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小五郎進了客人房。


    他本人是小眼睛,此時眯著雙眼四處打量,雙眼如同綠豆,幾乎看不見。


    客人房的陳設以簡潔為主。


    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櫃。


    還有一個小型的茶幾,茶幾上有茶具。


    書桌上的台燈開著,一份報紙散亂的放在桌子上。


    床上小毛毯散亂。


    椅子上放著公文包。


    衣櫃敞開著,有衣架掉落,應該是剛才宮崎健太郎著急取了衣裝穿上的時候掉落的。


    目光所至,各處一覽無餘,並無異常。


    “怎麽沒有點燃熏香?”今村小五郎皺了皺眉頭,他帶著歉意的笑容對程千帆說道,“家中的熏香是上等的,可以助眠,卻不會令人昏睡。”


    說著,他搖搖頭,“是我的疏忽,沒有提前點燃熏香。”


    程千帆自然連忙擺手說無妨。


    阪本良野提醒說,“宮崎君,我們趕緊下去吧。”


    程千帆隨手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向今村小五郎微微鞠躬,“實在是打擾了。”


    隨後便跟隨阪本良野下了樓。


    ……


    “宮崎君,我代今村管家向你致歉。”阪本良野說,“他無心針對你,隻是太過敏感了。”


    程千帆驚訝的看著阪本良野,他沒想到阪本良野竟然看出來了。


    莫非阪本良野此前一直在偽裝?


    “我此前第一次在今村叔叔家留宿,小五郎管家對我也曾格外警惕。”阪本良野微笑說,“他便是這樣的性格,對任何外人第一次出現都很警惕。”


    “原來如此。”程千帆點點頭,說道,“小五郎管家對今村先生忠心耿耿,令人讚歎,我可以理解。”


    直至此時此刻,程千帆真正放下心來。


    就在剛才,阪本良野以及今村小五郎敲門的時候,他的頭皮都是發麻的。


    是後怕。


    他剛才再次進入到今村兵太郎的書房,將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原樣放迴去,將自己的公文包取迴來。


    迴到客人房不到半分鍾,房門就被敲響了。


    他立刻將衣櫃打開,故意掉落一個衣架。


    假作是自己剛剛睡醒,穿上外套的時候不小心弄亂了衣櫃。


    同時,衣櫃直接敞開,也能夠令來人下意識的放鬆,不會引起更多的懷疑。


    程千帆一直堅信一個原則,隻要有下意識的第一絲懷疑,人就會順著這個懷疑繼續去查探,屆時,沒有問題也可能查出問題。


    所以,給對方一個無有可疑,一切都盡收眼底的視覺印象,很重要。


    這次真是險之又險。


    甚至可以說,阪本良野以及今村小五郎但凡走快一點,便有可能將他堵在了書房之內。


    ‘適可而止!’


    ‘將貪念和欲望壓製住!’


    這是他此番能夠幸運避開危機的原因。


    將‘大臣致上海第523號電’的文件記在心中後。


    程千帆開始如饑似渴的翻越其他文件。


    不過,就在他剛剛再次閱讀、並且記住一份文件,準備繼續翻越其他文件的時候。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強行製止了繼續閱讀的欲望。


    隨後,便是毫不猶豫的將文件按照原來的位置歸位,將公文包的黑線預警設施歸位。


    然後立刻進入到書房,將公文包換了迴來。


    如此,才堪堪躲過一劫。


    倘若他當時被那些文件資料所誘惑,再耽擱半分鍾,今天便是他的犧牲之日。


    ……


    一樓大廳裏。


    程千帆跟隨著阪本良野找了個座位坐下。


    此時,大廳裏已經被裝扮成燈火輝煌的宴會廳。


    客人們正襟危坐。


    程千帆暗暗觀察。


    今天來參加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會的有二十多人,其中十餘名或是西裝革履,或是身著和服的人,推測可能是今村兵太郎在總領事館的同僚。


    還有十餘人是身著日軍軍裝的軍官。


    暫時無法判斷是總領事館武官處的軍官,還是駐滬日軍軍官。


    此時,請來的帝國藝伎正在跳著扇子舞。


    程千帆露出驚喜之情,聚精會神的欣賞舞蹈。


    明明是聽著像是喪曲的樂曲,看著臉上撲的粉在夜間可以嚇哭孩子的藝伎表演。


    程千帆卻不得不發自內心的做出迷醉的表情。


    一曲歌舞罷。


    程千帆輕輕鼓掌,他的眼中甚至閃爍了一滴淚花。


    “阪本君,讓你見笑了。”程千帆擦拭了眼角,“好久沒有欣賞到帝國的歌舞了。”


    在禮貌的掌聲中,今村兵太郎‘登台’致詞。


    他微微鞠躬致意。


    然後便以外交官的出色口才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


    ……


    今村兵太郎感謝了諸位賓客的到來。


    最後,他慷慨陳詞,“自滿洲事變以來,這已經是我在中國過的第五個生日了。”


    “兒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


    “不瞞諸君,我想念我的媽媽了。”


    “我的媽媽也已經五年沒有見到我了。”


    現場有人在揉眼睛,甚至有人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但是,我將所有的精力,將對媽媽的愛,奉獻給了最偉大的祖國母親,奉獻給了帝國!”今村兵太郎擦拭了眼角,猛然提高聲音。


    “每一年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會捫心自問,這一年自己是否足夠努力,是否可以驕傲的說自己是對帝國有用之人?”


    停頓一下,今村兵太郎說,“現在,我可以驕傲的說,我在過去的一年中,對帝國兢兢業業,我對得起媽媽的教誨!”


    現場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程千帆一邊激動的鼓掌,他的內心裏卻是在琢磨,今村兵太郎的這次生日宴會,有些古怪。


    與其說是生日宴會,但是,給他的感覺更像是某個組織的集會。


    “在中國北方,帝國華北駐屯軍已經向北平張開了獠牙,為了今日之盛事,帝國等待了太久了。”今村兵太郎說道。


    他指著一名軍官,“北條君。”


    北條站起來,表情無比亢奮,慷慨出聲:


    “一旦軍艦大炮稍微充實,就可以開拓蝦夷,曉之琉球,使之會同朝覲,責難朝鮮,使之納幣進貢,割南滿之地,收台灣,呂宋,占領整個中國,君臨印度。”


    不少與會人員跟著高聲疾唿。


    程千帆也是表情嚴肅中帶著激動,似乎是受到了感染,跟著喊起來。


    這是前清鹹豐五年,日本明治維新精神領袖吉田鬆陰曾經說過的話。


    在這幅由吉田鬆陰構建的“藍圖”中,是想要將周邊小國列島先收入日本版圖,然後鯨吞蠶食之下,將中國作為“根據地”然後不斷從亞洲的中心向外輻射,不斷擴張日本的版圖。


    後來的田中奏折,便是在此基礎上發展擴大的。


    “現在,琉球是我們的了。”今村兵太郎大聲說道。


    “台灣,是我們的了!”


    “朝鮮,是我們的了。”


    “滿洲,是我們的了!”


    今村兵太郎每說一句話,現場就爆發出瘋狂的歡唿聲。


    在程千帆的眼中,那個以儒雅形象示人的今村兵太郎,此時此刻,就像是一個民間邪教領袖。


    ……


    二樓。


    今村小五郎在程千帆離開之後,再度檢查了客人房,依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他的腦子裏猛然想起了‘宮崎健太郎’的公文包。


    這個公文包同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一模一樣。


    今村小五郎心中一動,立刻朝著書房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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