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軍並沒有忙著進攻,反正吐蕃人已經是甕中之鱉了,先後從走馬川追出,大大小小的粟特人聯軍仿佛長在樹根下的蘑菇一樣圍攏著驚魂不定的吐蕃大軍紮下營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方圓幾十裏內燈火通明,烤肉的香氣還有奶幹的腥味伴隨著冬不拉,拍鼓銅鑼的音樂聲飄蕩出去好遠。


    當然,起著絕對主力作用的還是閩軍,一南一北,兩隻閩軍主力王牌閩王鐵林與關寧鐵騎猶如兩個大釘子那樣牢牢的將鬆散了的吐蕃軍夾在中間,遙遙相對,不少兩軍的將官們都是唏噓不已。


    好多年了,大閩兩大王牌軍隊沒有這麽攜手並肩的戰鬥了。


    就算是入了夜,前後兩支閩軍也沒有清閑下來,李捷猶如壓在吐蕃人心頭的一片天,本來芒鬆芒讚就是通過政變強行攫取的大權在握,今日一戰未接,吐蕃相互踐踏就有上千死傷,芒鬆芒讚的兇威隨著戰敗削弱到了極點,成群結隊的吐蕃部落近乎半公開的向大閩投翔。


    太陽落山這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營壘後麵投降的吐蕃人已經快達到一萬多了,其中還不乏娘氏,沒廬氏這樣國內大宗,甚至雅礱部落讚普親族都有,不少人還是滿腹誠心懇請大閩收編,討伐暴君芒鬆芒讚。


    不費一兵一卒如此勝利,李瑾的聲望亦是得到了充分的提高,恐怕這次迴去,一個守土太子的稱號在朝臣,世家中是跑不了了,還順道端了大哥李讓的老窩,把勢力延伸到了河中。


    可如此功績,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安排好大軍紮營,連接收投降的大事都托付給了裴行儉,攜著同樣心裏七上八下的李晨曦還有沉默不語的宋璟,李瑾一行低調無比的從營後溜了出去,趕往關寧鐵騎的大營。


    實際上關寧鐵騎此刻也是最虛弱的時候,長途跋涉從西亞趕迴來,日以繼夜的趕路,不論人還是馬都到了個極限,難得能停下歇息喘息片刻,成群結隊的將士不是圍攏著篝火燒著鐵鍋,就是安靜的提著木桶去打錫爾河水迴來洗馬,一切都顯得靜悄悄的,疲憊而井然有序。


    如果下午芒鬆芒讚要不顧一切的向外突擊的話,他還真能逃出去,可惜,閩王這個名號就足矣抵上十萬大軍,被嚇住了的芒鬆芒讚隻能一點點的看著屬於自己的軍隊在人心渙散中崩潰。


    中軍帳篷也搭建的比較倉促,除了白天打的龍旗都插在了左右表達身份外,與普通將士的帆布帳篷沒什麽區別,李瑾到的時候,整個帳篷正燈火通明,嘩啦嘩啦的水聲不斷從裏麵傳出來。


    “太子,閩王交代了,您到了就直接進去吧。”


    門口,紅臉門神讚婆還是一如既往的守著門口,看到李瑾到來,這冷麵神的聲音居然也有了點幸災樂禍,早年李瑾曾經跟著李捷出征阿拉伯,也算是讚婆看著長大的了,兩人熟識,這點玩笑讓李瑾又是一個白眼翻了過去。


    滿是忐忑撩開帳篷進去,李瑾可算是知道水聲是怎麽來的了,嫁到大閩這麽久,安娜可算知道些大閩女人相夫教子的傳統,堂堂拜占庭共治皇帝很是溫順的在幫李捷洗腳,認真的蹲伏著身子,甚至連李瑾的到來都沒注意。


    李捷自己也還是老樣子,隻不過束的整整齊齊的進賢冠下居然隱隱能看到幾根白頭發了,手裏捧著幾卷奏折正看的出神,也沒留意李瑾的到來。


    “末將拜見閩王陛下!”


    沒等李瑾想好怎麽打招唿,卻又是宋璟這廝率先叩拜在地上,緊跟著,李晨曦亦是趕忙恭敬的跟著跪拜下,看的李瑾又是直撇嘴,好哇,到我這兒就李兄,見老丈人這麽積極,還有姐!如今也算是夫唱婦隨了!!!


    不過兩人的積極倒是沒迎來好臉色,抬起眼皮望了他倆一眼,李捷居然是冷漠的哼了一聲。


    “兒李瑾拜見大父!”眼見著李捷麵色不愉,李瑾亦是趕忙跪拜了下來。


    看到自己這個二子恭敬謙卑的模樣,李捷這一迴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很是無語的搖了搖頭。


    “又是打劫和親隊伍?還真是報應啊!”


    “嗬嗬,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夫唱婦隨安娜還是沒學會,終於給李捷洗完,安娜一邊為他擦拭,一邊還幸災樂禍的說著,直到李捷瞪她一眼,方才吐了吐舌頭,卻是抱起髒水出了去。


    丟下書卷穿上鞋,李捷頭疼的圍著三小轉了一圈,方才冷哼著說道:“說說吧!究竟是怎麽迴事?”


    “是我的主意,劫和親隊伍,與他/她無關……”


    幾乎是異口同聲,李晨曦與宋璟同時把責任攬在自己頭上,看的一旁李瑾又是一咧嘴,李捷自己亦是氣的發笑,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人君威嚴,惱火的揮了揮衣袖:“你倆也滾出去,迴頭孤再找你倆算賬!”


    滿腹忐忑,李晨曦小心的扶著有傷在身,一瘸一拐的宋璟出了帳篷,看著兩人的背影,李捷又是氣的哼了一聲,旋即又是踱步到了眼巴巴羨慕看著的李瑾麵前,吹胡子瞪眼的喝問道:“究竟怎麽迴事?修身,你給孤講個明白!”


    主謀不在這兒啊!孤頂多算個幫兇同謀!無比悲催瞅了一眼宋璟兩個離開的方向,李瑾這才趕忙擺出一副恭順裝,陪著笑臉嘴如同塗了蜜糖一般奉承起來。


    “前一陣聽我家卓瑪說,當年大父您先知卓見,滿朝都迷惑在吐蕃假仁假義中,您悍然識破了吐蕃的狼子野心,帶領關中豪傑如天神下凡般那樣,斷然劫下文成公主和親隊伍,每每聽到這裏,兒臣無不是感覺到一股膜拜之情,如同長河之流水,滔滔而不絕,又如同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夠了!”


    李捷一聲咆哮,當即讓李瑾渾身一哆嗦趕忙閉上嘴。


    這小混蛋果然拿自己當年搶和親使團說事兒,氣的李捷臉皮子又是抽了幾抽,方才火冒三丈的叫嚷道:“孤不是問的這事兒!你有你的想法,你顧念親情,這些孤都不怪你!可是孤聽說汝居然沒腦子到親自領著幾十號人攻擊和親隊伍,差不點沒把性命交代到恆羅斯城!”


    “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聽著李捷氣急敗壞的叫嚷著,滿是不服氣,李瑾禁不住氣哼哼嘟囔起來。


    “一定是老蕭盛,告刁狀……”


    “別管誰告訴孤的!迴答孤的問題!”


    李捷怒氣衝衝的咆哮再次讓李瑾沒電一般耷拉下腦袋,幹巴巴的迴答著:“兒臣頭腦一熱,得知父王您親自捉槍上陣的壯舉……”


    “別拿老子當擋箭牌!”更是暴跳如雷的崩了起來,李捷唾沫星子都噴了李瑾一臉。


    “當年孤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朔王,像孤這樣的王爺,長安沒有八十也有五十,我若失了手,頂多是個人胡鬧,就算我死了,對大唐來說也沒有什麽實質性損失!可你是誰,我大閩的太子!一旦你出個什麽意外,天下萬國如何看待我大閩,你要是死了,那就更可以了!”


    臉色氣的都古怪起來,李捷冷哼著叫嚷道:“大閩殤太子李瑾,劫掠自家和親隊伍,為吐蕃人所殺!大閩丟臉都得讓你丟出去幾百年!”


    “下次頭腦發熱之前,好好想想,孤上哪兒再找一個太子來頂替你,行不行?”


    李捷苦口婆心都說到這兒了,李瑾也終於是徹底認錯的低下頭來,不再吭聲。


    寂靜了一會後,李捷無趣的坐會了太師椅上,又是不容置喙的揮了揮衣袖:“太子親勳典軍長孫輔,程伯獻辦事不利,不能規勸太子,杖五十,鐵林將軍,太子少瞻事裴行儉坐視太子陷於險地,降官一級,太子有庶子令狐絛,不能糾正太子儀容,有負聖恩,貶官三級,杖三十,罰俸一年!”


    “大父,這是臣的主意!跟他們沒關!”


    “此事就這麽定了!”


    不容李瑾辯駁,李捷已經拍著桌子咆哮起來,吼得李瑾再一次悲催耷拉下腦袋,現在他算是認識到自己特殊了,自己有個閃失,就會連累別人跟著倒黴。


    十足的老子威風後,李捷也是疲倦的擺了擺手:“行了,你迴去好好反省一下,這兩天孤還得收拾你留的爛攤子!沒空再罵你了。”


    “兒臣告退。”


    更加鬱悶的叩首一下,爬起來後,一麵思考著如何拯救麾下的屁股,李瑾一麵憋屈的向外退去,誰知道沒等他走到門口呢,門外當門神的讚婆又是撩開簾子進了來,臉上帶著憤怒與古怪,重重叩拜在了地上。


    “稟告陛下,前營來報,吐蕃讚普芒鬆芒讚親自披枷鎖,帶領屬官二十,徒步到我大閩軍前叩首請罪,請陛下接見!”


    一瞬間,李捷眼睛驚訝的瞪的溜圓,李瑾亦是不可思議的扭頭看向了讚婆,下意識驚叫出口。


    “這不可能!芒鬆芒讚怎麽會自投羅網?”


    “吐蕃讚普的確在營外!獨孤都尉已經派兵看住了他們一行!”


    麵無表情,讚婆又一次生硬的稟告著。


    “去看看。”思慮了片刻,轉身李捷就披上了盔甲吩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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