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初與何興建等人在兆豐總會遭遇刺殺,此事發生在數日前。


    不過,因為特工總部方麵封鎖了消息,上海區卻是今日才得知陳明初死於此次刺殺的確切消息的。


    此對於一直在等待,幻想著通過陳明初成功謀刺汪填海,以立下曠世功勳的陳功書來說,不啻於巨大鑿擊。


    「知道是什麽人做的嗎?」陳功書終於冷靜下來了,他問畢先登。


    「不清楚。」畢先登搖搖頭,「暫時並沒有任何組織和個人宣稱對此次刺殺事件負責。」


    「‘纖夫"怎麽說?」陳功書問道。


    「‘纖夫"說,七十六號內部懷疑是王鉄沐造反所為。」畢先登說道,「現在王鉄沐已經被軟禁起來了。」


    「確實是孟克圖、丁零金、於誌強這三個人幹的此等大事?」陳功書有些不太相信。


    「‘纖夫"送出來的情報是這麽說的。」畢先登說道,「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屬下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畢先登說道,「孟克圖等人是王鉄沐的嫡係親信,沒道理背叛王鉄沐啊,而且即便是有人反正,也不可能是三個人都反正了。」


    「這麽說,你不認為這是王鉄沐所為?」陳功書聽出了畢先登話語中的意思,問道。


    「別的且不說,陳明初正在和我們接觸,並且已經明確表態願意反正,而且他還親手將戴老板給王鉄沐的書信轉呈。」畢先登搖搖頭,「無論是從哪方麵來看,即便是王鉄沐真的反正了,也更多會是與陳明初一起,但是現在卻是陳明初被殺。」


    「是這個道理。」陳功書點點頭。


    這也正是他不認為此事與王鉄沐有關的原因。


    倘若收到戴老板親筆書信的王鉄沐真的決意反正,王鉄沐的行動目標也絕不會是陳明初,同樣,何興建也不值得王鉄沐如此冒險行事——


    隻有汪填海才是終極目標。


    「會是什麽人做的?」陳功書麵沉似水,「大好局麵,殷切希望,竟而毀於一旦!」


    「可惡!」他氣急。


    畢先登欲言又止。


    陳功書看向自己的情報組長,他忽而心中一動,「你懷疑是——」


    畢先登點點頭。


    兩人都未說出懷疑對象,但是,卻都同時想起了那個名字。


    「肖勉!」陳功書聲色俱厲,「肖勉!上海特情處!」


    他氣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愚蠢的肖勉!壞我大事!毀黨國大業!」


    「我要上告重慶!」


    「我要上告重慶!」陳功書氣的麵紅脖子粗,「氣煞我也!」


    ……


    「齊主任。」


    「齊主任。」


    齊伍手裏捧著搪瓷缸子,麵帶微笑,與每一個向他打招唿的人都是笑意點頭。


    「老弟怎不多歇息幾日?」餘平安在走廊裏看到齊伍,也是走過來,關切詢問。


    齊伍方迴到重慶沒幾天,且考慮到齊伍在上海的時候險些出事,此次滬上之行可謂是險象環生,戴春風特意給了齊伍一周的假期,令其好生歇息。


    「閑不住。」齊伍歎口氣說道,「防空警報整天響個不停,我聽說又有地方遭炸了,死傷慘重,此等情況,我哪裏還坐得住啊。」


    日本人的飛機越發囂張殘暴,對重慶居民區大規模無差別轟炸,民眾死傷慘重。


    軍統方麵懷疑有日本人潛伏在重慶的間諜在給日本軍機引路,隻不過一時之間卻並未能夠查到確切蹤跡。


    也就在這個時候,齊伍看到毛瞬急匆匆走來


    。


    「炳炎老哥,我先失陪一下。」


    「你先忙。」餘平安點點頭,「明日我做東,為你接風洗塵。」


    迴到辦公室,齊伍從毛瞬的手中接過密電,他揮揮手示意毛瞬出去,隨後將電文譯出,入目看,卻是臉色大變。


    ……


    齊伍本以為戴春風會勃然大怒。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當看了上海區陳功書的這封密電後,戴春風雖然大驚,然而卻是很快便控製住了情緒,麵色無悲無喜。


    「陳功書狀告肖勉私自行動,害死了陳明初,更令王鉄沐身陷囹圄,此直接令通過陳明初、王鉄沐刺殺‘女先生"之謀劃徹底失敗。」戴春風沉聲說道,「你剛從上海迴來,對情況最了解,說說你的看法。」


    我了解個麻瓜啊!


    誰個曉得那兩個家夥竟雙雙忤逆!


    齊伍整個人的腦子都是嗡嗡嗡的。


    他是從上海剛迴來不假,但是,他當時怎麽和陳功書以及程千帆說的?


    他要求他們精誠合作,肖勉的上海特情處負責情報工作,陳功書的上海區負責動手,此雙劍合璧,大業可成。


    但是,實際情況呢?


    ……


    先說說軍統上海區這邊。


    齊伍是迴到重慶後才從戴春風這裏得知,陳功書竟然試圖勸說陳明初反正!


    並且,這不僅僅是一種設想,陳功書是已經付諸行動的,而戴春風對此也是予以支持,不僅僅安排人護送陳明初的妹妹陳娟義赴滬上勸說,還親自手書一封請陳明初轉呈王鉄沐,以茲規勸。


    且令他沒想到的是,陳功書竟然辦成了!


    按照陳功書此前來電匯報,陳明初明確同意反正,甚至於王鉄沐看了戴春風手書後,似也有鬆動之意。


    而陳功書更是興奮直言,下一步就是利用此二人謀刺‘女先生"。


    從抗戰大局來看,若果然成功勸說陳明初、王鉄沐反正,並且通過此二人成功製裁汪填海,此乃不世之功!


    但是,於齊伍而言,這將使得他此次冒險赴滬上的功勞幾近於無——


    他苦心孤詣一手組織、部署的上海特情處和上海區聯手鋤女幹計劃,上海區這邊卻是口上答應的好好地,實際上直接另開爐灶了!


    ……


    而反觀現在,或者說,反觀上海特情處那邊——


    按照陳功書告狀所言,肖勉的上海特情處私自行動,雖然也除掉了何興建等人,卻是也害死了陳明初,更是令王鉄沐因此受到牽連,以至於身陷囹圄!


    倘若陳功書所狀告之事是真的,那就是上海特情處這邊也沒有聽從他的‘隻負責情報工作,動手交給上海區"部署,直接撇開了上海區,選擇了自己單幹!


    我真傻!


    齊伍氣的不輕,枉他在上海時候見此二人拍著胸脯保證,竟真的相信他們會精誠合作了。


    「陳功書說肖勉誤殺陳明初,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齊伍思忖說道,「按照陳功書所言,此事發生在數日前,但是,總部並未收到上海特情處的電報。」


    「以我對肖勉的了解,他素來做事穩妥。」齊伍正色說道,「即便是果真有意外情況,也必然有所解釋。」


    他看著戴春風,「如果確係上海特情處所為,料想肖勉那邊的電報不日即會來到。」


    ……


    戴春風瞥了齊伍一眼,他注意到齊伍話語中沒有使用陳功書在電報中所用的‘害死"一詞,而是用了‘誤殺"這個詞。


    此外,這話裏話外,可以說都是在幫程


    千帆轉圜維護。


    自己這位大管家,這是在此種情況下,依然堅決要幫程千帆那小子說話啊。


    客觀來說,倘若陳功書狀告屬實,那麽,程千帆那小子此舉亦是不聽話,沒有遵從齊伍的部署安排,在這種情況下,齊伍在陳功書與程千帆之間卻依然選擇幫程千帆說話,看來齊伍對於那位小學弟、小老鄉是著實喜愛。


    對於齊伍的這種幫親不幫理的態度,戴春風麵上不顯,內心實則是滿意的。


    這樣的齊伍,處事不明,寧願得罪陳功書這樣的地方諸侯,這是無法走的更遠的。


    這樣的齊伍,重視鄉黨,重感情,他放心。


    江山人的軍統,這才是軍統真正的基石所在!


    ……


    齊伍非常熟悉,非常了解戴春風。


    盡管戴春風麵色上不顯露,但是,齊伍卻是知道,他的這個選擇是令戴春風滿意的。


    至於說為何戴春風會滿意,戴春風的那些想法,自然早在齊伍所思之內。


    不過,令齊伍選擇維護程千帆的,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


    相比較程千帆這個小老弟,陳功書之舉動更令齊伍憤怒。


    程千帆之舉,確切的說,更像是搶功,吃獨食,但是,不管怎麽說,上海特情組是在製裁陳明初、王鉄沐、何興建等漢女幹,這是齊伍此滬上之行的目的所在。


    甚至於基於‘結果好既一切都好"的原則,隻要成功製裁了陳明初、王鉄沐、何興建等漢女幹,那麽,齊伍冒險去滬上的那一趟便是值得的,更是其個人履曆中殊為光彩奪目的一筆:


    行動是在他齊伍親臨一線的部署下完成的。


    而反觀陳功書那邊,他前腳剛離開滬上,陳功書就推翻了整個部署,另起爐灶,這等於是直接抹殺了齊伍在上海的一切工作成果,不僅僅如此,倘若陳功書此計成功,還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凸顯他齊伍的無能和短視。


    有陳功書這個惡劣舉動在,而且鑒於搶功這種事,在國黨內部不說司空見慣,大家也都是熟門熟路了,故而,程千帆的行為在齊伍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麽了,最起碼這個小老鄉在行動目標這個大原則下還是非常聽話的,這一點比陳功書好太多了。


    ……


    「實際上在你的心中,也是傾向於認可此事是上海特情組所為的。」戴春風看了齊伍一眼,「不是麽?」


    「是。」齊伍點點頭,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他對戴春風說道,「此次成功製裁陳明初、何興建等人,尤其是在群敵環伺的殘酷鬥爭形勢下,成功除掉了何興建,此卓為不易。」


    「在上海,能夠成功實現此行動的,紅黨沒這個人手武器,中統沒這個本事,隻有我們軍統,或者具體來說,上海區和上海特情處,非彼即己。」齊伍沉吟說道,「陳站長說不是他做的,他指責是上海特情處所為,也便是這個道理。」


    「那你說說,為何上海特情處一直沒有來電匯報此事?」戴春風冷哼一聲,說道。


    「或許是事發突然,機會來得太急切,機不可失,以至於行動倉促,故而雖然行動成功,但是,善後工作並不容易。」齊伍分析說道。


    「然後,出於安全考慮,肖勉那邊也一直沒有機會聯絡重慶。」齊伍想了想,說道。


    「此去滬上,看來你沒少從那小子那裏得好處啊。」戴春風重重的哼了一聲,「竟如此為他辯護,端的是貼心辯手。」


    齊伍被戴春風瞪了一眼,卻是訕訕一笑,似是不知道該如何迴說。


    「小老鄉,年輕人嘛,總要維護……」齊伍訕訕說道,「他還是個孩子。」


    說完,齊伍似是自己都覺得有些躁得慌。


    「已經討婆娘生娃的孩子!」戴春風嘲諷說道。


    也就在這個時候,毛瞬再度敲開了軍統局副局長辦公室的房門。


    「先生,上海特情處急電。」毛瞬進來後,匯報說道。


    齊伍看向戴春風。


    「看我做什麽?」戴春風冷哼一聲,「你家孩子來電報了。」


    齊伍尷尬一笑,然後他臉色陡然變得嚴肅,扭頭看向自家侄兒,「你聽到什麽了?」


    「沒,沒什麽。」毛瞬被自家叔叔那嚴厲的目光逼視下,嚇得不輕。


    「我不管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記住了,你什麽都沒有聽到,若是有隻言片語傳出去,我親自斃了你!」齊伍聲色俱厲說道。


    「好了,別嚇唬他了。」戴春風看了兩人一眼,說道。


    畢竟是他自己一時口誤,以至於暴露隱患,幸虧齊伍反應及時。


    毛瞬聽得戴春風如此說,心中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便又聽到戴老板說道,「我軍統局雖做不到親親相隱,卻也不會讓叔叔槍斃侄兒的,可以迴避。」


    毛瞬:……


    「出去。」齊伍瞪了毛瞬一眼,後者戰戰兢兢的離開了。


    「毛瞬怕死,他必然不敢泄露半句。」齊伍說道。


    聽得齊伍直言自家侄兒怕死,戴春風也是忍俊不禁,「你倒是看得明白。」


    「譯電吧。」他對齊伍說道。


    然後,戴春風就看到齊伍一邊照著密碼本譯電,然而齊伍的表情卻是愈發古怪。


    看到齊伍放下手中的鋼筆,似有些猶疑,戴春風直接伸手,「電報給我。」


    然後,他入目看。


    戴春風的神情也是變得古怪起來,時不時的看向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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