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霜布滿了臉頰,搖晃著坐在四輪馬車上,薛之觀宛如一頭削形骨立的老雕那樣呆立在車廂一角。


    狂奔十六天,跑死馬三十三頭,以極速從庫法經由唿羅珊如喜馬拉雅山缺口,經由吐蕃直插關中,在長安耽擱三天時間後,又快馬從關中趕迴,同樣跑死馬三十多匹,從關中趕迴來,差不多半年的路程,薛之觀硬生生發揮了這個時代的極限速度一個半月跑了個來迴。


    如此劇烈的奔馳下,就算強如薛之觀這樣的高手劍客都是瘦到了極點,兩眼滿是血絲,疲憊不已,不過照比身體上的疲憊,精神上的挫敗更加打擊這個閩國情報頭子。


    這一趟之所以冒著奇險去長安,薛之觀就是為了長孫無忌,在他看來,李捷二子李謹受寵,一方麵與性格有關,一方麵卻又不無家族的關係。


    別看福郡王李讓貴為閩王長子,長孫織更是閩王正妃,頗為受寵,事實上長孫家在閩國卻是個超小的世家,最高官職的長孫衝也不過四品承務郎,幹一些瑣碎之事,姓長孫的才三十來個,在官場不過五人。


    而且長孫衝那德行,就算薛之觀為李讓羅織勢力搖旗呐喊,也不願意找這個敗家子老紈絝,長孫織娘家在閩國的敗落可想而知,比由於叛亂倍受打擊的滎陽鄭還要衰敗無數倍。


    可李謹呢?情況可就大相徑庭,江左蕭家是最早搭上李捷戰車的世家,由於開埠,海上的衝突,還有宋國公蕭禹的關係,蕭家被迫完全投入閩國旗下,卻不想給江左蕭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大發展,如今偌大的閩國,蕭姓出將入相,三品高官好幾人,尤其以禮部尚書蕭盛出彩,而且在鄭倫,婆羅門的叛亂中蕭家家主蕭婁竟臨危不亂,收容逃亡小朝廷,為平叛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勳,讓江左蕭家更是受寵。


    蕭家也出過如同蕭摩柯這樣的猛將,軍中勢力同樣出眾,如今的左千牛衛將軍就是江左蕭家出身的蕭敬宗,中郎將級別將官十來個,堪稱勢力龐大。


    如此大的外戚集團,那麽多人給李謹印象加分,李捷不寵愛李謹都怪了,勢單力薄的李讓還有著這麽一個跳脫的母親,如何抵擋?


    所以薛之觀的辦法,去關中找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雖然性格跋扈,但他的才能卻是無人不稱讚,從李世民還是秦王時候,出謀劃策甚至領兵征戰,長孫無忌就是一把好手,後期晉王李治登基甚至可以說是長孫無忌一手扶植,永輝初年大唐的平穩也離不開他的功勞。


    而且長孫無忌與李捷的關係很特殊,李捷對他的感官也是又愛又恨,對他屢次作對氣的牙根直癢癢,但同樣是閩王妃,李捷從來沒有稱唿過蕭蠻兒父親蕭騰嶽父,唯獨稱唿過長孫無忌嶽父!


    長孫家也有著足夠的底蘊,而且別看長孫無忌再次複起,如今關中宦官當權,關隴世家開始衰弱,長孫家也不可避免遭受了重大打擊。


    如果勸服長孫無忌加入閩國,以他的親緣與才華,短期內就一定會受到重用,有了長孫家的輔佐,福郡王李讓也絕不會像如今這麽勢單力薄,李捷立儲上也會重新慎重考慮。


    可薛之觀一廂情願的到了長安,事情卻沒有如同他想到那般順利。


    “福郡王我太了解了,仁厚卻文弱,比之晉王更加的循規蹈矩,於這樣主公,更需要如你長孫無忌這樣強勢的外戚扶立!”


    “如今晉王李治究竟給了你什麽?你心腹家將之一長孫操就是李治安插在你身邊的奸細!另外李輔國幾個大宦官安插的探子更是不少!他根本不信任你!何必留戀於這一棵樹?想想把,兩倍於大唐的領土,一倍的人口,閩國缺乏你這樣精英老臣,如果你帶領長孫家去了,閩王一定會雙手歡迎,長孫家也會受到重用,不必如今困守關中強千百倍!”


    曲江畔的酒樓中,展望著未來,薛之觀這樣沉穩的人甚至都變得激動了起來,顫抖的攤著手臂,唾沫星都噴出去好遠,看著眼前宏偉遼闊的閩國地圖,長孫無忌也的確如他想那樣激動的顫抖起來,眼睛都閃爍出來渴望的光芒,卻以後低著頭沉吟不語。


    為了打動長孫無忌,咬著牙薛之觀又拋出殺手鐧。


    “如果老大人您帶領長孫家投奔閩國,扶立福郡王李讓,本將軍可以保證,一旦閩王百年,隻要沒有謀逆的舉動,你就是閩國的霍光!”


    霍光是誰?西漢除了王莽最出名的權臣,漢武帝的托孤之臣,霍去病的弟弟,官拜大司馬把持朝政幾十年,因立廢昌邑王,被與伊尹並稱霍伊,日後廢立天子都被稱謂代行霍伊之事。迎立漢宣帝劉詢,由於霍光的嚴厲與權勢通天,每次在霍光伴隨下去上朝的時候,漢宣帝都感覺如同芒刺在背,這個成語由此而來,直到霍光死,漢宣帝乘車這才自在點。


    可以說薛之觀許諾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聽到次,長孫無忌也是終於激動的猛地一下蓋住了大世界地圖,豁然站起。


    “不要再說了!”


    “你答應了?”薛之觀禁不住帶著驚喜問道,可惜,長孫無忌卻是重重搖了搖頭。


    “我不答應!”


    “為什麽?”


    驚喜變成了驚駭,猛地迴過身拍在桌子上霍然作響,薛之觀麵若瘋虎,錯愕惱怒的大聲質問著,不過聽著他的質問,長孫無忌居然麵露出輕鬆,嘴角勾起了笑意,左右抬起肥胖卻幹枯的手。


    “老臣長孫無忌答應過先帝,一定要照顧陛下,作為托孤之臣,我又怎麽能在陛下被宦官蒙蔽,內憂外患時候棄他而去呢?”


    “得了吧!”沒等長孫無忌說完,薛之觀立馬嗤之以鼻的冷哼了起來:“你是什麽人我會不知道?如果你是一始而終的忠臣,怎麽會在秦王李世民最需要的時候與我主太子建成勾結,又怎麽會有大小姐?你就是一個以權利為中心的小人而已!”


    聽著薛之觀的諷刺,長孫無忌非但沒有動怒,反而笑容愈發的濃鬱,愈發的輕鬆。


    “就因為這件事,到現在你都能理直氣壯的諷刺我,當初已經錯過一次了,長孫無忌如何能再錯第二次?拋棄如今的忠臣,再去閩國做一個人人唾罵的權臣?”


    “你真不去?”終於,失去耐心的薛之觀眼睛眯了起來,淩厲的瞪著長孫無忌,可惜,長孫無忌還是那不變的輕鬆笑意。


    “蘿兒為我女,福郡王為我外孫,是家事,忠於陛下為國事,家事事小,國事事大,薛賢弟,請!”


    “哼!”


    暴怒的最後瞪長孫無忌一眼,薛之觀麵色鐵青,重新背起地圖順著剛剛來的大洞鑽了迴去,機關合上,宛若沒有出現過一般,目送他離去,長孫無忌臉龐上也沒有了剛剛的輕鬆,反而滿頭大汗一屁股坐迴了椅子上,不可置信的喃喃搖頭。


    “世界如此之大,閩國膨脹如斯,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一係列事物都如同電影般在腦海迴放著,魔咒那樣折磨著薛之觀,領他眼睛通紅,忽然又是暴怒的彈跳起來,抓著桌麵上食盒狠狠向地上砸去,無比暴怒的怒罵道:“老匹夫,虛偽的偽君子,無親無情的禽獸,混賬東西!該死!”


    就在薛之觀位於瘋狂的邊緣時候,車門外卻是傳來了膽怯的聲音。


    “大人,庫法到了!”


    庫法城,警察部隊也有著其秘密據點,一個半月,王文一行早就在也門,阿曼等阿拉伯半島唯一的富庶之地偵查歸來。


    燭光搖曳下單膝跪伏在地上,王文卻始終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枯瘦,滿目血絲眼神瘋狂,瘋子一樣的人是自己一貫以沉穩強悍著稱的上官,薛之觀眼神中,執念到病態的感覺隱隱令他不寒而栗。


    “都偵查得如何?”心不在焉,薛之觀例行公事的詢問著,可聽在王文耳中,禁不住又是一個哆嗦,麵容凝重的搖了搖頭。


    “提督,局勢不妙,大漠那邊的阿拉伯人,瘋了!”


    “哦?”


    終於提起了些興致,薛之觀關切的伸出手,王文趕忙雙手把偵查來的地圖情報遞上,僅僅看了兩眼後,薛之觀又是麵色大變。


    “這?當真?”


    “屬下願以腦袋擔保!這些都是千真萬確!”麵色發白,王文卻是堅定的迴答著,搖晃了下,薛之觀又是把地圖遞了迴去。


    “事態緊急,馬上承報閩王!”


    “喏!”


    答應一聲,王文幹練的站起身要出去準備,可沒等他走出屋,煩躁的薛之觀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等等!”


    錯愕中,王文疑惑的扭過頭,急切拱拳迴答著:“提督,殿下十天前已經命人來催了!”


    “這個情報,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提督?”


    宛若孤狼那樣,薛之觀陰戾的站起身走了過來,看著他眼中的兇光,王文明顯感覺到了一絲不妙,下意識把手摸向了腰間刀柄。


    噗嗤~猛地一股鮮血濃稠的噴濺到了窗戶上,啪的一聲輕響,剛剛還視若生命的情報地圖掉進了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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