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架顫悠顫悠的,吱吱呀呀地響,就像兒時在搖籃裏聽到搖籃來迴滾動搖晃發出的聲音。這時來到了一個“桃溪橋”的地方,夾溪而立的是兩條古老的百米多長的小街,中間被一座石橋連接,這橋就叫桃溪橋。街上有幾家店鋪。兩個屠戶在案前賣肉,林老師一眼就認出,一個曾是他的學生,就是他和曉霞方勝家訪時批評過的劉威。劉威朝擔架上一看,說:“這就是林老師嗎?聽說是為了救一個學生死的?”抬擔架的漢子點點頭,那屠戶就歎息著,也不說話,手從袋裏掏出一支煙來,叭嗒叭嗒地抽著……

    這小街是林老師上山下山去學校的必經之路,這裏的人都認識林老師的。他們聽說死了的林老師要經過這兒,都紛紛出門來看望,有的讚歎林老師書教得最好,有人感歎林老師當班主任最關心學生,有人安慰著林老師的妻女,有人悲歎天公無情,人生悲涼……林老師在心裏一一地唿喚那些熟悉的人的名字,並在心裏默默地為他們祝福……

    擔架又走過了一段路,被路旁兩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看見了。那個男孩說:“林老師也怪可憐的,枉死一條性命,據說是救一個白癡學生而喪命的,這值得嗎?”那個女孩說:“怎麽值不得?”男孩說:“林老師若不去救那個傻瓜,自己活著,還可以教學生,為國家作貢獻,而讓那個白癡活著,隻能讓21世紀的中國多了一個包袱。如果是我的話,我不去救的。”女孩說:“太悲哀了!林老師的行為代表一種精神,一種價值,如果什麽都用‘利’去權衡,那世界還有什麽意思?”

    林老師望見那姑娘站在陽光裏,苗條的身材,很美的樣子……林老師在心裏笑著。

    擔架漸漸離他們遠了。

    終於來到螺絲嶺下,遠處是高聳入雲的雲霧峰,近處是陡峭的螺絲嶺,他是那樣熟悉,而今天卻又覺得它有幾分陌生了。

    雲霧峰的所有山頭,所有山穀,他都留下了足跡,而這條九曲盤旋而上的螺絲嶺的山路,他不知走過幾千幾萬迴了。上山下山,來來迴迴。這是最後一次了,他上了山嶺,就不會再下山了。記得有一次刮大風,他去學校,被一陣狂風刮下懸崖,幸虧他手快,抓住一根楓樹樁,才幸免於難。最有意思的是雪天上山或下山,是很艱難的,要在穿鞋子的足上紮幾道管繩,踩在冰雪上,防滑的。雪天站在螺絲嶺上,舉目四望,腳下山路逶迤,如條條銀蛇,群峰起伏似顆顆蠟螺,漫天雪光,照幾粒屋宇、二三點人影……美得讓人心顫呢!

    他聽見了峽穀裏喧天的水聲,看到了自穀底升起嫋嫋白霧……

    擔架沿螺絲嶺而上。上了一級石級又一級石級,轉過一道彎又一道彎,林老師發現路旁石壁上那個石洞,這是爬嶺歇息的地方,是他避過雨的地方,他還記得那次與曉霞、方勝淩雲在這裏避過雨,曉霞說過避雨富有詩意呢……

    轉過一道彎,他就望見山上自己的家了,望見了無數的嶙峋石頭、豐茂的草木和繚繞的雲霧……那是他放牛砍柴的地方,是他種稻種菜的地方,也將是長眠的地方。他想:長眠在土地裏,也許仍能感受到故土上的清風明月呢。

    山上白雲朵朵,鬆濤陣陣。

    沒錯,那就是故裏,就是家。他的妻在身後說:“林泉,快到家了。”

    真的,他就有了那種迴家的感覺,就像每次迴家一樣。

    一道螺絲彎上嶺(哎),

    嶺上千朵萬朵雲(囉)。

    山中不知世道變(哎),

    雲裏卻知風俗淳(囉)。

    他聽見自己熟悉的悠揚的山歌,好像是高高的山峰上傳來的,又好像從深深的山穀裏升起來的;好像來自遙遠的地方,又好像就來自身旁;好像是三爹唱的,又好像是自己的妻女唱的;好像非常的嘹亮清晰,又好像綿長如風,近乎虛無……他突然感到自己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思維也漸漸微弱下來,好像自己變成了一聲山歌,飄飄悠悠,悠悠飄飄,終於無聲無息地融化在故園的一陣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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