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萍的話,程千帆陷入了沉默。


    “千帆,你是對曹宇的成見太深了,所以無法接受這是自己的同誌的可能性。”張萍思忖著,繼續說道,“就如同曹宇可能也對你恨之入骨,無法相信你是自己的同誌一樣。”


    她看了一眼後視鏡,說道,“當然,這隻是一種猜測,是一種可能性,也許事實並非如此。”


    “可是,也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不是麽?”程千帆說道。


    ……


    “想通了?”張萍問道。


    “沒有。”程千帆搖搖頭,“不過,你說的有道理,我不能被根深蒂固的情緒所影響。”


    說著,他歎息一聲,“就如同上海黨組織的很多同誌,對我恨之入骨,恐怕我站在他們麵前對他們說我是自己人,他們不會相信,隻會說我更加陰險狡詐了。”


    “現在的問題是,即便是我們承認曹宇可能正是‘二表哥’同誌,但是,我們如何確認?”張萍說道,“我們如何相信曹宇就是‘二表哥’?”


    “不僅僅是我們這邊。”程千帆控製了自己的情緒之後,思維更加敏捷,“就說曹宇這邊,把他弄醒問話後,哪怕是我告訴他我是‘火苗’,恐怕他也不會相信,反而會懷疑這是敵人的計倆。”


    “特別是曹宇被打昏了,哪怕他真的是自己人,他醒來後也隻會更加懷疑是陰謀。”張萍想了想,說道。


    車子停靠在了一個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外的河邊。


    程千帆將曹宇拎出車外,然後直接將曹宇摁在了水裏,將其強行水法喚醒。


    ……


    剛剛醒轉的曹宇的目光有些恍惚,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下四下裏。


    入目可見,四下裏長了野草,河溝裏則有一股腥臊味道。


    他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又看了看四下裏,確認自己已經不是在咖啡館,而是來到了某處荒郊野外?


    程千帆將曹宇喚醒之後,他沒有給曹宇更多的反應時間,直接摘下了曹宇嘴巴裏的破布,說道,“六合的王三哥托我來帶個話。”


    說完,他盯著曹宇的麵部表情看。


    ……


    曹宇死死地盯著程千帆看,他並未迴話,就那麽的盯著程千帆看。


    程千帆也不著急,他點燃了一支煙卷,抽了幾口,就那麽的看著曹宇。


    就在他皺起眉頭,準備琢磨其他方案的時候,便聽到曹宇說話了。


    “弄錯了吧,是吳三哥吧。”曹宇終於還是開口,說道。


    他就那麽看著程千帆,他在等,等著聽程千帆會如何迴答。


    “沒錯。”程千帆點點頭,“是六合胡子巷的王吳新,他爸姓王,他媽姓吳。”


    聽到程千帆這般說,迴答上了暗號,曹宇看向程千帆的目光帶著審視,多了三分疑惑,四分仇恨,兩分不解。


    程千帆同樣看著曹宇,他在等著曹宇最後那句接頭暗語呢,隻不過看起來曹宇似乎並無意再迴答。


    這則令程千帆頗覺得疑惑。


    這並不像是一個在陷阱中假扮紅黨接頭人,引誘紅黨上當受騙的特務應該有的表現。


    總之是有些奇怪。


    ……


    看著曹宇這個完全被控製,並無逃跑和反抗能力,隨時可以處置的狀態,程千帆決定單刀直入。


    “曹組長。”程千帆微笑說道,“既然要設下陷阱抓我,怎麽會就你一個人。”


    “抓你做什麽?”曹宇做出不解之色,“我奉蘇長官的命令,暗中保護程秘書,”


    “這種說辭,曹組長以為我會相信嗎?”程千帆搖搖頭,說道,“還有就是,曹組長可知道方才那幾句話是什麽意思?”


    曹宇沉默不語。


    “這是紅黨的接頭暗號,曹組長方才對上了。”程千帆點燃了一支煙卷,輕輕吸了幾口,彈了彈煙灰,鼻腔唿出煙氣,眯著眼看曹宇,“曹組長……”


    說著,他猛然提高聲音,“所以,曹宇,你不必強自掙紮了,你是紅黨!”


    說完,他就死死地盯著曹宇的眼睛看。


    ……


    “你放屁,我不是紅黨!”曹宇麵色憤怒,表情憤慨,“程千帆,我曹宇無論是以前在黨務調查處,還是現在效忠汪先生,對紅黨都是深惡痛絕的,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


    盡管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並無幸免之道理,甚至不排除敵人已經掌握了自己的代號,但是,曹宇知道自己堅決不能承認自己是紅黨。


    隻要他不承認,對於敵人而言,這件事就沒有最終定論,就屬於疑案。


    如果說他就此犧牲了,哪怕是犧牲了,他至死都不承認自己是紅黨,那麽,這就是他用生命給敵人造成的最後的困擾。


    ……


    程千帆看著曹宇,曹宇沒有承認自己是紅黨,在他的心中,反而減輕了一分曹宇假扮紅黨的嫌疑。


    不過,事關接頭大事,他依舊不敢放鬆。


    “不,你是紅黨,你的代號叫‘二表哥。’”程千帆陰鷙的目光盯著曹宇,厲聲道。


    聽到程千帆這般說,曹宇的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敵人掌握了他的代號了。


    這讓他更加迫切想要知道‘火苗’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是‘火苗’叛變了,供述了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為受刑過重,以至於無法來接頭,所以敵人才安排程千帆來假扮‘火苗’接頭?


    隻是,為什麽敵人會選擇身份如此重要的‘程秘書’來假扮‘火苗’?


    他還是想不通。


    是因為程千帆和‘火苗’相貌相似?


    這也不對,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火苗’,敵人完全可以找一個‘更普通’的特工假扮‘火苗’的。


    更何況,以程千帆現在的身份,曹宇不認為有誰有能力強迫程千帆來做如此危險的事情。


    ……


    那就是程千帆主動要求參與進來的?


    曹宇第一時間否決了這種可能性,以程千帆的怕死的性格,怎麽會主動要求參與這等危險的事情。


    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火苗’同誌沒有叛變,那麽,敵人是如何得知接頭地點、暗號和信物的?


    曹宇想不通。


    當然曹宇覺得自己最無法理解的依然是——


    為什麽是程千帆來假扮‘火苗’。


    ……


    “我不是!”曹宇竭力搖頭,“我不是什麽紅黨,更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二表哥’。”


    “不,你是。”程千帆看著曹宇,“那就是‘二表哥’,紅黨‘農夫’給你發了電報,你去弗裏斯咖啡館是和代號‘火苗’的紅黨接頭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曹宇冷冷說道。


    “你和紅黨‘火苗’接頭,是為了商量如何營救被頤和路二十一號抓捕的,代號‘丹頂鶴’的紅黨分子。”程千帆沉聲道。


    曹宇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沉默著,就那麽的看著程千帆。


    他沒想到敵人竟然什麽都知道了。


    同時,這也意味著被捕的‘丹頂鶴’同誌的身份也泄露了。


    這令曹宇既悲痛又想不通,情報是怎麽泄露的?


    難道真的是‘火苗’同誌叛變後出賣了組織?


    ……


    曹宇的臉色變化,被程千帆看在眼中。


    盡管他依然不敢相信,但是,曹宇這個特務小頭目,正是‘農夫’同誌安排來接頭的‘二表哥’同誌,這個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卻似乎正在一步步變得可能。


    “是你向‘農夫’發電報,匯報了‘丹頂鶴’被抓的情況。”程千帆看著曹宇,說道,“這才有了‘農夫’迴電安排‘火苗’與你見麵,商量如何營救‘丹頂鶴’的。”


    曹宇就那麽安靜的看著程千帆,一言不發。


    沉默,就是他現在最後的武器。


    ……


    程千帆看著曹宇,他將煙蒂扔在地上,用腳尖碾滅。


    他就那麽看著曹宇,目光森然。


    忽而,程千帆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他向曹宇伸出手,“你好‘二表哥’同誌,我是‘火苗’。”


    曹宇驚呆了。


    他是處於坐在地上的一個別扭的姿態的。


    他就那麽怔怔的看著程千帆,他竭力掙紮,無奈手腳被捆住。


    自己聽到了什麽?


    程千帆這個家夥竟然自稱是‘火苗’同誌,這個家夥莫非以為他曹某人是蠢不可及,竟然會相信這種顯而易見的蒙騙?


    ……


    “你是昨天收到‘農夫’同誌的電報的。”程千帆對於曹宇的沉默並不介意,他繼續說道,“救人如救火,但是,之所以昨天沒有安排你和我見麵,是因為我人在南京,上海方麵的同誌接到電報後,連夜來南京見我,我才得知今日之接頭會麵。”


    曹宇聞言,他目光複雜的看著程千帆。


    這個家夥真的是‘火苗’?


    他不敢相信這種可能。


    事實上,昨天收到了‘農夫’同誌的迴電後,對於為何安排第二天下午才和‘火苗’同誌接頭,他也是疑惑的,畢竟救人如救火啊。


    但是,現在程千帆說的這種情況,確實是符合邏輯的,可以說正好可以解釋了他心中的疑惑。


    曹宇麵色複雜的看著程千帆。


    “所以,程千帆,你這個在法租界作威作福,貪財好色,手上沾滿了烈士的鮮血,這個投靠了日本人以及汪偽政權的家夥……”他越說越激動,“竟然是‘火苗’?”


    “你這個曾經奉國黨命令打入過我內部,被我們查出來、轟出去的黨務調查處特務,後來又投靠了日本人當了漢奸的家夥,都能是‘二表哥’。”程千帆看著曹宇,也是麵色越來越複雜,“我怎麽不可能是‘火苗’?”


    說起這個,程千帆的內心則是一陣恍惚和慚愧,當時他識破了打入我組織內部的奸細曹宇,還一度頗為自得,現在想來,實在是……一言難盡。


    ……


    “我的內心不願意相信,也不情願接受你是‘火苗。’”曹宇看著程千帆,麵色複雜,“但是,看起來你似乎真的是。”


    “我本來就是。”程千帆看著曹宇,也是態度不善,“你說的對,我也不願意相信和接受你是‘二表哥’,但是,你似乎真的是。”


    兩人就那麽的看著對方,目光中有無奈,有嫌棄,還有期待和希冀,總之很複雜,最後還帶有兩分急切。


    他們都迫切想要知道對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同誌。


    而事實上,盡管情感上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但是,兩人心中已經有七八成相信對方正是自己要接頭的‘火苗’同誌(二表哥同誌)了。


    ……


    “要證明我們彼此的身份。”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鑒於我們彼此之間芥蒂很深,無論是接頭暗號還是信物,都無法真正的取信對方。”


    “你要表達什麽?”曹宇皺眉,說道。


    “你這是對待自己同誌的態度嗎?”程千帆麵色陰沉的看了曹宇一眼。


    “少套近乎,現在還不是同誌。”曹宇毫不客氣說道,說著他活動了一下被捆綁的手腳,“這就是對待自己同誌的態度?”


    程千帆看了曹宇一眼,上前用匕首將捆綁曹宇雙手的牛皮筋割開,雙腳卻依然還是捆著。


    “我需要一部電台。”程千帆說道,“我們分別單獨向‘農夫’同誌發報,請‘農夫’同誌幫我們甄別核實。”


    “你是想著要誆騙我電台?”曹宇立刻麵色不善的看著程千帆,“不對,你想要賺我的密電碼。”


    程千帆看了曹宇一眼,嗬嗬一笑。


    ……


    鑒於曹宇對於密碼本的極為強烈的保護態度,他堅決拒絕向‘農夫’同誌發報。


    事情就這麽僵持在這裏了。


    走過來‘旁聽’的張萍提出了一個建議。


    曹宇說出電台所在位置,提供信物或者是名片、房屋鑰匙等,由她去取電台。


    程千帆和曹宇則留在此地等候。


    電台取迴來後。


    允許曹宇不使用密碼本,先使用電台向‘農夫’同誌處發送一段簡單的密電。


    隨後,程千帆這邊也向‘農夫’同誌發報,匯報此事,並且向‘農夫’同誌索要此前曹宇發送的密電內容。


    該‘密電內容’,與曹宇兩相印證,則可以證實兩人的身份了。


    曹宇略略思索後,點頭,表示認可同意該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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