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的幹燥發脆的木材在火焰中發出噶啦啦的慘叫聲,華夏宮室建築的特點,大木支撐,嚴酷的烈火中,一根根采自高加索地區堅固防腐的雪杉木也再支撐不住,碳化嚴重的梁木轟然斷裂,一根又一根的百年木柱轟然倒塌。


    沒了支撐,上百噸的華蓋屋頂嘩的一下徹底塌陷下來,龍頭鴟吻,鳳凰,獅子,一個個高高在上威嚴的脊獸也在這大災變中摔得粉身碎骨。


    如此大的火勢,根本不可能是哈瓦利吉派士兵放的火,許多地方亂軍還沒有涉足,就已經火光衝天了壯麗的宮殿燒成了廢墟,華美的園林喬木變成了焦黑的火把,濃煙滾滾中,李缺依舊毫不遲疑的向宮殿深處奔走著。


    前方的大政殿,沒有!後方的養極殿,沒有!層層疊疊的亭台樓閣,萬國建築距離李缺離開時候已經變化了不少,她也僅僅能憑借著記憶摸索著。


    穿過了叢叢著這熊熊烈火的宮室,一個龐然大物映入李缺眼簾。


    原本大馬士革宮中炫目的日月連池中的月池已經不見了蹤影,在月池的基礎上,高達七八米的巨大土台基底甚至遮住了半邊天,上麵亭台樓閣,華表日晷到處都是,巍峨的明堂聳立雲端,如果要是平時,一定是無比的巍峨壯觀,可如今,這裏更像一個大火爐。


    眼尖的李缺終於在燃燒著熊熊烈火的明堂前大理石台階上,看到了一個坐著的人影,就算離著如此遠,那人影依舊無比熟悉。


    “侯傑,我來了!”


    高喊一聲,雙手護住頭麵,頂著撲麵而來的滾滾熱浪,李缺悶頭衝上了數百級的台階。


    來之前,李缺曾經想過迴遇到什麽樣的侯傑,心喪若死,戰戰兢兢,痛哭流涕,疑惑著與敵拚下最後的性命,死的像個英烈一樣,可是當她真的奔上了基底之頂,侯傑麵前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個無比寧靜的侯傑。


    再也沒了一絲阿拉伯人的模樣,身上穿著黑色的九龍團袍,頭上帶著三梁冠,一頭黑發束的整整齊齊,仿佛觀看一場美好的話劇一樣,靜靜地觀看著眼前毀滅的一幕。


    地處極高,烈烈的大風吹散了難以忍受的酷熱,視野極廣,滿是烈火的宮殿,在戰火下備受蹂躪的大馬士革城,都盡收眼底。


    出神的望著眼前宛若地獄一般可怕的景象,侯傑平靜的像一湖水,平靜的氣喘籲籲跑過來的李缺都禁不住愣住了,甚至她有一種錯覺,侯傑還是船上那個嘴硬到極點,用身體擋著自己的大男孩侯傑,一點兒也沒有變。


    恍惚中李缺一時間愣在了那裏,就在這當口,眼前又是一片轟鳴之聲,濃烈的火焰灼燒下,就算石頭製成的希臘式宮殿都扛不住如此高溫,石頭崩裂,沉重的殿堂四分五裂,下方凱撒,大衛,精美的藝術品隨之粉身碎骨。


    似乎嗅到了石灰的味道,很陶醉的吸了一口氣後,侯傑方才緩緩的迴過了頭,以一種很慢的語調慶幸的輕輕搖著頭說道。


    “你能在這裏,真好。”


    “一個偌大的帝國崩潰之景,可是千年難有,若沒有一知己陪伴,豈不太寂寞了嗎?”


    這才迴過神來,李缺立馬緊張的拖住侯傑長長的龍袍衣擺,扯著就向下拖去,口中急促的催出道:“現在不是說閑話的時候,快走!”


    嘶,布帛脫手而出,隨著侯傑一摔,半個衣袖從漆黑的龍袍上被撕下,看著拿著半截衣袖驚愕的李缺,侯傑卻是笑著向前探了探腦袋問道:“走?去哪裏?”


    這句話還真讓李缺僵了一下,旋即她方才急促的迴答道:“迴閩國!”


    “莊妃娘娘還有我都會為你求情的,隻要不走漏消息,閩王也一定會答應赦免你的,到時候迴福州,去馬尼拉,迴關中,去倭國,天下之大,去哪裏都可以。”


    “然後像個過街老鼠一般,聽著人們唾罵我的名字,苟延殘喘過一輩子?”


    李缺再次怔住了,侯傑還是那麽滿是笑意的,甚至有些癲癡的搖了搖頭。


    “迴不去了,嗬嗬。”


    “那也絕不能坐著等死,你必須跟我走!”惱怒起來,丟了衣袖,李缺又是抓向了侯傑的肩膀,卻冷不防侯傑得手也是突然抬起,猛地抓向了自己的臉,電光火石之間,李缺下意識的向後躲去,讓侯傑撲了個空。


    終於,再也沒有了剛剛的從容,臉上滿是渴望,甚至帶上了不少哀求,侯傑渴望的望著李缺倒映著滿天火光的銀麵具,踉蹌的站起身向前追了兩步,哀求的說道:“摘下你的麵具,讓我看看你的臉,好嗎?”


    點點刺痛從臉頰傳來,無意識的捂住了左麵臉頰,低著頭,李缺抗拒的低沉問道:“這還重要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


    侯傑渴望中又帶著絲絲懼怕的猛地點了點頭,看著他的樣子,咬著嘴唇,李缺終於輕輕摘了下戴了不知道多久的銀色麵具,一刹那,侯傑的瞳孔都是猛地微縮了一下。


    一半天使,一般魔鬼的臉龐映入了他眼簾。


    血腥混亂的曲女叛亂之夜,重重挨了刀疤劉馬上一擊,李玉兒一頭跌進了熊熊燃燒的糧倉中,滾燙的糧草毀了她的半張臉。


    左麵臉頰上,一條條疤痕,水泡的痕跡猙獰的盤聚在如玉一般的臉龐上,甚至比毀了臉龐的侯賽因一道道刀疤還要恐怖難看,眼看著侯傑驚愕的目光,李缺,不,玉兒,又是難過的捂住了左麵的臉頰低下了頭。


    女為悅己者容,沒有什麽比醜陋的出現在心上人更殘酷的的了。


    愣了片刻,侯傑竟然是神經質一般笑出了聲,踉蹌的向後又是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剛剛的台階上,不可置信的,狂亂的,驚喜的顫抖著腦袋,喃喃的說道。


    “我就知道,我的玉兒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死了,你絕對不可能真的就這麽死了,我一直不再相信。”


    “哈哈,侯傑,你這個傻瓜,玉不全,則為缺,她早就在你身邊,你為什麽想不到呢,哈哈哈哈,侯傑,你真是全天下最傻的大傻瓜,哈哈,哈哈哈哈!”


    再一次站起身來,張開雙臂瘋狂的向天大笑著,侯傑像個瘋子一樣,狂笑不停。


    倒映著侯傑的笑聲,明堂基址長長的漢白玉台階兩旁,高達五米的木質對角望樓再也扛不住火焰的吞噬,兩兩相對的轟然倒伏在地上,木摔得火星四濺,熊熊燃燒的樓閣刹那間將道路堵塞住了一半。


    李玉兒也終於急了,丟棄了麵具再一次拖住了侯傑另一旁衣袖焦急著吼叫著:“什麽事日後再說,跟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好,走,我們走!”


    這一次,再也沒有抗拒,迴手攔住李玉兒的腰,侯傑卻是拖著她一頭向熊熊燃燒的明堂跑去,一麵跑,一麵還解釋著。


    “我在明堂中挖掘了地道,聯通原來的埃米爾總督府,從這裏可以逃出皇宮,遠離大馬士革這個是非之地!我們走!”


    似曾相似的溫暖在腰間傳來,李玉兒下意思的將手覆蓋在了侯傑滿是粗繭的手背上,一絲抗拒都沒有,義無反顧的跟著他衝進了火場。


    頭頂上。木質的梁木燒的劈啪作響,隨時都可能塌陷下來,與大政殿差不多的龍椅屹立在著危簷之下,再也沒有了淡定,侯傑滿頭汗水敲擊著龍椅的扶手,片刻後,機關的聲響中,龍椅所在丹殿都整個挪了開,黑漆漆的暗道緩緩展露出來。


    沒有一絲畏懼的陪伴在侯傑身邊,把所有的恩怨情仇,大是大非都丟在了腦後,李玉兒平靜的看著黑乎乎的暗道緩緩展露在自己麵前,忽然間,她又是向往的迴過頭,看著侯傑焦急的臉龐說道。


    “阿傑,逃出去後我們什麽都不再管,直接坐船迴馬尼拉好不好?我不再是郡主,你也不再是什麽哈裏發,就我們兩個,像那個時候一樣,外出打漁,開一間小店,每天清晨一起看著日出,每天日落一起送走太陽的餘暉,多好!”


    滿是向往,李玉兒喃喃的說著,說到美好之處,甚至她嘴角邊還堆起了兩個酒窩,不過僅僅低頭看著腳下一寸一寸緩慢打開的密道,侯傑僅僅是含糊的點了點頭。


    也許丹殿太過沉重,一盞茶的時間,放才開了個半米多大的口子,扶著李玉兒的腰,侯傑急促地說道:“我們走,要跳下去!”


    “嗯!”


    帶著幸福的笑容,李玉兒與侯捷並排上前了兩步,可就在李玉兒低頭張望著下方有多深的時候,卻冷不防一股力道猛地推向了自己腰間,在她驚愕中,踉蹌的掉進了地道。


    地道極深,不下五米,不過下方殿有天鵝毛的毯子,盡管一股潮黴味道,依舊穩穩的接住了玉兒的身體。


    幾乎立馬踉蹌的爬起來,不可思議並帶著滿麵恐懼,玉兒焦急的帶著哭腔向上麵喊著:“侯傑,你要做什麽?”


    映入眼簾的,卻是侯傑滿是輕鬆,何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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