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侯傑稱帝的消息足足推遲了兩個月多,才傳到了李捷耳中,為此閩國又在西亞設立了一局九科,沿途以鷂鷹傳信,十天零兩個時辰,大馬士革城破,宰相薩拉瓦,將軍費薩爾等數千阿拔斯王朝核心重臣被殺,哈裏發侯傑舉火*,將偌大的大馬士革宮焚燒成一片白地的消息,就抵達了閩國。


    此時,李捷卻已經不在波西斯坐鎮指揮了,而是再次北上,抵達了一個距離長安更近的地方。


    旁邊就是滾滾流淌的中亞楚河,兩麵被天山西麓高達三千多米的雪峰所環繞,最寬處八十多公裏,最狹窄處不過十多裏,封閉的群山讓這裏成為絲綢之路上又一個河西走廊。


    就坐落在這條狹長走廊狹窄處,一座頗為大的頗為壯觀的堅城堡壘突兀的出現在這,高聳的夯土城牆屹立在雄偉的山河之間,扼守住了橫貫東西,流淌著黃金的絲綢之路。


    一百多年後,這一還會有個偉大的詩人橫空出世,給大唐最燦爛的時代填寫上了一抹不可磨滅的異彩。


    那個人,就是李白,而這座城池,就是安西四鎮最西段的碎葉城。


    不過如今,這裏不再是安西都護府的碎葉城了,而是閩國河中大都護府下屬條支都護府,碎葉羈縻州州治所所在。


    經曆了一年多的摩擦,奮戰,陰謀詭計與背叛,遊牧於天山南北的西突厥突騎施汗國,也對閩王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


    城下,喧鬧的聲音不斷響起。


    “臣等拜見河中大都護。”


    那是一百多個突厥個部落貴族向李然在宣布效忠,他們身後,一片猙獰的狼頭圖騰在烈風中冉冉飄蕩,可一個個狼頭的主人卻仿佛被馴服的狗一樣,趴在地上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有一絲不恭敬。


    而在十多個騎兵舉著河中都護府大旗的扈從下,又經曆了一年多草原廝殺,變得更加成熟的李讓,則是傲然的高居於戰馬之上,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接受諸多桀驁不馴的草原狼朝拜。


    要讓這些自由野蠻兇殘的遊牧民族臣服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要做到的就是比他們還要野蠻兇殘,還要自由,還要好戰。


    遊牧民族之所以成為農耕民族的夢魘,就是因為其來去如風的騎兵,無與倫比的機動力,可以隨意的在任何時期向農耕世界發動進攻,而農耕文明卻組織不起這樣的動員能力。


    河中都護府就是閩國所進行的嚐試,就從半遊牧半農耕的中亞招募騎兵,五萬河中鐵軍幾乎全都是本地招募的部族,平時就以純軍人身份遊牧在河中都護府邊疆,以恆羅斯城的過往商旅賦稅支付軍費,維護絲綢之路的和平。


    而且他們還擔任另一個任務,向狼一樣撲進天山南北,掃蕩當地的突厥部落。


    草原上,部落之間不是沒有紛爭,為了草場,為了血仇,相互紛爭不已,可像河中軍這樣完全不事生產,完全沒有家眷拖累,日以繼夜的不停騷擾戰鬥,哪怕好戰如狂的突厥人也受不了。


    在宰殺全羊的時候,在喝著奶酒的時候,在等待奶皮子在鍋中成熟的時候,黑壓壓的河中騎兵猶如馬蜂一般蜂蛹上來,一個個疲於應付的突厥勇士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上馬應戰,一次又一次帶著部落遷徙,新生兒在逃避中夭折,馬匹牛羊變得瘦弱,一貫遊牧民族搶掠農耕帝國的戰術被反過來用在自己身上,他們也是受不了。


    再加上投降入朝的突騎施貴族娑葛勸說,不堪忍受的突騎施各部大人們終於火並了一心跟著長安的吐火仙可汗,歸順了河中。


    缺乏當地部族支持,就算強悍的安西鐵軍也是支撐不住,不得不在老都督程名振失望的下令下,後撤退迴了蔥嶺,將好不容易築成的碎葉鎮,留給了閩軍。


    下方,李讓接受著突厥人們的朝拜,而城牆上,李捷則是一直的眺望著東方,一把寒光四射的橫刀被他單手持在手中,遠遠的比向眼前,經過曆練愈發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一股淩厲的氣息卻是從他眼中映射出來。


    “長安!”


    遠遠眺望著,絲絲話語從李捷口中擠了出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城樓下忽然響起了噔噔的腳步聲,那是閩*靴與磚石撞擊的特有聲音,片刻後,一個身披黑甲,胸口刀盾交叉,頭上戴著黑鬥笠,看不清多大的軍官快步走了上來。


    從薛之觀反叛之後,掌管情報的警察部隊暗衛被李捷與武媚娘練手好好清洗了一番,就連曾經統領整個暗衛的都督都是一分為三,互不統屬,僅僅對著閩王負責,平時一人隨駕,兩人在外。


    這位,就是隨駕的警察左都尉爾朱榮廣了。


    沒有多餘的話,爾朱榮廣直接單膝跪伏在地上,雙手捧上了一個竹筒。


    意外的挑了挑眉頭,終於收起了刀,李捷隨手接過竹筒擰開蠟封,一目十行的閱讀起來,片刻後,無比複雜的情緒在李捷臉上流露了出來,最後卻是仿佛鬆了一口氣那般放下了裏麵的紙條,雙手垂在了身體兩邊。


    “你下去吧。”


    叩首一下後,爾朱榮廣又是一言不發退下了樓梯。


    天山的風吹的門樓上閩國的大旗都是烈烈作響,背著雙手,李捷又是出神的眺望起了眼前廣袤的天山大雪,直到幾刻之後,又是一個沉重的軍靴飛速的向上踏步過來。


    “大父!”


    披著磨得銀光發亮的魚鱗重甲,頭上也是戴著包裹臉頰的神明重盔,仿佛一個鐵人那樣,李讓快步的走了上來。


    從河中都護府建立開始,李捷就逐漸放手,都護府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讓李讓一個人決定,久而久之,這個自小在文儒圍攏下,尤其像後世建文帝的閩王長子,也終於鍛煉出了一副符合七世紀大唐的豪邁之氣,行走見虎虎生風,別有一番威風。


    可是今天,是突騎施徹底歸附的日子,李讓還是留露出了不少屬於年輕人的毛糙與衝動來,勉強支撐著一副傲慢威嚴接受完突厥人的朝拜,就滿是興奮快步上了城樓,仿佛一個要對父母炫耀成績的孩子那樣。


    “大父,突騎施九姓二十二部已經歸順我大閩,並推舉娑葛大人為突騎施可汗,條支都護府都護。”


    “雖然程名振老匹夫見機跑得快,不過他也沒跑出多遠,各部都表示願意出兵追隨王師共同討伐,大父,要不我們繼續向東進攻,直接打到關中吧?”


    套著皮手套的手亢奮的向東指著,李讓說話都有些興奮的顫抖了,可李捷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一絲愉悅,反而歎了口氣。


    “不打了,我們班師迴朝。”


    “為什麽?”


    兩個都護府的較量一直是李讓的全部目標,眼看著就有把宿敵安西都護府徹底掐死的機會,卻突然撤軍,也難怪一向恭順的李讓都是不可思議的驚叫出來,可在這時候,李捷身後一聲重重的咳嗽卻讓李讓禁不住僵了一下。


    那是河中都護府大司馬,上柱國席君買,被李捷安排輔佐李讓,也是老楊翊之後李讓第二個正式的師傅,如此多年過去了,席君買如今也有了不少英雄老矣的感覺,不複當年白騎破萬敵的雄壯,臉上張出了不少老年斑,須發也白了一半,甚至因早年戰陣上的傷痛,凜冽的天山寒風中他還略微顫抖著。


    可是那股萬人敵的肅穆與威嚴,卻是歲月無論如何都衝刷不掉的,甚至還有了種老而彌堅的感覺。


    聽著席君買的提醒,李讓方才豁然想起自己的唐突,他畢竟是大都督,是將,不是決定一切的閩王,醒悟過來的李讓趕忙單膝跪地,略帶惶恐的叩首道。


    “臣有罪。”


    “行了。”


    李捷又是擺了擺寬大的王服衣袖,似乎有些懶洋洋的說道:“準備一下,班師迴朝吧。”


    太陽漸漸西沉,映照在雪山之上,一片絢爛無比的橘紅色從山上映射的老遠,山腳下,能夠孕育偉大詩人的碎葉城,卻再一次空了,河中軍輕騎突襲而來,並沒有規劃好一條持久的補給線,沒有固守這個絲綢之路的條件,不得不放棄。


    宛若一道長龍一般,五萬閩國大軍旌旗招展,迎著斜陽開始了緩緩南下,剛剛臣服閩國的幾十個部族,幾百個突厥人則是滿麵疑惑的列隊在兩旁為河中軍送行,隻不過一個個突厥人心頭卻滿是疑惑於猜疑。


    退的如此倉促,莫非閩國出了什麽事了嗎?


    或許,我們又能自己做主了?


    隻不過想著閩國猶如蝗蟲一般的戰法,沒有人敢把心思表露在臉上。


    滿是不甘心的迴望著餘霞之下的碎葉城,李讓的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在心裏重重的呐喊著。


    我還會迴來的!


    可惜,李讓並不知道,他畢生已經與另一塊土地聯係在了一起,從登基到駕崩,再也沒有機會再走這條絲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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