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沒再為難她。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入了冬。

    離春節還有十五天的時候,夏天正在大廳中拖地,忽然聽到外麵門鈴響。窗外雪花飄飄,忙披了外套到大門口開門,見是許久未見的安萊。

    “你怎麽來了。”夏天看到他很高興。

    “我來給周先生送機票。”

    “噢。”

    之前安萊有跟她說過,周季林每年新年的時候,都會坐飛機飛往新加坡,和家人團聚。一般情況下,都是過了正月才會迴來。換而言之,就是一年之中,夏天有40多天不需要“服侍”周季林,隻要看好山裏的這幢房子就好了。

    翹著蘭花指,安萊笑眯眯地說:“幾天沒見,你已經出落得這麽漂亮了。”

    嘴巴真甜,夏天捂嘴一笑:“進去再說話吧,這裏好冷啊!”

    山上的氣溫比起市裏的,果然又低了幾度。搓著雙手,安萊嗬出一口白氣。他才剛下車不久,現在已經凍得在發抖了。跟著夏天進了別墅,裏麵暖氣很足,凍僵的手這才感覺到緩過來。

    “這個送給你吧。”安萊將手中的購物袋遞給夏天。

    夏天接過來:“這是什麽呀。”

    “護膚品。上次見到你時,感覺你皮膚好幹燥,女孩子這樣子可不好,要多補水的。”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看我的皮膚,水當當的,多好。”他有心要夏天在這裏能長久工作下去,好讓他不再頻繁地繼續招聘家政了,故送了些護膚品來籠絡她。

    一提到護膚,安萊有說不完的話。

    一個大男人在跟她討論護膚的話題,夏天有瞬間的錯愕,不過隨即釋然。

    翌日,周季林收拾好行李去機場了。

    空蕩蕩的房子裏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山中寂寂,白雪鋪地,遠遠望去,天地一色,銀裝素裹。

    打電話給蘇韻的時候,才知道她陪著宋雲鵬迴鄉過年去了。她去看了養老院的阿婆,阿婆見到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激動,發瘋哭鬧。護工不得不勸她:“為了阿婆的病,你還是少過來為好。”

    除夕之夜,市裏舉行了煙火大會。她在山裏,遠遠地可以看到那裏的衝天而綻放的美麗煙花,猶如滿天的花雨,瑰麗變幻,盛到極處,紛紛墜落。

    唉,縱使再美麗,也不過一瞬間就熄滅了。

    千家萬戶熱鬧了一夜,可那些

    熱鬧都不屬於她。她隻有一個人,作為熱鬧盛世的旁觀者,安安靜靜地站在三樓的玻璃窗前,揮動著畫筆,在畫稿上記錄下煙花盛放的美麗。

    過完正月的第二天,周季林迴來了。

    夏天很開心地迎出去,幫他搬行李。倒是讓周季林莫名其妙的,心中暗忖:“她現在怎麽一點也不怕我了?”

    幫他放到行李後,夏天嘰嘰喳喳地說了許多話:“周先生,春節過得愉快嗎?除夕夜市裏有放煙花哦,不知道新加坡那邊是不是也是一樣的呢?大年初一那天這裏下了好大一場雪,新加坡會下雪嗎?還有哦,那天我到外麵走走,居然碰到一隻小鬆鼠。哈哈,山上有鬆鼠,我原來都不知道呢。今天晚餐吃什麽好呢?周先生你有特別想吃的菜嗎?......”

    聽得不耐煩,周季林白了她一眼:“我現在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哦。”興高采烈的臉瞬間耷拉下來,她其實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雖然周季林還是原來的周季林,並不因為過了年長大了一歲而改變,但別墅裏多了一個人,夏天還是覺得安心了不少。

    不知不覺到了四月,這一日夏天做完家務,興致忽來,踏步出門深入山中。

    沿著羊腸小道而走,樹木蔥蘢,枝葉翠碧,數不清的雀鳥在枝椏間跳躍,不時鳴叫兩聲。更有山花姹紫嫣紅開遍,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花香夾著草木和泥土的氣味浮動在空氣中,但覺得清新怡人。

    一路往東走,忽到了一個竹林,但見鳳尾森林,龍吟細細。一陣風次過,隻聽得“沙沙”聲作響,竹葉晃動,似是一陣夏雨急落。

    夏天心想:“如果是淡熱的天氣到了這裏,一定生涼解暑。”又隱隱聽見有輕微的水聲,尋思:“難道這裏附近有泉水?”循著水聲而去。

    果然她所料沒錯,穿過竹林不久,麵前橫著一條青碧小河,水不甚深,清可見底。

    岸邊停有一白色小舟,許是受到風吹雨淋,上麵顏色斑駁脫落,已極是老舊。夏天玩心忽起,想要推舟入河,劃漿遊水。但見舟中鋪滿落葉,其中有的已然腐爛,肮髒不已,必要打掃過才能上去。隻得打消念頭。

    這些都罷了,隻是這河水兩旁岸上,長有兩溜的桃樹。正逢花期,千朵萬朵粉粉白白的桃花嬌俏綻放,碧嫩綠葉點綴在枝間,衫著粉白香花,好一幅天然畫卷。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樹下綠草萋萋,落英繽紛,韻華盛極,夏天不由得看癡了。

    柔風緩送,落紅如急雨,洋洋灑灑從枝葉間飄落。

    這幅景色很快地出現在夏天的筆下,隻是她畫來畫去,直到兩邊桃花樹上的桃花全部落下,畫卷中的桃花還是呆板無趣,畫不出這天然的□□。

    到了第二年的時候,稍稍好了一點。

    然而和實物對比,總是少了點什麽。

    花落花開,花開花落,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她的畫技絲毫沒有進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裏。

    在這三年中,她和周季林說過的話還不到一百句。

    周季林是高傲冷漠的大少爺。

    她是盡忠盡責的卑微家政。

    除了住在同一幢房子裏,她為他工作,別的沒有任何交集。

    日子如水流般匆匆流過。

    這一天,夏天早早地起床,將一樓東角邊的茶室又打掃了一遍。等周季林吃完早點的時候,安萊領著客人到了。和往年一樣,來了兩個人,都是一般的衣飾華貴,隻不過一個高瘦,一個矮胖。高瘦的那個戴著幅黑框眼鏡,一雙單眼皮眼睛透過鏡片看她:“黑炭頭,我們又來了哦。”

    其實久未曬太陽,夏天黝黑的皮膚早已恢複原來的瑩白如雪膚色,和“黑炭”二字根本就沾不上邊。許是周季林總是叫她黑炭頭,讓眼鏡男對這個綽號念念不忘,一見麵就脫口而出。

    矮胖男和眼鏡男一年隻光臨一次不同,他是這裏的常客,來的次數多了,和夏天關係挺熟的。這時聽到眼鏡男的話,用手肘往他腰上撞了一下,瞪了一眼:“你不說話會死啊?”

    眼鏡男好委屈的樣子:“我怎麽了?隻是打個招唿而已,打個招唿也有錯嗎?”

    “你跟別人打招唿也用‘黑炭頭’這三個字?”

    “李先生,沒關係的。”矮胖男名叫李詢,自稱南唐後主李煜的後代,平時對夏天多有照顧。夏天知道他是因為眼鏡男叫她“黑炭頭”,怕她心裏不痛快,所以才喝斥眼鏡男的。但“黑炭頭”這個稱唿,夏天已經聽得多了,又哪裏還會怪罪?

    將二人送至茶室,又上樓通知了周季林,這才下了樓。

    周季林正在電腦前玩遊戲,聽到朋友來了,徑直下了樓,來到茶室。

    “哥們,你品味怎麽變得這麽好了?”一進門,李詢就興奮地對他說。

    他很不以為然:“我品味一向都好,你現在才......”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間愣住了。

    茶室,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室內的擺設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的改變,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長方形的落地玻璃窗打開著,雨簷外麵4平方米的水池一汪清綠,映著一樹碧桃花,仿佛一幅天然的畫卷。圍著水池四周的藤花纖草,都成了陪襯。

    去年這個時候,外麵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沒有這株桃花樹,水池裏麵也隻是些殘水。

    看來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那個黑炭頭悄悄地做了些改變。

    很意外的周季林不得不承認,這樣一改變,茶室的美瞬間提升了好幾個level。

    “季林,你瞧,這牆上還有一幅古畫呢。”李詢指著自己身後的牆壁說。

    眼鏡男坐在李詢的右首邊,抬眼看了看那幅清淨小畫,說:“畫得也是桃花,啊!那上麵還有一首詩呢。”

    周季林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唐寅的《桃花塢》。

    李詢已經念了出來:“‘花開爛漫滿村塢,風煙酷似桃源古。千林映日鶯亂啼,萬樹圍春燕雙舞。’哈,看季林剛才那錯愕的樣子,這應該是夏天那小姑娘的手筆吧。這孩子挺喜歡畫畫的,我好幾次過來,都看到她在作畫。”

    黑炭頭喜歡畫畫,周季林也是知道的。但他沒想到,黑炭頭除了畫畫外,居然還懂得詩詞。不過,現抄古代的詩句,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和茶室搖搖相對的餐廳裏,安萊歎了歎氣。

    給他倒了一杯鮮榨的橙汁,夏天問他:“為什麽歎氣?”

    安萊可憐兮兮地說:“人家也很喜歡作詩的,每一次都不叫我過去。”他指的是茶室的那三個人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在茶室裏效仿古人吟詩作對。

    雖和周季林交流不多,但相處下來,多少也知道他對自己一向自恃甚高,挑選朋友也要“門當戶對”,講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生活,因此,別說是夏天了,就連安萊這個跟隨在他身邊多年的經紀人,也入不了他的眼。這種暢吟詩賦的事,當然不會邀請安萊了。

    夏天拿安萊當朋友,不願他不開心。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橙汁後,笑了笑說:“原來你喜歡作詩啊!我陪你啊!”

    安萊瞪大了雙眼:“你會作詩?”

    “論高雅,我肯定比不

    上你了。不過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來也會偷。這點點雕蟲小技,我還是可以拿出來獻醜的,希望你不要見怪。”

    “那太好了!咱們就開始吧。”

    餐廳裏,夏天和安萊兩個人你一首,我一首,開始作起詩來。而茶室那裏,李詢出題限韻,眼鏡男謄寫,和周季林三個人作起即景聯詩來了。

    李詢比起周季林和眼鏡男,詩詞上略遜了一籌,聯了幾句就跟不上了,直嚷著要吃的。

    輕挑嘴角,周季林那雙略帶邪氣的眼睛微微眯起:“李詢,你也太差勁了吧,每次聯不上就說自己餓了。”

    李詢拍拍自己的肚皮說:“我是真的餓了呀!你不給我吃的,我腦子裏營養供養不上來,自然對不出了。”

    李詢耍起無賴來,誰都拿他沒辦法,周季林也不例外,隻得走到門外,大叫了幾聲“黑炭頭”,卻無人應答。他喃喃自語:“奇怪,人去了哪裏了?”迴頭對李詢跟眼鏡男說,“你們等我一會。”

    在大廳外轉了轉,聽到餐廳裏麵有笑語聲。

    看來人是在那裏。

    他走過去,隻聽得安萊說:“曾記溪亭藕花紅,泛舟采荷碧重重。”

    停住腳步,心中一片有些微的愕然。又聽得黑炭頭說:“玉簟空望歸雁遠,來年誰共畫蓮蓬。”接著安萊說:“不行,不行,你的那句比我的好。我得想個更難對。”停了一停,又說:“有了,故人辭我在重樓,依依話別淚更濃。”然後黑炭頭咯咯一陣笑聲:“你怎麽那麽喜歡用疊字,剛才重重,現在又依依。”

    又聽安萊說:“你管我,你快對。”

    “嗯。讓我想一想。”黑炭頭說,“你這是送別詩,我如果對得太過於頹廢,總也不好。是了,送別的話要餞別,餞別沒有酒也是不行的。嗯,就該這麽對:還將飲盡懷中醉,或能消得此中愁.這句怎麽樣?”

    原來裏麵的兩個人也在作詩。

    聽了一會兒,周季林呆住了。剛才他還鄙視夏天隻會抄寫古人的詩句,現在聽到她對詩對得又快又好,心裏麵頗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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