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程千帆敬了個禮,思考了幾秒鍾,搖搖頭,直接用法語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對方……不過,我聽到有槍手用俄語交流。”


    “俄語?你確定?”


    “聽著是俄語。”程千帆點點頭,“我稍微懂幾句常用的俄語。”


    這個時候,查勘屍體的副巡長馬一守走過來,“覃總,巡長,在被擊斃的槍手身上發現了這個。”


    覃德泰接過來看了一眼,神情微變,遞給了馬克萊萊中尉。


    這是一份沾了血的剪報,去年年底法租界逮捕了一名蘇俄間諜,上個月這名蘇俄人在獄中病逝,這件事引起了蘇俄方麵的強烈抗議。


    “愚蠢的蘇俄人,他們會為他們的愚蠢挑釁行為付出代價的。”馬克萊萊中尉冷哼一聲,拿著證物怒氣衝衝的離開了。


    “小程,你受驚了,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的。”覃德泰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看了看眾人,沉聲說道,“動我覃德泰的人,不管他什麽來頭,都必須給我個交代!”


    “多謝覃總。”程千帆感激說道。


    “小程,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謝謝金頭。”


    ……


    程千帆在何關的陪同下返迴家中休息。


    延德裏非常安靜,街坊們都關門鎖窗,大家都被槍擊案嚇壞了。


    一進門,程千帆就一屁股癱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何關低頭瞥了程千帆的褲襠,捂嘴笑,“還好,沒尿褲子。”


    “要不你試試?”


    程千帆瞪了這家夥一眼,要不是腿軟站不起來,他非揍這小子一頓。


    “謝了。”何關擺擺手,“這樣驚險刺激的場麵,我受不起。”


    “再給我倒杯水。”程千帆喘口氣說。


    “就知道支使我。”何關接過搪瓷杯,找到熱水瓶,倒了半杯水,晃了晃熱水瓶,看到沒水了,“你也夠倒黴的,蘇俄人怎麽就瞄上你了呢。”


    “我怎麽知道。”程千帆咬了咬牙,“這幫家夥,是真的打算要我的命。”


    何關點點頭,他也查勘了現場,彈殼四處散落,在法租界這算是比較罕見的槍戰了。


    “你去上值吧,我沒事。”


    “我還是留在這兒吧,鬼知道那些鬼佬會不會再來。”


    “他們敢!”程千帆冷哼一聲,“除非有人真的想和巡捕房開戰。”


    “這倒是。”何關點點頭,說著他拿起桌子上的警帽,拍了拍,“那我走了,真沒尿褲子?要不要我幫你換褲子?”


    “滾蛋。”程千帆罵道。


    何關哈哈大笑,走到門口了,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配槍,卸下彈匣,將彈匣扔過去,“小心為妙。”


    “謝了。”程千帆接過彈匣,“你自己也小心,對了,替我對趙四說聲謝謝,過些時日我做東。”


    趙四就是帶隊救援他的巡捕。


    “曉得了。”何關擺擺手,轉身拉上房門走了。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巷子裏四處轉悠了一會,確認沒有了危險,這才怒氣衝衝的離開。


    ……


    程千帆依然癱坐在椅子上,約莫幾分鍾後,他才躡手躡腳的起身,上了門栓。


    程千帆的表情是凝重的。


    他在思考自己此番應對之得失。


    他在思考自己的善後之舉,能否消除有心人的驚異。


    麵對三名槍手的圍殺,一名巡捕能夠堅持到救援來到全身而退,雖不能說驚豔絕倫,卻也顯露了他的不凡之處。


    程千帆低聲罵了句,作為地下工作者,最不願碰到的就是這種突發事件。


    平時他可以隱藏的很好,麵對此類突發事件,驟然遇襲之下,不可能顧得上那麽多,有可能會有紕漏。


    他是警察士官學校的優等生,射擊是優等。


    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解釋一二。


    最讓他頭疼的是自己的應變果斷,這就不是警察學校能夠教會的了。


    所以,情急之下程千帆做出事後嚇得腿軟的樣子:


    事發之時的應變,完全是麵臨死亡情況下的應激反應,可以歸因為隱藏的潛力天賦。


    事後嚇壞了,這才是一個巡捕的正常反應。


    此外,最重要的是,在開槍擊斃第一個人之後,他就想著如何善後了。


    以他的槍法,完全可以再留下一個人,他沒有。


    他預判到救援的巡捕會很快趕來,所以,反擊之時故意表現的緊張,槍法有失水準,不為殺敵,隻為拖延時間。


    程千帆仔細思量,自己的補救還算到位,即便有人有些許驚異,也在可以接受的範疇之內。


    當然,他需要更加謹慎,不讓這些驚異發展成為懷疑。


    地下工作,容不得半點紕漏。


    此外,如果沒有引起進一步的懷疑的話,自己此番表現就可以稱得上是亮點,這倒也是因禍得福了。


    ……


    中央巡捕房,總巡長覃德泰辦公室。


    趙四畢恭畢敬、仔仔細細的向覃德泰匯報情況。


    “你說你們趕到的時候,小程嚇壞了?”


    “是的,覃總。”趙四點點頭,“程巡官趴在地上,好幾下都沒有爬起來,屬下將他拉起來,他腿肚子都在抖。”


    “還有呢?”


    “程巡官想要查看死的那個槍手,他沒有力氣,還是我們幫忙把屍體翻過來的。”


    “小程有沒有碰屍體?”


    “沒有。”趙四搖頭,“要不是我扶著,程巡官根本站不住。”


    “去吧。”覃德泰點點頭,擺擺手,“我問了什麽,不要和任何人說。”


    “屬下明白。”


    待趙四離開後,覃德泰揉了揉太陽穴,“樞理,你怎麽看?”


    “依趙四所言,倒也合情合理。”趙樞理思索片刻,說道,“年輕人麵臨危險,有血勇,事後嚇壞了,倒也說得通。”


    “如果是你麵臨這種處境,你能做到何種程度?”


    “屬下去了現場,如果是我的話,另外兩名槍手,我至少可以再留下一個。”趙樞理想了想說道,“我了解過程千帆在警校的成績,槍法很好,他能夠兩槍放倒一個槍手,這很正常,不過……”


    “不過什麽?”


    “年輕人到底是沒有經過場麵,他以那名槍手為肉盾,雖然聰明,不過,後來卻一直躲在一個地方,這是大忌。”趙樞理說道,“我看了下,有一槍差點擊中他,程千帆沒有受傷,是他運氣好。”


    “這麽說,你也認為他的反應是出於身體本能,不是經驗豐富下的應對?”


    “不是。”趙樞理搖搖頭,“經驗豐富的人,在麵臨生死危機的情況下,會下意識的做出最能保護自己的應變,他要是個熟手,以他的槍法,至少能再擊中一名槍手,這樣才能最好的保護自己。


    “程千帆當時的反擊因為慌亂,槍法失準,這是正常的,殺第一個人,是臨場反應,隨後的槍戰,他心裏害怕了,槍林彈雨,第一次經曆的人,那種子彈在頭頂飛的麵臨死亡之大恐怖,害怕是正常的。”


    “生死之間,沒人能偽裝。”趙樞理補充說道,他自討自己麵臨這種情況,先保命要緊,能幹掉幾個是幾個,哪有那份心思去偽裝。


    自己是經曆過很多生死場麵的人都做不到,程千帆一個小年輕這次能保命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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