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周季林連忙趕過去接起:“喂?”

    來電的是安萊:“是我,剛才打你手機,你關機了。幸好打你的座機有人接。”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一看,沒電了,又將它丟迴去:“有事嗎?”

    “有啊有啊!”安萊興奮地說,“老大,好消息!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我媽的那個老姐妹嗎?就是介紹‘夏天’過來工作的那個老姐妹,她昨天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喂喂喂,老大,你還在嗎?”

    “......我在,我在。”長時間地尋找卻一無所獲,乍然見到一絲曙光,連周季林都不敢相信他耳朵所聽見的。

    安萊繼續說:“我媽媽把你和‘夏天’的情況告訴她之後,她也很激動,還特意叮囑我媽媽,讓你一定要打電話給她呢。”

    “噢,那你快把她的電話說給我聽吧。”周季林快迅地抓過一支筆,手忙腳亂地找紙記錄,最後沒有找到,記在他手心裏。

    0034,是西班牙的區號。周季林本打算馬上撥電話過去,撥到最後一個號碼時,才記起西班牙和中國之間還有時差。他看了看手表,早上九點,按時差計算,西班牙那邊現在才淩晨3點。

    還要等5個小時。

    5個小時,時間並不長,周季林卻覺得度秒如年。所以時間一到,他立刻撥打電話,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電話那頭的婦人姓方,她讓他叫她方姨。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方姨的聲音裏充滿著對過去迴憶的悵然,“那年我見到她時,她才七歲,靜悄悄地縮在一個角落,不敢說話。後來她告訴我,她媽媽叫她小雪。”

    小雪被她親生母親遺棄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裏,聽說那天剛好有記者經過,拍了一張照片登記在報紙上。就這樣,她被方姨的雇主收為養女。

    “也不知道這對於小雪來說,是幸運還算是不幸。我的雇主姓梁,梁先生之所以收養小雪,並不是因為同情可憐她,而是那段時間他的工廠剛好陷入困境,為挽迴工廠的形象,他利用媒體所關注的小雪,好讓媒體報導他慈善愛人的一麵,達到拯救工廠的目的。不管如何,梁先生對小雪是有恩的,還給她起個名字叫梁暮雪。”

    說暮雪幸運,是因為梁先生家境還算是不錯的,能被那樣的人家收養,應該是多少被遺棄的孤兒盼也盼不來的。說她不幸,梁

    家人卻未曾善待過她,說她學習不好。

    “梁太太總是說,當初就不應該收養暮雪,像她這種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來的野丫頭,骨頭裏的血天生就是不幹淨的,基因是有缺陷的,要不然,成績怎麽會那麽差。其實暮雪之前從未受過任何學習方麵的教育,讓她直接就上小學,她肯定是跟不上其他小孩。不過梁太太可不管這些,她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好得不行,對暮雪就大聲小氣的,所以暮雪一看到她就會害怕。”

    寄人籬下的生活,確實是不好受。周季林完全能感受得到暮雪當時的無助。因為害怕被批評,所以總會留意到自己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別人一批評她,不管是不是她的錯,她都會忍不住先反思自己。

    常年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性格肯定是自卑又膽小怯懦。

    方姨說到這裏,輕輕歎了一口氣:“她以為是因為成績太差,才會引起梁太太的不滿,很努力地學習,有一年,不知道是四年級還是五年級的時候,成績終於追上來了。那天放學迴家,她很高興地把試卷拿迴來給我看,說她考了第一名。可是梁太太對她的好不容易取得的成績冷嘲熱諷的,她終於知道,無論成績好壞,梁太太對她都不會滿意。從那之後,她就自暴自棄了,覺得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會在乎她。”

    “再之後,她就瘋狂地看書,不管看不看得懂,隻是一個勁地看。有一次,我問她一個小孩子為什麽要看那麽深奧的書,她說想從書裏麵找到安慰。”

    沒有人理解的小孩子,不知道該怎麽解救自己出困境,盼望著從書海裏找到能安慰自己的隻言片語。就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一個叫夏天的小孩,笑容才漸漸地迴到了她臉上。

    兩個背景不一樣的女孩,背負著不一樣的命運,不一樣的過去,卻因為相同的孤獨走到了一起,成為朋友。

    聽到這裏,周季林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麽暮雪找工作時,會冒用夏天的名字?既然是被收養的她,應該有戶籍才對吧?”

    這是最困擾他的問題之一。

    大概是時間已經過得太久,方姨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是啊!本來是應該有戶籍才對。可是收養她時的那個年代,大家的法製意識並不高啊!一個小女孩,有人收養就很不錯了,收養她的人家總會幫她辦理戶籍吧。那個時候,大家都心懷善意的猜測。我想,梁先生和梁太太估計也產生過幫她辦戶籍的想法的,可是,跑了好幾趟各種部門之後,才發現原來辦理孤兒的戶籍是那麽困難

    的事。沒有辦法,也不是親生的女兒,況且他們也會想,辦了戶籍之後,她會不會恩將仇報,將來找他們分財產?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他們就更加不想幫她上戶籍了......”

    是麽?周季林想起了暮雪的那張臉,平靜的孤獨的,麵對警察時,驚慌失措的,說要幫她辦理社保時,找各種借口推諉......從前覺得奇怪的事,現在都有了答案。

    她和那個叫夏天的女孩一樣,也是黑戶啊!鮮活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卻得不到國家認可的那群人中的一個。

    “怎麽可以這樣!”周季林手握成拳,他氣憤地說,“那暮雪完全可以去法院告他們啊!”

    “可是沒有戶籍的人連去法院提出起訴的資格都沒有的。”方姨的聲音有點錯愕,“就算能起訴,梁家夫婦畢竟對暮雪有恩啊!”

    暮雪大概多少也猜到梁家夫婦的想法,很快就從梁家搬出去了,她說她以後會和朋友住在一起。

    之後大概差不多一年多的時間沒再見過她。再見麵時,她的眼圈紅紅腫腫的,問方姨能不能幫她找一份正式的工作。

    方姨問她,才知道她的那個朋友跳樓自殺了。

    方姨聲音低低地說:“當時她說,夏天死了,可我要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像正常人那樣活下去。”

    聽到這句話,周季林不知怎麽的,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曾經以為能相依為命,永遠也不會分開的朋友忽然間離開,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可是,她還是想努力地活下去,隻是想像正常人那樣活下去而已。

    後來的一切,他腦子稍微一轉,就能夠拚湊得出來。

    不能接受夏天已經死去的事實,使用夏天所辦的□□出來找工作。□□的事,一被發現就會被立刻趕走,沒有辦法,隻有找一些可以不需要用到身份證的工作。

    可是那些工作一定又苦又累,除了活著,她還有她想實現的夢想。那些又苦又累的工作,讓她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

    走投無路之下,隻有迴頭找曾給過她關懷的方姨。

    接下來陰差陽錯,進入他的風林別墅工作。

    短短的四年時間,擁有的安寧平靜又隨著他的離去而打破。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周季林抹去淚水,啞著聲音問:“方姨,你現在有她的聯係方式嗎?”

    ......

    客廳中,宋

    毅聽暮雪說完了她的故事,這時候的她眼中已沒有了淚光,很平靜,仿佛她講的隻是與已無關的別人的過去。

    每一個過去可能驚心動魄的時刻,在她的講述中,好像變成了一件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養父的不理不睬,養母的輕視、殘忍踐踏,不重要,都不重要。

    但是這樣的她,更讓宋毅覺得柔弱可憐,好幾次都忍不住伸出手想將她攬入懷中,可每一次都被理智強行收迴去了。

    有一個問題,他很想問她,他嘴唇張了張,幾經掙紮,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周季林最後選擇了別人而不是你,你恨他嗎?”

    “你知道。”暮雪忽然笑了笑,“人生之路不管多艱難,從來都隻能靠自己一個人走完。當然,偶爾別人可能會陪你走上一段時間,一段路程,但永遠不會是一生一世。如果人生有讓我覺得溫暖的人出現過,就算他離開又有什麽可惜的呢?”

    宋毅點點頭,表示可以理解這種想法。

    “已經很晚了。”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他看著她的手機,有點驚訝:“你現在還用這種老牌手機嗎?你不覺得很不方便嗎?”

    不怪他那麽驚訝,現在街上的年輕人哪個不用的觸屏手機?像她手中拿著的那種一看就是山寨牌的老牌機,有按鍵翻蓋式的。

    暮雪搖搖頭:“我不覺得不方便啊!之前有考慮換過,後來念夏的媽媽使用的那個觸屏手機,動不動就被扣錢,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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