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坐在自己辦公室的靠椅上。


    辦公桌上放著一瓶開了口的威士忌。


    確切的說是半瓶威士忌。


    他已經喝了半瓶了。


    酒瓶旁邊的煙灰缸裏,已經堆了好些煙蒂。


    程千帆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煙卷,深深吸了一口,鼻孔噴出兩道煙氣。


    迴到辦公室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便一直抽煙、喝酒,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進來。”程千帆沉聲說道。


    李浩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煙霧繚繞的辦公室,也看到了帆哥陰沉的臉,他轉身將房門關上。


    “怎麽樣?”程千帆在煙灰缸裏用力摁滅了煙蒂,問道。


    “汪康年的人招了。”李浩說道。


    “說。”程千帆的身體猛然坐直,冷聲問。


    “有人招供,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抓捕電報廳的一個叫做苗圃的女紅黨的。”李浩說道。


    “女紅黨?”程千帆皺著眉頭,眼神中厲芒閃爍,“公文包裏的手榴彈的事情怎麽說?”


    “他們不承認襲擊帆哥你的事情和他們有關。”李浩也是麵色陰沉,“汪康年表示,這一切都是誤會,他們是衝著紅黨來的,其他的事情和他們無關。”


    “誤會?”程千帆冷笑不已,“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


    “我再去審訊,我親自用刑。”李浩咬牙切齒說道,“兩個小時,兩小時我一定撬開他們的嘴巴。”


    聽聞帆哥在維也納舞廳門口遇到襲擊,險些被‘炸彈’炸死的消息,李浩嚇壞了。


    好在隨後的消息傳來,程千帆是僥幸逃過一劫,並沒有受傷,這讓李浩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是後怕不已。


    李浩發誓不會放過背後的兇徒,一定揪出幕後黑手,為帆哥報仇。


    任何人要害帆哥,他都不會放過。


    “浩子,你認為汪康年說的話有幾分可信?”程千帆麵色冷峻,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抓捕電報廳的女紅黨,這話不像是假的。”李浩想了想說道。


    “那個苗圃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紅黨,這應該不難查。”程千帆沉吟片刻,說道。


    他揉了揉太陽穴。


    “供詞是否可信,就看他們說的那個苗圃是紅黨,有無證據了。”停頓片刻,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


    “交給我了,帆哥。”李浩說道。


    地下黨之所以難抓,是因為沒有暴露,一旦暴露了,再追溯查詢此人有無問題,則容易的多。


    “隻要不死人就行。”程千帆寒聲說道。


    “明白。”李浩目露兇光,說道。


    當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審訊汪康年這一夥人。


    這幫家夥是投日漢奸,他對這些人本就深恨之,沒有手下留情的道理,更何況這些人極可能涉嫌意圖謀害帆哥,李浩更是恨得牙癢癢。


    ……


    “即使是能證明他們說的抓捕女紅黨是真的,這也並不能排除他們和襲擊帆哥你的事情無關。”李浩繼續思忖說道。


    “帆哥你殺了汪康年的手下,打傷了他,他一定懷恨在心,不能排除他借著抓紅黨的借口,暗中進入法租界對你下手的可能。”


    “是啊。”程千帆拿起煙盒,想要拿煙抽,看到煙盒是空的,他將煙盒握在拳心,冷聲說道,“換做我是汪康年,定然要報此仇。”


    “公文包的事情查的如何了?”程千帆問道。


    “暫時沒有什麽頭緒。”李浩皺眉,搖頭,說道,“公文包是在維也納舞廳後門的河溝裏找到的,裏麵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對方沒有留下什麽線索,也沒有目擊者。”


    “換了我的公文包,並且隨手丟棄,並不怕後續追查,這說明這個人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程千帆臉色鐵青,“更說明此人篤定我必死無疑。”


    “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我的公文包,此人不僅僅要膽大無比,還要身手敏捷。”程千帆思考說道,隨之臉色陰沉說道,“浩子,查一下那些三隻手,特別是有名有號的那種。”


    “是。”李浩點點頭,帆哥懷疑是能耐不俗的三隻手經手的,他認可帆哥的這個推斷。


    這些見不得光的三隻手,外人找不到,巡捕房自然能找到。


    找有名有號的三隻手,一方麵是這些人能闖出名號,也說明他們本身能耐不俗,有可能便是動手之人。


    即便和他們無關,巡捕房直接向這些偷盜界的頭臉人物施壓,鼠有鼠道,由他們內部自己去找人,效果更好。


    “特別是查一下最近有沒有手頭比較緊的家夥。”程千帆從抽屜裏取出一包煙,拆封,拿了一根叼在嘴裏,說道。


    “手頭比較緊?”李浩略一思索,便明白帆哥的意思了。


    膽敢接受某方麵人物的招攬,對‘小程巡長’動手之人,必然是被重利誘惑,乃至是走投無路的選擇。


    看著李浩急匆匆離開,程千帆手中旋轉,把玩著點燃的香煙,目光閃爍,陷入沉思。


    “巡長,金總來捕廳了,請您過去。”


    “曉得了。”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警服,拿起帽子,說道。


    ……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查緝班副班長皮特、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長程千帆遭遇‘炸彈’襲擊以及槍手圍襲,皮特更是在槍戰中負傷。


    此事引起法租界巡捕房震動。


    中央巡捕房代理總巡長金克木。


    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班長席能,翻譯修肱燊隨同。


    還有法租界巡捕房警監費格遜閣下的特別助理坦德先生。


    三方聯合召見了三巡巡長程千帆,表達慰問之意,並且詳細問詢此事。


    程千帆如實匯報了直至目前的審訊結果。


    “抓捕電報廳的女職員苗圃?”金克木問道,“他們說這個女人是紅黨,有證據嗎?”


    程千帆正要迴答,此時,總巡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進來。”金克木沉聲說道。


    李浩進來了,朝著眾法租界巡捕房高層敬了個禮,然後走到程千帆的身邊耳語兩句,將一張紙遞給他。


    ……


    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揮了揮手,示意李浩退下。


    隨後,他展開手中的這張紙,定睛一看,先是露出一抹一閃而過的喜悅,旋即微微皺眉。


    “怎麽了?”金克木問道。


    “報告金總。”程千帆將手中的這頁供紙呈上,“汪康年招供了,他們不僅僅這次試圖在租界秘密抓捕苗圃,此前,他們還曾經潛入租界,秘密逮捕了一個人。”


    “你繼續說。”金克木接過供紙,低頭看,同時說道。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偵緝科潛入法租界,秘密擄走了一個男人,後來他們對此人嚴加審訊、威逼利誘,此人招供自己是紅黨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員童學詠,也正是此人供述電報廳的女職員苗圃是紅黨。”


    修肱燊在為席能以及坦德翻譯,此時此刻,聽得紅黨被抓和招供之事,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明白這小子剛才看口供內容的時候為何眼眸中喜色一閃。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坦德冷哼一聲,臉上露出譏諷之色。


    “坦德先生,席能閣下。”金克木看了看兩人,表情嚴肅說道,“這個所謂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依仗日本人撐腰,三番兩次潛入法租界,行秘捕之事,這是對法租界的權威的挑釁,是對我巡捕房的嚴重挑釁。”


    程千帆在一旁聞言,也是不禁為金克木的這番話暗暗叫好不已。


    金克木的目的自然是要遏製日本人以及日本人支持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在法租界的擴張和惡行,但是,他半點沒有表現出自己的反日思維,而是以維護法租界的權威和巡捕房的權威為理由。


    這話很有用。


    法國人最看重的便是麵子。


    果然,無論是坦德還是席能,都是露出不愉快的神情,尤其是坦德,言語中更是對於大道市政府極盡鄙薄。


    “此事,我會親自向費格遜閣下匯報。”坦德冷冷說道,“金總巡長,以後碰到大道市政府的人,一律先抓捕。”


    法租界當局對於日本人確實是頗為忌憚,但是,大道市政府?


    日本人養的一條狗而已,而且這條狗並不為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承認!


    “明白。”金克木點點頭。


    聽到坦德隻是提及大道市政府,並沒有提及大道市政府背後的日本主子,金克木略失望,不過,麵色上並無異常。


    ……


    “程巡長,你認為偷換了你的公文包,想要炸死你和皮特的人是汪康年?”席能問道。


    “此前汪康年帶人越境進入到法租界,意圖行不軌之事,其一名手下被我開槍擊斃,汪康年本人也被我擊傷,我懷疑汪康年由此懷恨在心,意欲加害於我。”程千帆沉聲說道。


    “你說的那件事,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坦德在一旁聞言後,對於程千帆所講述之事,表現出較為濃厚的興趣。


    程千帆便將事情簡明扼要講述:汪康年帶了手下潛入法租界,鬼鬼祟祟,被英明神武的小程巡長發現,雙方發生衝突,小程巡長絲毫不顧忌對方所謂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來頭,擊斃一名暴徒,擊傷了汪康年,後者帶人狼狽逃出了法租界。


    “汪康年的背後是日本人,你可知道?”坦德問。


    “屬下的背後是巡捕房,是法租界,是強大的法蘭西共和國!”程千帆毫不猶豫,大聲說道。


    “非常好!非常好!程巡長,你是一位正直、忠誠的警官!”


    坦德聞言,非常高興。


    他對席能和金克木說,法租界需要的便是小程巡長這般效忠法蘭西,勇於同邪惡勢力鬥爭的優秀警官。


    一旁的金克木微笑附和,席能也是對程千帆頗多誇讚。


    兩人皆知道程千帆實際上和日本人關係也是頗為親近的,但是,此時此刻,雙方都選擇性的遺忘了這一茬,沒有人向坦德提及此事。


    ……


    “對於公文包被掉包,並且安放了手榴彈之事,你怎麽看?”


    “屬下對此絲毫未曾察覺,完全不知公文包是何時被人掉包了。”程千帆露出慚愧之色,“屬下不夠警覺,並且險些連累了皮特,心中愧疚不安。”


    “你也是受害者,不必介懷,皮特現在怎麽樣了?”


    “屬下將皮特中尉送去警察醫院動手術,並且通知了皮特中尉的家人。”程千帆說道,“屬下詢問了醫生,皮特中尉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屬下等待琳達女士抵達醫院後,便離開了醫院,誓要緝拿兇徒歸案,為皮特中尉報仇。”


    程千帆說一句,修肱燊便翻譯一句。


    無論是席能還是坦德,聽了這些話,都是點點頭。


    特別是坦德,上次此人召見程千帆問話的時候,對程千帆的態度還是頗為冷淡的,此時麵色溫和不少。


    “有證據證明襲擊案和汪康年有關嗎?”金克木問道。


    “暫時還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手榴彈之事和汪康年有關。”程千帆搖搖頭,“不過,汪康年的手下首先開槍向我和皮特中尉射擊,這是事實。”


    幾人交頭接耳討論一番,又詢問了幾句話,便示意程千帆可以離開了。


    坦德甚至還破天荒的再度以較為溫和的口吻寬慰了程千帆一番,表示法租界當局一定不會放任任何人對巡警的襲擊,此事一定會調查到底,給他一個交代。


    ……


    程千帆迴到自己的辦公室。


    關上門。


    他的臉色無比的凝重。


    苗圃暴露的原因查清楚了,竟然是我黨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員童學詠的叛變。


    汪康年麵對李浩的嚴刑審訊,沒有撐太久,很快就招供了。


    程千帆對此並不感到意外,汪康年經不住嚴刑拷打,背叛了黨務調查處,投靠了日本人,甚至因為此人的背叛和招供,最終導致覃德泰撤離上海,整個黨務調查處上海站幾乎被特高課一鍋端。


    這種人貪生怕死,受不得拷打,能夠招供一次,便能招供第二次。


    他暗中引導李浩對汪康年等人用刑,表麵上是要查清楚對方說目標是女紅黨苗圃的證據,實際上也是一個巧招,以茲來搞清楚苗圃暴露的真正原因。


    地下交通站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其保密級別也極高,童學詠的叛變可能對南市黨組織帶來極大的威脅。


    不過,有一點程千帆有些迷惑,‘水仙花’是一直在法租界潛伏的,怎麽會和南市的交通員有聯係,並且最終導致其被招供出賣。


    程千帆拉起百葉窗,推開窗戶,將茶杯裏的茶葉直接從自己左側的窗戶倒了出去。


    坐在牆角曬太陽、嗑瓜子的老黃眼角餘光瞥了一眼。


    約莫五六分鍾後,他拍了拍屁股,迴到了醫療室。


    程千帆這邊溜溜達達來到院子裏,臉色陰沉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然後便被拎著酒瓶的老黃喊住了。


    “程巡長,看到你沒事,老黃我可算是放心了。”老黃舉著酒瓶,笑著問,“喝一杯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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