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上寫有陳香君以及馬一柳的那一頁。”


    聽到課長問話,小池下意識迴答說道。


    “巴格鴨落!”


    啪!


    然後,小池的臉上就挨了大大的一巴掌。


    “哈依!”不知道自己為何挨打,小池隻能低頭,鞠躬,站好。


    “這是什麽顏色的?”三本次郎指了指文件夾,冷冷問道。


    “黑色的!”小池說到,然後他便明白自己為何挨大耳刮子了,他趕緊說道,“課長,屬下知錯!”


    特高課的文件夾有紅色、黑色、藍色三種。


    按照保密級別,由高到低。


    黑色和紅色的文件夾,小池是沒有資格觸碰的,嚴格來說,便是看一眼也不允許。


    他剛才撿起文件夾的時候,竟然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這是違反保密紀律的。


    “巴格鴨落!”三本次郎又給了小池一個耳刮子,“你還不如宮崎那個家夥呢,宮崎都知道避嫌,目不斜視不去看文件夾。”


    “哈依。”小池一動不敢動,硬生生又挨了幾巴掌,最後還挨了一腳。


    “小池君,我希望你可以向宮崎學習,學習宮崎謹慎、懂得避嫌和知道分寸的好榜樣!”


    “哈依!”


    “滾出去!”


    “哈依!”


    ……


    對小池一頓掌摑腳踢之後,三本次郎心中的那股怒火終於消散了。


    考慮到宮崎健太郎對自己一向忠心耿耿、誠意滿滿,三本次郎忍住了沒有抽宮崎的大嘴巴子。


    隻是,不打人發泄一番實在是心中不暢快,便尋了小池的一個過錯,以茲發泄一番,現在果然念頭通達、精神舒爽。


    當然,三本次郎此舉也有懲治小池的目的在內,小池是他的親信、司機,仗著他的信任,多有跋扈、逾矩的行為,三本次郎早就考慮懲戒一番,這次正好借著由頭動手了。


    視線放迴到文件上,三本次郎翻閱名單。


    隨後,他又從抽屜裏掏出一個筆記本,記錄:


    滬乙字第068號,陳香君、馬一柳頁,小池神也看過。


    思考片刻,三本次郎又加了一句備注:


    宮崎健太郎也在,根據觀察,宮崎健太郎目不斜視,並未逾矩看文件。


    放下筆,合上筆記本。


    將筆記本合上、放進抽屜,又上了鎖。


    三本次郎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他訓斥小池,暗中觀察宮崎健太郎,並且將這兩個人的行為‘記錄在案’。


    這並非意味著他對這兩個人懷疑什麽:


    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親信司機,一個是他頗為信任的親信手下,並沒有什麽值得懷疑之處。


    他這番行為,隻是一種懷疑一切的習慣而已。


    上海特高課出了瀨戶內川這個背叛帝國的叛徒,此事是上海特高課上上下下的恥辱。


    用軍部的話說:


    瀨戶內川是帝國特務機關主動投靠支那、並且為支那效力之背叛帝國第一人!


    此乃奇恥大辱。


    三本次郎從杭州調來上海,軍部的將軍特別召見了他,尤其強調了一點,那就是要加強帝國特工的思想工作,同時嚴密排查,要絕對杜絕有第二個瀨戶內川出現的可能性。


    因此,三本次郎實際上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的手下們,雖然他對於自己的手下有信心,但是,防微杜漸是應有之意。


    ……


    他的抽屜裏實際上有兩個筆記本,一個用來記錄他認為可以信任的手下的一些言行,這些記錄並非是懷疑什麽,隻是方便記憶,在需要的時候可以調查翻閱,以茲排除懷疑。


    譬如說,他辦公桌上的名單若是發生泄漏事件,他便可以查閱自己的記錄,如此,首先可以初步排除宮崎健太郎的嫌疑。


    另外一個筆記本,記錄的是他認為並不可靠——確切的說,那個筆記本上記錄的都是此前親近影佐禎昭的特工的名單的言行。


    在三本次郎看來,那些人都有可能是影佐禎昭安插在特高課的耳目。


    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陽穴,身為上海特高課的課長,他需要管理的工作繁多,事情繁瑣駁雜,他有時候會感覺記憶力不足,特別一些看似無關緊要、實則在某些情況下很有價值的細節,時間長了會有所遺忘,故而他選擇用紙筆來記錄。


    當然,記錄這些,源自謹慎和疑心,究其本身,這無關於對方是否有疑點,他習慣性懷疑一切,這是根本原因。


    三本次郎的目光下意識的瞥向了酒架,看到那空了的一格,他不禁皺眉、搖頭、最後點點頭。


    三天.


    按照他所掌握的規律,三天之內,宮崎那個家夥就會賠一瓶好酒與他。


    對待他這位課長,宮崎這個家夥還是非常恭敬且心誠的。


    ……


    麥蘭區。


    麥蘭巡捕房。


    拘留監舍大門外。


    張萍看著身上衣著破爛、有暗紅色血漬的白飛宇步履蹣跚的走出來。


    她的眼眸中閃爍著淚花。


    “洪警官,多謝。”張萍將幾張鈔票悄悄塞進老洪的手中。


    “既然出來了,就好生做事,不要再作奸犯科了。”老洪不著痕跡的將鈔票放進口袋,說道。


    “是是是。”張萍連連點頭。


    “上麵都已經準備同意將你家弟弟引渡給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了。”老洪看了看四下無人關注,小聲說道,“也就是小程總打了招唿,換做是其他人都沒用,你這弟弟已經落入那邊的手裏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張萍雙手合十,一臉後怕,連聲說道。


    “是條漢子。”老洪看了一眼走過來的白飛宇,對張萍說,“叫他以後小心點,落在我們手裏也許還能活著,日本人是真殺人的。”


    這話張萍沒敢接,訕訕一笑,上前攙扶白飛宇,又向老洪道了謝,上了早就等候的兩輛黃包車,趕緊離開這‘倒黴地方’。


    看著黃包車離開的背影,老洪目光閃爍。


    “洪頭,看什麽呢?”有一個同僚問道。


    老洪便嘖了一聲,說‘這個女人就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尤其那屁股,就像是兩瓣蜜桃,簡直勾人老命啊。’


    同僚哈哈大笑,點頭表示絕對認可:


    難怪這女人能攀上小程總的關係救他弟弟。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啊!”老洪歎口氣。


    他很不爽似的,猛吸了兩口煙,將煙卷扔在地上,用鞋尖碾了碾,雙手倒背著,哼著曲兒離開了。


    ……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中央巡捕房。


    副總巡長辦公室。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程千帆走在院子裏,他抬頭看,便看到自己辦公室的窗戶開著。


    他知道這是浩子打開了辦公室的門,開窗通通風。


    浩子有他辦公室門的鑰匙。


    窗台上竟然有一個紙風車,隨著風,唿啦啦地轉著。


    程千帆便笑了,他知道誰來了。


    小寶坐在沙發上,她麵前的茶幾上擺放了好幾樣果脯、點心。


    這都是中央巡捕房的警員,尤其是幾個女警員聽說程太太帶著小寶來了,便忙不迭的拿了些零嘴過來。


    小寶仿佛聽到了走廊裏傳來的熟悉的腳步聲,她將手中的麻花放在桌子上,歡叫了一聲,跑了過去。


    程千帆一推開門,就看到了衝出來的小寶,他將小寶抱起來,在額頭上親了一口。


    小囡囡似乎是有些害羞了。


    程千帆將小寶放下,看了一眼茶幾上的零嘴兒,便敲了敲小寶的腦袋,“你要是多來幾次,中央巡捕房上上下下的零嘴都被你吃光了。”


    ……


    “什麽時候來的?”程千帆伸了伸手臂,白若蘭走過來幫他把外套脫掉,掛在了衣帽杆上。


    “學生有些傷寒,今天停了課,我帶小寶逛了逛街,路過這裏就來看看。”


    白若蘭拎起暖水瓶要倒水,程千帆順勢接過去,自己倒了水,又攙扶妻子坐下。


    程千帆知道白若蘭說的都對,學生生病停課定然是真的,逛街路過這裏來看看,也是真的。


    但是,他更知道,妻子是放心不下他,所以會選擇這附近逛街的。


    至於說為什麽會擔心,程千帆猜測應該是昨天他那番陣仗檢查唐筱葉的朋友送來的皮箱,以及得知他和張笑林結仇之事,這兩件事給若蘭帶來了心理壓力和擔心。


    “今天工作還算順利吧?”白若蘭問。


    “順利,順當著呢。”程千帆便笑了說,“為夫一出馬,中央區一片安寧,幾近於道不拾遺。”


    白若蘭便抿嘴笑了,她自然是聽曉自己丈夫在民間的‘名氣’和評價的。


    程千帆陪著妻子說了一會話,他喝了一口水,看了看腕表。


    白若蘭很細心,她便知道丈夫應該還有要事要處理,主動和丈夫道別,帶了小寶離開。


    程千帆站在窗口,窗口窗台上係著風車,風車唿啦啦轉著,白若蘭牽著小寶的手。


    若蘭迴頭,小寶也迴頭向著樓上揮手,妻子和妹妹都是笑著的。


    程千帆也揮了揮手,臉上也是燦爛的笑容。


    ……


    程千帆拎起澆花的水壺,放在了窗台邊。


    他看了看,浩子應該已經給盆花澆了水了。


    隨後,‘小程總’又站在窗口抽了一支煙,還和在院子裏遛彎的醫療室老黃打了聲招唿。


    隨後,他鎖上了辦公桌的抽屜,準備出去。


    卻是沒想到便衣探目的探長趙樞理來訪。


    兩人雲山霧罩的聊了好一會,趙樞理告辭離開。


    程千帆看著辦公桌上的那一盒茶葉,露出思忖之色。


    趙樞理的來意他已經了解了,趙探長言語中竟是提及了‘白飛宇之事’,他特別感謝了‘小程總’出手、釋放了白飛宇。


    趙樞理還自我感慨說,他受白飛宇的姐姐請托,此前曾經向麥蘭巡捕房打過招唿,那邊一開始答應放人了,後來又改口了,他也很無奈。


    還有什麽‘還是程副總巡長的麵子大’之類的感慨之言。


    最後留下的這盒茶葉是作為謝禮。


    不過,最重要的是,程千帆略一琢磨,他聽出來了趙樞理言語中的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隻言片語中蘊含的意思:


    這位趙探長似乎是垂涎於白飛宇的表姐的美色,假意受此女的請托,幫忙搭救白飛宇。


    卻似乎是既出力了,又沒有完全出力。


    似是意欲以此為要挾,暗下裏逼迫白飛宇的表姐就範。


    趙樞理此行,表麵上來看是表達謝意,實際上卻是在說:


    小程總壞了趙探長的好事啊!


    ……


    程千帆手中把玩著香煙煙卷,他在沉思。


    趙樞理若是不主動來訪,程千帆短期內是不可能通過白飛宇這件事關注到趙樞理的。


    這是因為,程千帆分析判斷白飛宇極可能是我黨同誌,即便不是黨內同誌,其人也應該是愛國抗日誌士。


    故而,他收了錢財,答應救人,那便直接打電話疏通關係放人——


    絕對不要去打探、調查白飛宇‘此案’的緣由,不要調查白飛宇的身份等等,他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就是如此純粹!


    這便是‘小程總’的脾性和行事風格。


    倘若是多此一舉去查了什麽,反倒是會留下可能的隱患和麻煩。


    故而,程千帆此前是真的沒想到趙樞理會和這件事扯上瓜葛。


    事情真的如同趙樞理那番話潛在表達的意思,他是垂涎白飛宇表姐,才會參與其中,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人?


    程千帆想了想,他並不確定。


    因為白飛宇極可能是我黨同誌,程千帆自然對此事多了幾分關注,他暗暗將趙樞理的情況記在心中,此後有時間定要暗中調查一番。


    他現在的全部精力,或者說眼下的當務之急便是‘嘮叨’投靠日本人所可能帶來的最直接的安全隱患!


    ……


    程千帆下了樓,他和老黃使了個眼色,老黃打了個酒嗝,以茲迴應。


    程千帆便用手指指了指老黃,罵了句‘早晚喝死你’。


    然後他便離開了中央巡捕房的院子。


    金神父路。


    下班迴家吃午飯的周茹聽到房門被敲響,她放下手中的肉饅頭,來到門後,警惕的問道,“誰啊?”


    “是我。”


    外麵傳來了小程總的聲音,“我讓李浩通知你,說我想吃糟鹵蛋了,弄好沒?”


    “好了,好了。”周茹趕緊打開門。


    程千帆嗅了嗅鼻子,露出滿意的表情,點點頭,“就是這個味。”


    周茹關上門。


    程千帆拿起小餐桌上的肉饅頭,咬了一口,邊吃邊說,“不錯,味道進去了。”


    周茹跟著組長進了臥室,順手關了門。


    “重慶迴電沒?”程千帆表情無比嚴肅,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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