邊,隻要三本次郎了解到詹四是何等囂張,三本對於詹四的死,隻會默許,而不是責難他。


    詹四的囂張跋扈,等於是大大折損了日本人所支持的新亞和平促進會的實力。


    最重要的是,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張笑林方麵竟然沒有向日本主子匯報,這還了得?


    日本人需要的是聽話的狗,是可以控製的狗。


    至於說殺了二三十個新亞和平促進會的成員,這在三本次郎等日本人眼中根本不算什麽事情,甚至於程千帆懷疑三本次郎壓根都不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


    點燃一支煙,輕輕放在煙灰缸裏。


    看著香煙慢慢燃燒,變成了灰燼,程千帆的神情有些哀傷。


    台燈的光籠罩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光影。


    香煙燃燼,‘火苗’同誌起身,他關閉了台燈,轉身離開了書房。


    在轉身離去的刹那,他輕聲說,安息吧,同胞們。


    根據我黨秘密統計的數據,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直接被張笑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殺害的無辜百姓接近兩百名。


    因為糧食、布匹、棉花、煤炭等家產物資被掠奪,間接造成無辜百姓餓死、凍死、家破身亡的多達八百多人。


    這還沒有算新亞和平促進會的大大小小的漢奸給日軍帶路,下鄉掃蕩造成的我同胞死傷數據。


    自從符孝琓的偽上海市政府成立後,通過這個偽政權,日本人逐漸穩固了對上海的統治,日軍也開始騰出手圍剿抗日武裝。


    其中就程千帆所知曉的,日軍已經先後兩次對青東抗日遊擊區進行掃蕩,一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程千帆突然想起了何關和秦迪,據他所知,阿關和秦迪都在青東抗日遊擊區。


    ……


    ‘皮球舞廳’門口所發生的這場槍戰,震驚了整個上海灘。


    不過,法租界官方聲明是:


    薑騾子匪幫潛入法租界,試圖血洗舞廳,綁架舞廳內的舞客。


    幸而我神勇的中央區巡捕房常態化巡邏,提前發現匪幫蹤跡,在法租界巡捕房總警監費格遜閣下,中央區巡捕房總巡長金克木、副總巡長程千帆的指揮下,我巡捕房果斷出擊,擊斃擊傷薑騾子匪幫成員數十名,保護了我中央區市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巡捕房以此次行動再次表明,我們是有能力保護市民的,任何想要在法租界以身試法之人,都是自不量力,自取滅亡。


    法租界當局的這篇通告發出去後,知道真相的上海灘各大報館都在觀望,他們在等日本人和張笑林的反應。


    倘若日本人站出來捅破了法租界官方的謊言,他們自然便可以大肆報道事情真相了。


    詭異的是,張笑林方麵始終保持沉默。


    日本方麵,官方也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在這種情況下,各大報館也開始收到法租界秘密傳達的消息,嚴禁不實報道‘皮球舞廳’的槍戰。


    一些報館對此不以為然,正在他們已經印刷了版麵,準備上市發賣的時候,便有人闖入印刷館,打砸機器,焚燒已經印刷好的報紙。


    隨後,便有狠話被放出:誰敢報道,這次是砸機器,下次就是拿人命了。


    詭異的是,放出狠話的似乎除了小程總的人,還有張笑林的人。


    而在上海灘的‘地下世界’,小癟三們最津津樂道的是,小程總是親日的,張笑林張老板更是早就投靠了日本人的,現在日本人的兩條狗咬起來了,甚至已經咬的鮮血橫流了,日本人在這兩條狗之間會如何選擇?


    翌日,一家日本人的報館在這天的報端開辟了一個專欄,曆數上海灘著名匪患薑騾子匪幫的種種殘暴惡行,其中就提及了薑騾子匪幫試圖在法租界作案,多次被英勇的小程總所及時製止乃至是擊潰的豐功偉績。


    一個日方非官方的報道,日本人似乎什麽都沒有說,又似乎什麽都說了。


    上海特勤組的一個安全屋裏,卓雲指著報紙上的報道向薑騾子豎起大拇指,“薑大哥,你現在在上海灘可以止小兒夜啼,好樣的。”


    薑騾子先是苦笑,然後表情有些古怪,“組長替我們向重慶方麵請功了。”


    ……


    “厚顏無恥!”


    “簡直是不要臉!”


    “我呸!”


    “肖勉就是一個不要臉的小人!”


    鄭利君在辦公室裏破口大罵。


    他通過在重慶那邊的老關係得知了一個消息,上海特情組組長肖勉向重慶總部爆功勞,說上海特情組所部在一次戰鬥中設伏,成功伏擊張笑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所部,打死打傷張笑林所部兩百餘人,是為民國二十七年上海11.26大捷。


    “他怎麽敢這麽做的?”鄭利君氣的咬牙切齒,扭頭問程續源,“臉呢?”


    說話的時候,他還拍了拍自己的臉龐。


    程續源也是苦笑,同時也也知道,鄭利君生氣的不是上海特情組肖勉所部謊報戰功,而是惱火為何他沒有想到這一茬!


    新亞和平促進會死了一批人,這可是實打實的,是有名有姓的,是‘經得起’調查的,不怕查。


    ……


    特高課,審訊室。


    “我,我說了。”渾身皮開肉綻的八目昌二吐了一口血水,有氣無力說道。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子敲開了特高課課長辦公室的房門。


    “三本太君,我請求調閱紅黨特科‘魚腸’和‘陳州’的卷宗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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