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明辦身份證的那個年紀,應該是她由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所謂的“官”,最令她傷心的應該是,從小到大課本一本又一本地跟她宣傳“官民一家親”原來都是假的。

    那些所謂的愛民如子的“官員”,在“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大字下,進行的卻是與這五個大字完全不一樣的事。

    從小到大一直被洗腦宣傳在少女心中築立的高大形象忽然在那一瞬間轟然坍塌,粉身碎骨。

    周季林完全可以想象她當時有多傷心。

    最後一天高考申請需要的身份證號碼如果拿不到又會是多麽地無助。她最後能拿到完全歸功於她的機靈與運氣!

    如果象陳明明這樣的合法公民想拿到屬於自己的東西都要靠機靈與運氣,她的待遇是這樣,那麽身為黑戶的夏天的情況的惡劣程度可想而知。

    他完全可以想象,她到處在為自己的戶籍奔走,卻沒有一個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沒有一個人。

    如果她去求能幫助她的那些人,那些人的迴答一定是這樣:“按照規定,除非你能證明你是你自己,否則我們無法為你辦事。”

    一個人如何去證明她就是她自己?

    更惶論那些條目眾多的各種證明還有需要繳納的“費用”,然而這些“費用”的去向透明度卻為零。

    周季林仿佛聽到了絕望少女心碎的聲音。

    最最可怕的是,在這件事情中,沒有一個人做錯了事,公務員一定會說他們是按規章製度辦事,黑戶女孩則為自己的人生奔走到處碰壁,可是明明誰都沒有做錯,為什麽他卻覺得事情到了最後卻錯了呢?

    就算是在論壇上看到的有關於黑戶的評論,多數人的觀點居然都是“活該”,“罪有應得”,“誰叫你媽生那麽多”,“隻怪你運氣不好”等等奇言論調,好像他們口中隨口所喊出來的就是所謂的正義和公理一樣。

    多數人通常對於少數人的苦難選擇性失明,大家都已經將此奉為基本準則了,自然看不見黑戶們為自己的應得的戶籍絕望奔走。

    他們忘記了,黑戶們也和他們一樣,同樣身而為人。不是隻螻蟻、不是隻畜生,而是活生生的人。

    周季林想起了夏天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她用這句話拒絕了他的告白。

    她說:“我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才是個女人。人和女人的分別是,人要盡最大的努力去實現身為人的價值

    ,而女人則會履行天職,戀愛結婚生子。我是一個女人,但我首先是一個人。”

    可是夏天,你明明知道,即使你有滿心的抱負,即使你有無與倫比的才華,最終也會止步於“黑戶”的身份。你永遠也無法通過你的努力去向世人證明你身為人的價值。

    因為他們,並沒有把你當成人來看待啊!

    “夏天還真的是黑戶啊?”安萊很關心事情發展的走向,周季林迴來後,他打電話過去問。

    “也許是吧。”周季林的迴答卻不是那麽地肯定。

    “老奶奶的孫女也不知道?”

    “不,現在的情況又有了改變,夏天是真實存在的,可是......”其中的複雜性,周季林不知道該怎麽述說。

    他想了想,問安萊:“你那裏有夏天的照片嗎?如果有簡曆應該有照片吧?”

    直到這時,周季林才想到,夏天和他在呆在同一幢房子裏4年的時間,並未留下過一張照片。

    安萊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個......我能找迴她的簡曆就不錯了,貼在那上麵的寸照早就不知道丟哪裏去了。不過,老大,你問這個做什麽?”

    周季林嘴唇抿成一條線。

    他想起和陳明明見麵時的對話。

    他問陳明明:“蘇韻你認不認識?”

    “認識,她和夏天關係很好,等等,好像有一個女孩,跟她們關係也很好。那個女孩衣著看上去比我們的好得多,她家裏應該很有錢。”

    這又是一個很難得的訊息,他連忙問:“那你知不知道那女孩叫什麽?”

    陳明明想了想:“不知道啊,隻是在村裏見過她們幾次。那個女孩皮膚白白的,一張小臉圓圓的,見到我時還會對我笑,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彎彎的,就像是月牙的形狀。”

    夏天笑起來也是這樣,周季林笑了笑:“那她和夏天長得應該很像。”

    陳明明奇怪地看著他:“不可能吧。夏天的下巴尖尖的,臉型也不是圓的,屬於標準的瓜子臉。”

    一個人變化再大,臉型總不可能會變吧?

    和陳明明描述的不同,周季林見到的夏天可不是這樣,他有些意外:“怎麽可能?”

    “我們兩討論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陳明明嘀咕一句。

    這話讓周季林也疑惑了。

    陳明明又說

    :“你說你是夏天的朋友,那你有她的照片嗎?”

    周季林一時無話,越往深處去挖,他了解的卻似乎越少,少到連張照片也沒有。

    ......

    周季林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安萊,安萊腦子都亂了:“這剛一確定夏天就是夏天,怎麽轉眼間又不是了。”

    周季林說:“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我要找的‘夏天’和真實夏天之間的聯係就是蘇韻。蘇韻是兩個夏天共同認識的人,隻要找到她,一切迷團都會迎刃而解。”

    而蘇韻,從陳明明的口中得知,她初中一畢業就離家出走了,從來沒有迴過家。

    現在惟一可能找到她的地方就是“醉塵緣”了。

    夜總會工作的女孩當然不會用真名,這使得尋找的過程變得困難重重。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兩年前的匆忙一瞥,他沒有那種天才的記憶,無法記清楚她長什麽樣。

    不記得對方的容貌,隻知道她的名字,即使有朋友幫忙,也沒辦法使事情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線索就此中斷。

    正在周季林毫無頭緒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被他忽略了的事。

    這天,他去到高中班長家裏,班長兩歲多的女兒已經學會走路滿地跑了。

    班長夫婦見到他來作客相當高興,寒喧了一會兒,他們就將話題千方百計轉到他為什麽要取消婚禮上麵,他四兩撥千斤一一擋掉了對方的好奇心。

    班長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隻好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我們這裏,總不可能是來看我們的吧?”

    “當然不是。”周季林說出了來意,“我來這裏隻是為了找一個人。”

    “找人?”

    “誰?”

    “學習委員的堂弟,許惕然。”

    許燕容吃驚:“你找我堂弟做什麽?”忽然想起當年在她的婚禮上,周季林和她堂弟結結實實打的那一架。

    她掩住口:“難道你又想揍他一頓?”

    周季林苦笑:“你能不能別把我想得那麽暴力,我找他隻是想問他一些事情。”

    “嚇得我!”許燕容拍拍胸口笑。

    也許是當年的那一架讓許惕然心懷芥蒂,他並不願意出來見周季林,他堂姐和堂姐夫好說歹說,他隻死咬了口不見。許燕容拿堂弟沒辦法,隻好向周季林挑明了堂弟不願意見他。

    周季林無奈:“不想見我,通個電話總可以吧。”

    還好這次許惕然看在其堂姐和堂姐夫的麵子上同意了。

    “找我什麽事?”電話那頭,許惕然不耐煩地說。

    “你和夏天不是同學嗎?我想問你,她的真名是不是叫夏天?”有求於人,周季林好聲好氣地問。

    “她不就是叫夏天嗎?”

    可以想象許惕然在電話那頭一定翻了無數個白眼,周季林說:“她上學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嗎?”

    “我怎麽知道,那個時候我們都叫她包子,誰還有空記得她的真名?她是大明星,是美國總統嗎?讓我記她的名字,臉也真夠大的!”

    好吧,不生氣不生氣!深唿吸,周季林忍住氣:“你和她是哪一年同的班?”

    “初一。”

    “在哪個學校就讀?”

    “xx第二中學。問完了吧?問完我就掛了!”

    以許惕然對他的態度,是不可能同意幫忙去學校找檔案的。看來隻能靠他自己了。

    周季林根據從許燕容口中得知的許惕然的年齡,推算出他是哪一年上的初一。有了年份,他開始往學校那邊出發了。

    站在學校龐大的教學樓麵前,周季林再一次陷入沉思。

    這個地方,離夏天所成長的效區差不多需要繞大半個城市。

    這個結論,讓他更加地堅信,兩個夏天並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成長在效區的那個夏天要念書,選一所就近的學校就讀好了,何必繞那麽大一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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