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上梅津住看了"程千帆"一眼,他的眉頭皺起來,然後繼續低頭看手上的貨物清單。


    然後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貨物清單上羅列的非常詳細。


    首先是紅酒,一行行的列出了十幾種紅酒名字,不僅僅如此,有的紅酒後麵還用括弧備注了該款紅酒的產地,看得佐上梅津住是眼花繚亂。


    然後是香水,也是非常誇張,竟然也有十幾種名字,而每一個香水名字後麵也都備注了一個地名。


    還有女士皮包,女士時裝,更是五花八門,有皮包的材質,布料的品質,還有一個個的法文、英文的名字。


    看了前麵這些,以至於佐上梅津住看到後麵出現的男士西裝,簡單直白的字眼的時候,都感覺眼前一片清明。


    在貨物清單的最後,才是糧食和布匹,沒有注明重量和數目,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價值約一萬銀元。


    價值一萬銀元的糧食布匹?


    佐上梅津住揉了揉太陽穴,這可不是小數目,窪田廣實那個家夥竟然查扣了這麽多的糧食布匹。


    最後,當佐上梅津住的目光定格在貨物清單最後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


    ……


    「二十萬銀元!」佐上梅津住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他看著"程千帆",「二十萬銀元,這批貨物價值二十萬銀元?」


    程千帆以一種同情中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佐上梅津住,他指了指佐上梅津住手中的貨物清單,意思是那上麵寫著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佐上梅津住將貨物清單朝著茶幾上一拍,「這是訛詐,二十萬銀元的貨物,這簡直是笑話。」


    他怒氣衝衝對"程千帆"說道,「一定是你們知道了貨倉被燒了,知道死無對證,故意炮製了這麽一份貨物清單。」


    「佐上梅津住!」程千帆也是怒了,他一拍桌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他表情陰冷,說道,「若非中佐先生特意來告訴我貨倉被燒了,我根本不知道這迴事。」


    說著,他冷哼一聲,「更何況,這份貨物清單是皮特那邊提供的,他更不可能知道憲兵隊的貨倉被燒了。」


    程千帆冷笑著,「當然,佐上君不是在調查貨倉失火的事情麽?現在看來,這完全有可能是皮特派人幹的,唔,死無對證,很合理。」


    佐上梅津住被"程千帆"這話噎住了,他氣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程千帆"說的沒錯,憲兵隊的倉庫失火之事,"程千帆"不可能提前得知,方才他告知"程千帆"貨物被燒毀之事的時候,他便注意觀察過對方的反應,"程千帆"的反應非常震驚,是做不得假的,顯然此前並未收到相關情報。


    此外,正如"程千帆"所說,貨物清單是程千帆令人去查緝班的皮特那裏取來的,皮特更加不可能知道憲兵隊的貨倉被燒毀之事。


    至於說"程千帆"說的貨倉是皮特派人燒毀的,目的就是為了訛詐憲兵隊,這更是無稽之談。


    法國人貪婪,這是真的,但是要說法國人敢派人焚燒帝國憲兵司令部的倉庫,簡直是笑話,他們沒有那個膽量。


    佐上梅津住心煩意亂,他現在已經沒有耐心和心思去仔細查看、分析清單上的貨物,哪些有問題,哪些可疑了。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價值二十萬銀元"!


    絕對不可以,絕對不能承認這份貨物清單。


    這是訛詐!


    是赤裸裸的訛詐!


    ……


    「宮崎君,這是訛詐,是對憲兵隊,是對帝國的訛詐。」佐上梅津住陰沉著臉,冷冷說道。


    他對宮崎健太郎說道,「我訊問過相關人員,這批貨物的數量並不龐大,根本不可能價值二十萬銀元。」


    「不,別說是二十萬銀元了,這批貨物頂多值一萬銀元。」佐上梅津住哼了一聲,說道。


    然後他就看到宮崎健太郎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他。


    他捕捉到這目光中帶著嘲諷,就好似那種東京都人看外鄉人的那種目光,這目光令他很反感。


    「佐上君是純粹的軍人,不懂這些奢侈品也可以理解。」程千帆歎息一聲說道。


    佐上梅津住懷疑宮崎健太郎這話是在挖苦他,挖苦他是鄉巴佬。


    「清單第一頁,第一行,古拉尼紅酒,古拉尼是酒莊的名字,後麵的盧瓦爾河穀是古拉尼所在地的名稱,也就是產地。」程千帆說道,「古拉尼紅酒五箱。」


    他看著佐上梅津住,搖搖頭說道,「這可是法蘭西最頂級的紅酒之一,據說當年的拿破侖三世就很喜歡這款紅酒,每一瓶古拉尼紅酒都是極品。」


    看著佐上梅津住皺眉思考的樣子,程千帆說道,「聽不懂也沒關係,我打個比方,這種頂級紅酒,一瓶可以換一挺機關槍。」


    ……


    「納尼?」佐上梅津住驚呆了,宮崎健太郎說了那麽多,什麽酒莊,產地什麽的,他不了解,但是,宮崎健太郎說拿破侖三世都很喜歡這款酒,他就知道這紅酒不凡了,饒是如此,聽到宮崎健太郎說一瓶紅酒竟然可以換一挺機關槍,他還是震驚了。


    「這還是因為戰爭的原因,導致武器漲價了呢。」程千帆說道。


    然後,他不理會一臉震驚,或者說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的佐上梅津住,便滔滔不絕的繼續介紹了一些紅酒、香水、女士皮包、時裝的價值。


    「就以那款名為阿爾皮斯的皮包來說,這是使用阿爾皮斯山區最珍貴的銀狐的毛坯硝製的,而且是出自法蘭西傳承幾百年的皮包世家的大師之手。」程千帆讚歎說道,「據說當年拿破侖皇帝的第一任皇後就很喜歡。」


    「這些你怎麽知道的?」佐上梅津住不相信問道。


    怎麽什麽紅酒、香水、女士皮包竟然隨隨便便都能和拿破侖家扯上關係,他覺得自己有理由懷疑這些都是吹噓的謊言,就如同帝國武士以前就很喜歡吹噓自家祖上跟隨某位大名征戰過一樣。


    「皮特說的。」程千帆說道,他聳聳肩,「你知道的,拿破侖是法蘭西人的驕傲,他們說什麽都會想辦法朝著他們當年的皇帝陛下身上攀扯。」


    他對佐上梅津住說道,「佐上君,我知道你不相信,覺得我在欺騙你。」


    佐上梅津住就那麽看著他,不說話。


    「事實上,我也覺得這是法蘭西人自吹自擂,故意攀扯拿破侖,但是,故事講多了,講了一兩百年了,他們自己都信了,那些貴族、貴婦人、貴小姐也信了。」程千帆說道。


    「大家都信了,那它就真的那麽珍貴,那麽值錢了。」他輕笑一聲說道。


    佐上梅津住哼了一聲,「這是把有錢人當傻子。」


    「佐上君覺得那些貴族,有錢人是傻子嗎?」程千帆問佐上梅津住。


    佐上梅津住沉默了,他自然不認為那些貴族、富豪是傻子,那些人是社會的精英,沒有人比他們更加精明的。


    「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麽會相信那些?」程千帆問道,他不等佐上梅津住迴答,「因為他


    們是貴族,是富豪,是上等人,他們需要這種尊貴,他們需要他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從裏到外都流露出尊貴和奢華,是普通人一輩子都隻能仰望的存在。」


    說著,程千帆指了指佐上梅津住手中的貨物清單,歎口氣說道,「雖然站在帝國的立場上,我也很想說這批貨物不值錢,但是——」


    程千帆搖搖頭,流露出一絲痛惜的表情,「這些被燒毀的貨物,確實是很值錢,非常值錢。」


    ……


    佐上梅津住剛要說話,程千帆就用手勢阻止了,他繼續說道,「這些貨品的價值,自然不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佐上君可以拿貨物清單給其他人看,可以給帝國的商人看,他們甚至比我還要清楚這些貨品的價值。」


    「當然,要找真正的大商行,找真正懂貴族奢華生活,懂奢侈品的帝國大商人。」程千帆說道,「不然,一些土包子是看不懂的。」


    盡管宮崎健太郎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誠懇的,態度也還算不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原因,佐上梅津住總覺得宮崎健太郎這同樣是暗自挖苦他是土包子。


    巴格鴨落!


    他的心中暗恨不已,你不過也隻是福島平民出身而已的家夥罷了!


    「我自然會拿迴去請人對貨物進行評估的。」佐上梅津住冷冷說道,「任何人都休想訛詐帝國。」


    「沒有人敢訛詐帝國。」程千帆點點頭,他看著佐上梅津住,說道,「這批貨物是帝國以違禁物資的名義查扣的,既如此,帝國隻需要咬死這批貨物是違禁品就是了。」


    佐上梅津住沉默了。


    這批貨物即便是其他富豪,甚至是一些投靠帝國的中國官員的,憲兵隊都可以"顛倒黑白",將這批貨物堅決扣上違禁品的帽子;甚至是這批貨物即便是宮崎健太郎這個自己人的,憲兵司令部這邊也有辦法向宮崎健太郎施壓。


    但是,偏偏這批貨物與宮崎健太郎無關,貨物是法租界巡捕房查緝班班長皮特的私人商行的。


    這就比較難辦了。


    雖然麵對帝國的強硬態度和威懾力,法國人一直在退讓。


    但是,佐上梅津住很清楚人的劣根性,在公事上麵法國人可能會退讓,但是,當個人利益受到侵害的時候,這個皮特絕對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硬,這件事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皮特是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的班長,可以說是政治處的權力人物,一旦惹得皮特與帝國徹底翻臉,且不說會不會進一步惡化法租界當局和帝國的關係,隻說一點,帝國此後在法租界的行動將步步維艱。


    ……


    「宮崎君,請不要再賭氣開玩笑了。」佐上梅津住冷哼一聲說道,「此事的影響會很惡劣,你身為帝國的一份子,有義務幫著一起想辦法,妥善的解決此事。」


    「解決什麽?」程千帆問道,「調查倉庫失火案?我已經在盡力配合佐上君了啊,你說要貨物清單,我立刻便讓人拿給你了。」


    佐上梅津住聞言,心中更是煩躁和火大,他哪裏看不出來宮崎健太郎這是顧左右而言他,這家夥明明知道他那番話指的是什麽。


    同時,宮崎健太郎的話也提醒了他,他來此的目的是向"程千帆"問話、索要貨物清單的,最終目的是調查倉庫失火之事的。


    現在自己卻被這"價值二十萬銀元的貨物清單",弄得手忙腳亂,舉止失措,想到這裏,這就更令佐上梅津住煩躁不已了。


    「宮崎君,請你正視你的身份。」佐上梅津住陰沉著臉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詢問你,關於這所謂的價值二十萬銀


    元的貨物被焚燒殆盡,應該如何妥善處置?」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程千帆",「皮特是你的生意合作夥伴和朋友,你最了解和熟悉他,你有義務幫助帝國勸說皮特放棄……」


    「放棄什麽?放棄這價值二十萬的貨物的索賠?」程千帆看向佐上梅津住的目光帶著兩分惱火,惱火中還有三分嘲諷,四分震驚,一分煩躁,「我都說了,這批貨是皮特自己的馬尼翁商行的。」


    他煩躁說道,「那個貪婪的家夥,正因為這是一批頂級奢侈品,他知道這批貨是多麽值錢,多麽緊俏,所以才會撇開我,想要吃獨食的。」


    程千帆冷笑著,「所以,佐上君,還請問,這種情況下,我如何勸說皮特放棄那價值二十萬銀元的利益?憑什麽?難道拿槍指著皮特腦袋,告訴他大日本帝國讓你閉嘴,他就乖乖聽話嗎?」


    佐上梅津住沉默了,他看著說話譏諷,同時還有一些氣急的宮崎健太郎,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因為宮崎健太郎說的沒錯,這本就是皮特撇開"程千帆"這合夥人、吃獨食的貨物,此人之貪婪可見一斑,又怎麽會輕易放棄這巨額利益?


    ……


    「佐上君,你應該感到慶幸呢。」程千帆看著佐上梅津住,忽而說道。


    「什麽意思?」佐上梅津住皺眉,他不明白宮崎健太郎這話的意思,他的內心中是憤怒的,他懷疑宮崎健太郎是又要說些冷言冷語。


    「你要慶幸皮特現在還不知道貨物被燒毀的事情。」


    「你要慶幸是在皮特得知貨物被燒毀前,成功的拿到了這份貨品清單。」


    「不然的話,如果皮特提前知道他的貨物竟然被焚燒殆盡了。」程千帆冷哼一聲,「你信不信,皮特敢直接給這批貨物估價四十萬銀元,甚至更高!」


    「他敢!」佐上梅津住怒了,「任何人都休想訛詐帝國。」


    「佐上君,你沒見識,所以你不懂。」程千帆搖搖頭,「在上流社會有句話,奢侈品是無價的。」


    佐上梅津住看著宮崎健太郎,奢侈品他確實是不懂,他隻知道他現在非常非常想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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