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長相清秀,頗有些書卷氣息。


    穿上了黑色的巡捕製服,戴上警帽的這刹那。


    書卷氣息被遮掩,眉宇間自有一股剛毅、英武之氣。


    他沒有立刻出門。


    而是坐下來,仔細的擦拭槍支。


    這是他的配槍,不是他昨天隨身攜帶的那把槍。


    法租界巡捕房用的槍支,基本按公製口徑標示,主要以勃朗寧係列為主。


    級別不同,使用的槍支也是有區別的。


    法租界裏華籍及安南籍巡捕使用9mm口徑赫司脫.勃朗寧m1903型手槍。


    因為槍柄上有一個小馬,大家習慣稱這款槍為馬牌擼子。


    馬牌擼子的勃朗寧9mm口徑的子彈非常獨特,市麵上幾乎很少見,隻有法租界的巡捕才用這款槍,指向性非常明顯。


    所以,程千帆平時行動的時候會攜帶另外一把他從黑市上買來的毛瑟手槍。


    毛瑟手槍不僅僅大量裝備國府正規武裝和地方部隊,國府特務、紅黨特工、上海青幫、保鏢水匪也都大量使用,這種‘爛大街’的槍支想要以槍查人幾乎是沒可能的。


    ……


    連續做了幾個快速從槍套拔槍的練習。


    程千帆深唿吸一口氣。


    老廖突然犧牲,背後謎團重重。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引起敵人的關注了。


    也許他今天出門就會被國黨特務圍捕,也許在巡捕房就會被法租界政治處的人帶走。


    程千帆沒有考慮過離開,如果他要離開,昨天老廖犧牲後他就可以即刻離開上海。


    他要留下來繼續戰鬥,不能讓老廖白白犧牲。


    自從參加革命第一天開始,程千帆就有了隨時為了國家和民族犧牲的準備。


    偉大的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必須有人奮起和犧牲,如果需要,他願意自己成為其中的光榮一員。


    ……


    延德裏的鄰居們看著一身一身筆挺的巡警製服,慢悠悠的溜達出來的程千帆。


    雖然目光有些複雜,但是,大多是沒有太多的厭惡和鄙視的。


    這些老阿姨叔公們,不少是看著他長大的。


    巡捕的名聲不太好,但是,大家還是願意相信這孩子心眼不壞。


    當然,有一個當巡捕的熟人,在這個亂世裏,總歸不會是壞事。


    “帆哥,救命,阿爸要打死我。”一個半大小子跑來求援。


    程千帆就幫孩子父親一把按住了,“打,你爸不打你,我也要揍你。”


    這兔崽子最近和幾個三光碼子混在一起,早晚學壞。


    三光碼子就是吃光、用光、當光的人,這些人身無半文、卻又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為了錢連親娘老子都能賣了。


    ……


    “帆哥。”李浩貓在巷子口抽煙,凍得直哆嗦,看到程千帆出來了,趕緊起身。


    “打聽到了。”李浩小聲說,“幾天前,有人見那幫人去過國立同濟大學。”


    “抓人沒?”程千帆問。


    “沒聽說。”李浩搖搖頭。


    “辛苦了。”程千帆拍拍李浩的肩膀。


    “不辛苦。”李浩吸了吸鼻涕,得了誇獎很高興,“帆哥,那我上班去了。”


    “去,吃碗混沌、生煎什麽的。”程千帆掏出幾塊錢法幣,直接塞到李浩的手裏,不容對方拒絕,直接虛踹了一腳,“趕緊滾蛋,大冷天的,吃點熱乎的。”


    李浩吸了吸鼻涕,嘿嘿傻樂。


    李浩諢名叫‘耗子’,爹媽死的早,隻知道自己姓李。


    一個人厭狗憎的混混。


    一次被人打得半死,大冬天的在外麵差點凍死。


    程千帆用一碗餛飩熱湯救活了他。


    從那以後就跟著程千帆混。


    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


    當過黃包車夫。


    藥店裏打過雜。


    現在是法電二路的售票員。


    望著程千帆離開的身影,李浩的眼睛發紅。


    他不會去考慮程千帆讓他做那些事情的原因,他隻知道,如果沒有程千帆,他早就凍餓死了,絕活不到今天。


    還有就是,帆哥真的把他當個人。


    李浩這個名字也是帆哥幫他取得。


    ……


    程千帆沒有叫黃包車,他每天走路去巡捕房,從延德裏走路過去不到半小時就到了位於薛華立路22號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點了卯。


    和同事們打著哈哈,踅摸著就到了馬一守跟前。


    “師傅,今天氣色不錯,發財了?”


    馬一守是副巡長,程千帆去年從上海法租界警察士官學校補充班畢業後分配到中央巡捕房,就是跟在馬一守身邊。


    馬一守就是他師傅。


    以後不管程千帆多麽發達,這個師徒關係他都得認。


    “冊那娘!”馬一守罵了句,“發個屁財!”


    程千帆嘿嘿一笑,給馬一守的杯子裏添了熱水,也不說話。


    他了解馬一守的脾氣,這是嘴巴裏藏不住話的人,不用問,他自己會說。


    有些情報,他就是這樣從馬一守無意間的話語中獲得的。


    不過,馬一守今天卻是支支吾吾的,沒有再說話。


    這讓程千帆暗自驚訝。


    馬一守看了程千帆幾眼,想要說什麽,卻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


    不一會,巡長金克木來了,把副巡長馬一守喊過去開會。


    兩個長官離開了,巡捕大廳的氣氛才熱鬧起來。


    不用程千帆去刻意打聽,從大家的談論中他就估摸到發生什麽了。


    馬一守大早上在巡捕房外麵抽煙吹牛的時候,政治處查緝班的班長席爾瓦來了。


    馬一守趕緊敬禮問好。


    沒想到這個法國佬不知道吃了什麽槍藥,指著馬一守的鼻子一頓破口大罵。


    席爾瓦說的法語,為什麽罵、罵的什麽,大家自然也聽不懂。


    “反正罵的厲害,老馬聽不懂,更加怕了。”劉波笑了說道。


    ……


    程千帆在思考李浩打探來的信息。


    那些特務在國立同濟大學出現過。


    卻沒有抓人。


    國府特務一直在監視各大學的學生運動,有特務出沒,似乎並不足為奇。


    可是程千帆不這麽看,直覺告訴他,老廖的犧牲和這件事應該有一定的聯係。


    沒有抓人……不,這隻能是說明沒有公開抓人!


    那麽……難道是秘捕?


    程千帆心中一跳,確實是有這種可能性存在的。


    他將自己的這個猜測分析暗暗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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