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小小在想,是不是一個有過武學功底的人,一日一旦失卻了武功,就會變得疑神疑鬼起來?就像現在的她。

    天色尚早,該是剛過五更。明明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她卻總覺得有一道視線一直盯著自己。

    又翻了個身,麵向床鋪內側,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猜想那個在暗地的人會不會現身。

    但是,天色一點點明朗起來,屋子裏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但她卻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不依不饒的視線。

    唉……她輕輕歎了口氣。看來她真是變得疑神疑鬼起來了。

    看看已經大亮的天色,淩小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入睡,便披上外衣,下床,開窗。

    窗外,有一潭清泉,不深,隱約還可見到有幾條紅色的鯉魚在悠閑地遊動。泉旁的小矮鬆上,有些不知名的鳥兒在歡快地啼叫著,甚是動聽。

    若是換上一處翠竹那就再好不過了。她眉眼輕展,在心底低歎,久違的滿足感湧上心頭。

    深吸了一口氣,舒展舒展筋骨,淩小小已覺渾身輕巧。

    她不曉得柳一行是用了什麽方法,但他既然被稱為絕塵公子就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她這一身的內傷兼外傷,混合起來就是元氣大傷,竟讓他治好了八九分。

    嗬……想起那個愛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說話又沒個正經的柳一行,淩小小便覺得好笑。

    原來名號這種事真不得當真。

    就像世人把孤絕峰傳得多麽神聖,但其實,那裏照樣每天都離不開柴米油鹽醬醋茶。而師傅,那個曾經是武林中排名第一的絕世高手,其實不過一介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而已。他最愛做的事,不是研究武功秘籍,也不是與人切磋武藝,而是坐在盼歸涯的大石上發呆,偶爾傻笑。

    所以,絕塵公子私底下其實是個花孔雀,話癆男,其實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的。

    轉身,她隨手撣了撣袖擺的輕塵,剛抬頭,卻被對麵那個一聲不吭的黑衣女子嚇了一大跳。

    那是一個很瘦的女子,她的身形不高,但因為特別削瘦的緣故,看上去就像根竹竿。一頭漆黑長發,與長袍混為一體,因此也顯得她的皮膚非常蒼白。

    不是病態的那種慘白,也不是久不曬太陽的嫩白,就是莫名的一種白。

    她的臉像張貼在臉骨上的白紙,上麵兩個大大的黑圓圈就是她的眼睛,如墨般的純黑色,看著你時,冰涼冰涼的,沒有絲毫溫度。

    在絕塵居,淩小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這卻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瘦,又這麽……美的女人。

    是的,美。很奇怪,這麽瘦的臉,這麽強烈的黑白二色,和完全沒有表情的沉靜,竟硬是拚湊出一種令人窒息的美感。看她第一眼,心會揪起來;看她第二眼,已不敢直視,惟有低頭。

    這種令人窒息的美感,還是她第一次在現實的女人身上找到。

    為什麽說是現實的女人呢?

    因為在師傅從不讓外人進去的書房裏,掛了一個女人的肖像。雖說是肖像,卻讓人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就憑著這幅讓人看得朦朧的畫,單憑她的體韻姿態,竟讓人感覺這女人美得不可思議,好似飄然若去的仙子。

    而要強調“女人”這一詞,那是因為,她其實覺得,撇開作風癖好,單憑外貌,柳一行還是對得起他絕塵公子的雅號的。

    “你不問我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你房裏嗎?”黑衣女子開口,她的語氣很冷,就像她給人的感覺。

    這就是小九精挑細選了近十年才帶迴家來的女人麽?美則美矣,卻不夠活潑。

    夜裏翻來覆去不好生睡覺,更愛皺著眉頭,抿著嘴。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但眼中的滄桑之感卻讓人覺得她是個老嫗。

    “您若想說,自然會告訴我。”淩小小除了一開始的驚嚇,現在已是平靜得像是一個無事之人,“而且,若您要對我不利,我不會到現在還站在這裏。”

    淩小小用了“您”字,這個女人能這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的房裏,且不驚動任何人,江湖傳言柳河山莊固若金湯,縱然她武功再高也難做到,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在柳河山莊地位不低。

    “嗯。倒還有幾分見識。”顯然,淩小小的鎮定自若讓那個女人相當滿意,“你和小九認識多久了?”

    淩小小一愣,小九?那是什麽?是人名,還是寵物名?但是無論是人還是寵物,她確信自己都不認識。

    見她眼中的疑惑,美婦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他不是都把你帶到這裏來了麽?別告訴我你不認識他,或者你們隻是知己。”

    淩小小幹笑,“真對不住。我確實不知道您口中的小九是誰……”不過,大概已經猜到了,但……還是不要妄下結論的好。

    “小九就是……”

    “小小,小小~你起床了沒有?”

    美婦的話還沒說完,便有人大大發發地私闖進來,還沒見到人,光聽他的聲音,淩小小便知道是誰了。

    不出多時,一道海藍的身影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來人正是柳一行。

    他還是那麽光鮮亮麗,深藍色的袍子,外襯白色紗衣,袍子衣襟和袖口都以銀色絲線繡著柳河山莊專有的雲柳圖騰。而他那一頭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似是走得太急,來不及束起,看起來有一種不羈的美感。

    柳一行也見到了淩小小,原本興致高昂的臉忽的一皺,衝到她跟前:“你的病剛好,怎麽披了件單衣就到窗邊去了?很容易受涼噠!”

    那時候,正是夏末,雖然天氣不再那般炎熱,空氣中卻還是隱隱能感受到那種屬於夏天的悶熱。淩小小為他的“瘋言瘋語”感到莞爾,而在她身旁的美婦則是重重地噴了一口氣,像是有很多不滿。

    “小九,你這是有了媳婦忘了姨娘?”

    聞言,柳一行像是才發現她一般地轉頭,瞪大了他的桃花眼,咧起嘴角,盡力表現出很驚喜的模樣:“啊,九姨娘~您來了怎麽也不派人通知我一聲?我好去給您接風嘛!”

    美婦冷哼一聲,“通知?你當我那麽好糊弄?這一通知你,都不知道你又偷跑到哪裏去了!”

    “哎呀,九姨娘,您這話說得可是稍有偏頗了!我想幾位姨娘都來不及,怎麽會偷跑咧?”唉,他真不會偷跑,頂多逃命而已,“對了,九姨娘……您不會是在這裏看小小睡覺看了一宿吧?”

    蘇依依,也就是那個黑衣美婦,也就是柳一行的九姨娘,柳眉一挑,“怎麽?我來看看柳河山莊未來的媳婦都不可以嗎?”

    柳一行嘴一癟,顯得有些哀怨,“九姨娘~!人家小小向來淺眠,你這樣盯著她睡覺,她哪裏睡得著?怪不得啦,你看她的眼睛都腫了,一看就是沒睡好!”

    淩小小一愣,其實,昨夜她算是睡得好的了,至少有睡過。還有……她不是柳河山莊未來的媳婦,要是,也是暫時的,假的。張嘴,她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柳一行卻根本不給她機會。

    “九姨娘!你要負責啦!你看小小這麽憔悴,怎麽一下子應付你們四個人?你去跟其他三個姨娘商量一下,慢慢來,不要集體轟炸,省得……省得小小太累了。”其實,他本想說省得嚇到小小,但是恐怕那四個如狼似虎的女人不依,而他也會徹底暴露在危險之中,想想,還是改口了。

    蘇依依看他那一副緊張的模樣,冷啐了一聲,“嘖!還道你真要出家為僧,準備讓柳河山莊就此絕後了呢!看來,還不是那麽不孝……你放心,你其他幾個姨娘還在路上,想一起行動也不行。”

    她也不多說什麽,其實,看到不近女色的小九這麽緊張一個女人,她心底是極開心的。老爺早逝,山莊裏的女人,死的死,走的走,而柳家就留下小九這麽跟獨苗,他又遲遲不肯成親,真是嚇煞她們了。雖然平日裏不說,但她們自個兒心裏明白,老爺當年收留了她們,還把她們引為紅顏知己,是她們一生的恩人,不變的夫婿。她們還真怕有一天忽然遭遇不測,到了地下,也無顏見到老爺啊……所以,隻要小九肯娶妻,然後生子,當然後者是重點,其他一切,都好辦!

    “對了,小九,”蘇依依踱至門口的腳步忽然停下,“我知道你不喜歡柳九九這個名字,但是算命仙說了,九字能讓你命中多子。我不管你又給自己起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名兒,但是她是你未來媳婦,你沒道理連她都瞞著!”

    說完,蘇依依頭也不迴地離開。

    而柳一行在淩小小詫異震驚又憋笑的眼神中,徹底萎蔫、淩亂了。

    柳九九啊……聽說,茗翠樓曾經出了一個絕世名伶,亦姓柳名九九,卻在她到白沙鎮的那一年忽然消失不見。她想,自己該厚道點兒,那個柳九九絕對絕對絕對……和眼前的這個柳九九沒關係!

    但是,她還是很想笑怎麽辦?好久沒這種衝動了,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

    難道乃不覺得“柳九九”這個名字很有愛麽?不覺得麽?!真不覺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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