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樂樓。


    豪仔手裏握著油餅,油餅裏卷了豬頭肉。


    咬一口大餅,喝一口熱茶,好不快意。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這是專門拉出來的電話線,一個便衣探目拿起話筒聽了一句,然後捂著話筒,低聲喊道,「豪哥,巡長的電話。」


    豪仔喝了一口熱茶,將大餅送進肚子裏,舒服的打了個飽嗝,走過來接過話筒,態度恭敬說道,「巡長。」


    「抓到薑騾子的尾巴沒?」程千帆沉聲問道。


    發生在西愛鹹斯路的『張大帥』府邸的命案,已然鎖定兇徒:


    二巡巡長袁開洲經過縝密的偵查,確定了悍匪薑騾子便是此案的兇徒。


    目前,法租界巡捕房已經發出通緝令,搜捕悍匪薑騾子。


    鑑於薑騾子屢屢犯下大案要案,巡捕房警監費格遜閣下親自開出賞格——


    不論生死,捕拿薑騾子歸案者,升銜一級、全隊重獎五千法幣,親手捕拿兇徒之個人,獎勵兩千法幣。


    「還沒有。」豪仔搖頭說道,「屬下一直盯著街麵上,手下人也都撒出去了,暫時沒有什麽動靜。」


    「守株待兔最起碼還有個木樁子,你這樣沒頭蒼蠅一般,能抓到人才怪。。」程千帆訓斥說道,「要動腦子,傳聞薑騾子無女不歡,這老東西憋不住的,想辦法找到他相好的,盯死了。」


    「屬下明白了。」豪仔忙不迭點頭說道。


    掛掉電話,豪仔看了看周圍的兩個手下,「巡長說了,薑騾子可能有相好的,重點查一下半掩門,看看有沒有和薑騾子暗中勾連的。」


    「豪哥,要不要查夜總會?」有一個探目滿眼期待問。


    「你去查吧。」豪仔點點頭,「被人打死了,別喊救命。」


    這個探目訕訕一笑。


    「腦子被大屁股舞女的腚溝子擠了?」豪仔罵道,「薑騾子見不得光,他的相好的,十之八九是那些半掩門的。」


    瞪了手下一眼,豪仔沒好氣罵道,「笑個屁,你們倆盯著,我去買包煙。」


    ……


    「來一包哈德門。」豪仔來到一個煙雜店,衝著鐵柵欄後麵的店家喊道。


    大上海並不太平,搶劫成風。


    一些錢鈔進出較多的店鋪,為了防患於未然,多會在櫃檯上裝置鐵柵。


    特別是小額典當行、煙雜店這樣的看似沒有太多錢,但是,錢鈔進出往來很頻繁,大多時候錢櫃不會上鎖,搶劫方便,所以,這樣的店麵基本上都裝了鐵柵欄。


    店家接了鈔票,墊著腳靠近鐵柵欄,將香菸遞出來。


    「立刻發信號,樓蓮香準備外出,跟著她,看看這女人去哪裏。」


    「找四毛錢,收好。」店家點點頭,遞出四枚一角錢的鎳幣。


    「注意做好隱蔽。」豪仔又叮囑一句。


    豪仔離開後,店家要了個電話,響了三聲後,那邊有人接聽。


    「太太要出門打麻將,備車。」


    「明白。」


    約莫十來分鍾後,一輛黑色的福特小汽車停在了金神父路樓蓮香的公寓下麵。


    一直監視樓蓮香住處的特情組情報二組的特工立刻打起精神。


    樓蓮香和丫鬟阿娟上了車。


    前車並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的身後不遠不近的綴著一輛小汽車。


    ……


    換了一身便裝的程千帆來到巡捕房的院子裏。


    李浩嘴巴裏叼著煙,他在洗車,目光會不著痕跡的瞥向院子外。


    「麻飛還沒迴來?」程千帆叼起一支煙,走到車門邊,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他重重地吸了一口。


    「還沒,我安排瘌痢頭盯著呢。」李浩小聲說道,然後看了一眼帆哥手裏的洋火盒,略略提高聲音,「帆哥,你的打火機還沒修好?」


    此前遇襲,程千帆又驚又怒之下,氣的將自己的金質打火機都扔了,後來打火機被巡捕撿起來交給大頭呂,然後被送去維修了。


    「哪有那麽好修的,德國進口定製的,全上海也沒有幾個。」程千帆搖搖頭,吐了一口煙氣,指著門口的方向,似乎是在就某人某事討論,聲音卻是放低,「小道士還在六號點?」


    「恩,帶了一隊人,隨時候命。」


    程千帆微微皺眉,前日法租界中央區例行設卡巡檢,出於安全考慮,他安排豪仔帶人臨時去了麥蘭區的六號安全點暫避,此地距離較遠,恐時間上來不及。


    不過,暫時不清楚阮至淵接了樓蓮香去何處幽會,說不好就是靠近麥蘭區的所在呢,這也說不好。


    「通知桃子,令他帶一隊人。」程千帆說道,桃子距離此地最近,可以先調動桃子。


    說著,他朝著醫療室的方向喊道,「老黃,老黃,幫我搞點潤喉止咳的藥。」


    正在曬太陽的老黃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收到。


    「豪仔的人會跟蹤樓蓮香的車子,極可能是阮至淵派人來接她的。」程千帆嘴巴裏叼著煙,偏著頭,說道,「豪仔的人負責跟蹤和目標確認,桃子帶人動手,條件允許的話,不惜一切代價除掉阮至淵!」


    「明白。」李浩點點頭。


    他明白帆哥的意思,條件允許和不惜一切代價並不矛盾。


    條件允許指的是沒有埋伏,也沒有日軍守衛,則可以動手。


    而一旦動手,則一往無前,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


    「告訴桃子。」程千帆猛抽了一口煙,噴出一道煙霧,說道,「做好善後準備。」


    「明白。」李浩看了帆哥一眼,煙氣飄散,帆哥的麵容冷峻,目光深幽,令人不敢對視。


    李浩卻知道,帆哥不是冷血無情之人。


    「那剛才那件事?」李浩問道,他還記得此前帆哥說要桃子下班後來見他之事。


    「那件事明天再說。」程千帆彈了彈菸灰,「今天的一切重點放在製裁阮至淵的事情上。」


    「明白。」


    程千帆將菸蒂扔在地上,皮鞋踏上去踩了踩,徑直朝著醫療室走過去。


    「老黃,我的藥呢,嗓子難受的緊。」


    ……


    大上海水陸碼頭眾多,交通要道凡凡,人頭攢動所至,茶樓隨處可見。


    一樂樓比之程千帆常去的春風得意樓自然是差了幾分,這隻是中央區的一個中等檔次的茶樓而已。


    在一樂樓飲茶的,龍蛇混雜,大抵是幫裏的人。


    茶樓是解決問題的地方。


    一般而言,茶樓之事,多有三類。


    一類是公判是非,有衝突矛盾的兩派人馬,請了德高望重的中介人,或者是沒有中介人,總之是在茶樓吃茶談判,即所謂的『吃講茶』。


    當是時,兩幫人馬聚集,且自然是人馬越多越好,先是文講,文講講不下來,便再約了日子武講。


    若無特殊情況,談判之人是較少會在茶樓直接動手的,能開茶樓的,也多是在幫的,不看僧麵看佛麵。


    第二類是偷人拐帶的逃離地,被男人花言巧語誘拐的黃花閨女、深閨怨婦,多是和情人在茶樓約好,以此為私奔出發地,當然也有女方直接被男方在茶樓便發賣掉的。


    第三類人便是那些閒人消磨時間的地方,這些人可能兜裏沒有幾個鳥錢,但是,一個比一個會吹法螺,消息靈通的厲害。


    故而,茶樓素來是巡捕房、探目以及各方勢力關注的重點。


    ……


    看到程千帆大搖大擺的進來,茶樓裏的鼎沸聲也輕了一些。


    一些人自覺起身,向小程巡長抱拳問好。


    有的自覺幫裏資格老、地位高的人,雖然不曾起身,也是微笑著和程千帆打招唿。


    「坐坐坐!」小程巡長含笑點頭,雙手下壓。


    然後便走向一個中年男子,行了個青幫的指禮,「洛六叔,好久不見,發財。」


    「帆哥兒,發財,發財。」洛六叔爽朗一笑,「你這是?」


    「有點公務。」程千帆指了指樓上,「洛六叔,今日消遣都算侄兒的。」


    「那我便不客氣了。」洛六叔哈哈一笑,「你忙你的吧。」


    程千帆上了二樓,出了樓梯口,搭眼看了看,走向一個雅間。


    「巡長。」正在喝茶的豪仔趕緊放下茶盅,起身敬禮。


    「不是讓你出去打探消息了嗎?」程千帆皺眉,訓斥道。


    「這就去,這就去。」豪仔訕訕一笑,趕緊離開了。


    這邊,自有茶樓的東家趕緊安排人送來了點心和好茶,還殷勤的詢問小程巡長,要不要叫一個小娘子唱曲兒。


    小程巡長欣然同意。


    ……


    約莫一個鍾頭後,程千帆捉住唱曲兒的姑娘的下巴,作勢要親一口,嚇得姑娘瑟瑟發抖,又不敢反抗。


    小程巡長蜻蜓點水的親了親嘴唇,哈哈笑著,將兩張鈔票塞進可憐的姑娘的手裏,「去吧,有人欺負你,報我名字。」


    可憐的姑娘紅了眼睛,紅了臉,嚇得趕緊離開了。


    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打了個哈欠。


    「囊球的,這麽盯著,鬼知道那個糟瘟的薑騾子在哪裏貓著。」小程巡長煩躁的擺擺手,「撤了,撤了。」


    兩名手下看著巡長,他們自是有些不捨得,在茶樓公款喝喝茶、吃著點心,聽著樓下閒人吹法螺,看在幫人吃講茶,不要太愜意。


    「買些好酒好菜迴捕廳,自個兒吃喝去。」程千帆摸出幾張法幣,遞給兩個手下,「我上輩子欠你們這幫懶貨的。」


    「巡長仁義。」兩名手下高興說道。


    「滾蛋。」程千帆沒好氣罵道。


    帶著兩個手下下樓,小程巡長又過去和一些長輩先生寒暄片刻,同時接受了一部分人恭維之後,才麵帶微笑的離開。


    「迴捕廳,不要亂竄了。」程千帆叫了輛黃包車,「金總最近在抓點卯,撞在槍口上可別來煩我。」


    「屬下這就迴去。」兩人兜裏有巡長給的鈔票,心中歡喜,高興說道。


    ……


    虹口區,特高課秘密駐地。


    程千帆按照約定時間來此。


    荒木播磨親自提前出來迎接他,這是宮崎健太郎第一次享受到的待遇。


    「荒木君,我來晚了,實在是抱歉。」宮崎健太郎趕緊道歉。


    「時間剛剛好。」荒木播磨哈哈一笑說道,右手延請,「宮崎君,請。」


    「荒木君,請。」


    兩人謙讓一番,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阮至淵來了沒?」宮崎健太郎問道。


    「還沒有。」荒木播磨搖搖頭,「我通知他的時間是半小時後到。」


    看到宮崎健太郎露出不解的神情,荒木播磨解釋說道,「知道宮崎君的愛好,所以請你提前來了半小時。」


    「噢?」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


    荒木播磨不再解釋,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


    程千帆跟隨著荒木播磨一路行走,來到了刑訊室。


    他注意到,這並非特高課外借給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偵緝隊使用的那個刑訊室。


    這是特高課自用的三號刑訊室。


    「莫非是?」宮崎健太郎看向荒木播磨,笑著問。


    「宮崎君進去便看到了。」荒木播磨指了指裏麵,說道。


    程千帆哈哈一笑,沒有再說什麽,實際上卻是在暗中觀察,這是他第一次來三號刑訊室。


    兩名特高課的特工自然是認識荒木播磨的,但是,依然檢查了荒木播磨拿出的一張手令,這才打開了刑訊室那道厚重的鐵門。


    進了鐵門,還需要穿過一道樓梯走廊,才真正進入刑訊室。


    走廊並不寬敞。


    燈光灰暗。


    刑訊室密不透風。


    不時地傳來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悽慘叫聲。


    荒木播磨看向宮崎健太郎一眼。


    宮崎健太郎的臉上有一絲絲的害怕,不過,除了害怕之外,眼眸中更多的是對這一切很感興趣,其中還有一絲興奮的表情。


    荒木播磨笑了笑,看來自己的這個邀請是正確的,宮崎君應該會喜歡的。


    ……


    程千帆進入刑訊室,一聲慘叫聲響起。


    他順著聲音望過去,便看到了被綁在了條凳上的俞折柳。


    俞折柳已經被嚴刑拷打折磨的不成人樣。


    程千帆因為知道俞折柳在北平被日特逮捕,已經押來上海,故而,心中已然提前判斷此人可能是俞折柳。


    所以,多看了幾眼後,他還是認出了這個當年同他一起被抓到龍華的那名大學生。


    剛才發生慘叫的俞折柳此時已經昏死過去。


    就像是一塊被撕扯、虐待的不成樣子的破布一樣,攤在了條凳上。


    「這個人是?」程千帆問道,「特務處?黨務調查處?紅黨?還是其他的反日分子?」


    「一個紅黨死硬分子。」荒木播磨陰笑一聲,說道。


    程千帆摸出煙盒,劃了一根洋火,點燃香菸。


    他的嘴巴裏叼著煙,就那樣的站在那裏看著備受折磨、昏死過去的俞折柳。


    他的胸膛裏是那麽的憤怒。


    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的身體燃燒成灰燼。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鼻腔噴出兩道煙霧。


    煙霧中,他看到了荒木播磨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看到了俞折柳身上的血水吧嗒吧嗒的滴落。


    「紅黨?」宮崎健太郎的嘴角揚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他來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水,看向荒木播磨,問道,「是鹽水嗎?」


    荒木播磨點點頭。


    宮崎健太郎便滿意的笑了,走到昏死的俞折柳的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然後,直接一瓢鹽水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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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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