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茅屋,在草坪上站著,發現草坪上有一尊凸著的石頭,光光的,映著銀白的月光,就坐了上去,誰知底下的石頭微微地抖動了一下,他就用手去摸,摸著的卻是一個人頭。楚狂吃了一驚,站起來笑道:“師父,你怎麽成了一尊石頭了?”“石頭”站了起來成了靜山,說:“楚狂,嚇著了沒有?”楚狂說:“沒。師父,你真會開玩笑。”靜山笑道:“我看見你踏著石板路走上山來,特地在草坪上恭侯你,你卻認不得老僧呢。”楚狂說:“是了,我是凡人俗眼,師父是高僧法眼,我們雖近在咫尺,實際上相距十萬八千裏呢。”靜山朗聲笑道:“也別這樣說——無為伢子,快起來,弄些湯菜來。”草坪上的一尊小石頭站成了一個少年伢子,說:“師兄,小弟這廂有禮了。”就向他拱拱手。楚狂忍不住笑了:“這就奇了!有了一塊老石頭,怎的又冒出一塊小石頭!石頭小弟,你真有緣分,能與一塊奇石為伴。你們都是女媧補天沒用上遺留在世上的兩塊石頭吧?”靜山說:“這伢子,父母雙亡,小學沒畢業就失了學,沒人管他。我怕他跟不三不四的人學壞,就收了他做徒弟。其實也就是教他識幾個字,讀讀佛經,也教他讀些醫書之類,大部分時間還是帶他上山挖藥,把學醫和識藥結合在一起,貧僧想讓他變成一個能養活自己的人。他才是我的真正弟子,至於你,是我的朋友呢。”

    湯菜很快就弄出來了,靜山從草坪旁搬來一個石墩放在草坪正中,又搬來一塊多邊形的石塊放在上麵做桌子,“桌”麵極粗糙,凸凹不平,卻烏亮放光。“小石頭”將碗筷放在平坦處。沒有酒,就用茶水代替。“小石頭”給每人篩了一碗茶,三人就在月光下邊喝邊說話。

    楚狂說:“師父,我今日是來向您告辭的。不知是我厭惡了生活,還是生活厭惡了我。總之我要結束舊的,開始新的,我要去流浪了!我想溯長江或黃河而上,去尋找它們的源頭。或許我會流浪一生,永無歸期。”靜山說:“沒有目的嗎?”楚狂說:“沒有。如說有,流浪就是目的,尋找就是目的。”

    靜山的神情莊嚴起來,說:“其實你走得再遠,也走不出紅塵。滾滾紅塵中,與你相伴相遇相知相識相鬥的是生命。紅塵是無邊的苦海,而生命是深沉的悲涼。”

    楚狂說:“不是說,能夠超越嗎?”

    靜山說:“是的,超越了就能成佛。可超越不能借助外物,主要靠內心。”

    楚狂說:“那和尚離家、剃度、在深山的寺裏修煉不也是借助外物麽?”

    靜山說:“在家離家,剃度蓄發,在山在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佛性覺醒,體悟永恆。請聽吾偈:

    人生一場夢,茫茫宇宙空。

    尋覓莫向外,佛在自心中。

    佛乃慈悲心,憐愛眾生命。

    不生邪惡念,長存善良情。

    佛乃忍耐心,胸闊萬事容。

    禍福等閑視,恩仇一笑泯。

    佛乃舍棄心,不貪品格純。

    名利傷人箭,富貴過眼雲。

    佛乃平常心,清淨淡泊中。

    任爾欲潮起,獨釣大江東。

    四心皆具備,祥雲生頭頂。

    眾生有佛性,世道自澄清。”

    楚狂說:“佛道博大精深,我雖向往之,而心不能至。我盡管讀熟了《金剛經》、《六祖壇經》,對佛理有所體悟,但很難達到師父說的那種境界。師父,也請聽我一偈——不,非偈也,純屬八句打油詩而已:

    吾乃一詩人,未入佛家門。

    袖手長空冷,涉足泥淖深。

    憂天涕淚下,嫉俗肝膽焚。

    披發走江海,持杖看暮雲。”

    正說著,天空倏地變暗了,月亮藏到了一片雲裏,山風漸漸止息,山下的電燈光全部熄滅。東南方向的天空中突然出現象一隻光盤大小的飛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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