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關中,繽紛飄零的雪花飄蕩而下,裹著一身厚厚的大衣站在宮牆上,看著繽紛的飄雪,李捷反而有種不適應的感覺。


    天竺不下雪。


    不知道什麽時候,李捷已經不適應關中的雪天了。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輕柔的腳步聲在李捷背後響起,片刻後,嬌嫩的小手撐著傘遮擋在了李捷頭上。


    “謝謝。”


    聽著王皇後難得溫柔的聲音,李捷卻沒迴頭,依舊那麽悶悶的看著淩晨中飄落的雪花,好一會,這才扭過頭反問道:“你愛他嗎?為了他冒了那麽大的危險,有些事情,我不是看不見。”


    “愛?”這個問題倒是讓王皇後迷茫了,好一陣才茫然的搖了搖頭:“這有什麽區別嗎?從出嫁開始,我就作為紐帶把太原王與皇室連接在一起,如果皇帝被廢了,太原王氏作為姻親也不會有好下場,如果要算,就算我愛他吧。”


    這個迴答倒是讓李捷啞然,仔細想一想,卻也的確如此,就比如李世民,作為這位千古大帝的兒子,李世民不愛李捷是不可能的,可在政局上,兩者缺如同仇敵一樣博弈了一個又一個迴合,甚至李世民還在暗衛中簽訂了數次對李捷的暗殺與襲擊。


    還有楊妃,李捷的母妃,從隋末大覆滅而來,從心底她已經厭倦,懼怕了權利的鬥爭,同樣她否決了李捷的努力,可如今,李捷還不是屹立在這長安的城頭,掌控著這座城市數十萬人的生死嘛?


    失去了談話的意願,李捷終於迴過了頭,卻是拍了拍王嬙的肩膀。


    “去做你該做的吧,別忘了,你的使命變了,該換一種方式“愛”他了。”說完,李捷扭身走下了承天門。撐著傘,一身皇後正裝的王嬙倒是沒有第一時間裏去,反而同樣也是以迷茫的目光呆呆的看起了繽紛飄雪。


    幾個刻鍾後,灰蒙蒙的天終於開始緩緩亮了起來,沉寂了一晚上的唐宮也迅速變得熱鬧而蕩漾,承天門五門齊開,迎著朝陽,偌大的隊伍開始緩緩開出了皇宮。


    南郊祭天,封建時代華夏最為重要的祭祀!


    士大夫百官昨夜早就等候在了皇宮內,先頭由宦官引領,龐大的北衙禁軍儀仗隊伍吹打著禮樂,迎著小雪扛著旌旗長幡由五門而出,護衛在最外麵,中央,百官則是步行跟隨,穿戴上士大夫最繁瑣的曲裾深衣,戴著高高的冠冕,搖頭晃腦跟隨其中。


    不過於曾經的百官序列不同,短短幾日,大唐權力高層來了個改頭換麵,引領百官走在最前麵的是三公,曾經空懸的太尉如今被江夏王李道宗頂上,原本房玄齡死後,司徒的職位是特進長孫無忌,不過實質上已經掌控了權利,長孫無忌並沒有在意一個司徒官位推辭掉了,如今卻被一直跟隨長孫無忌屁股後麵的褚遂良頂替,成為了新的司徒。


    至於長孫無忌,這次權力鬥爭中成了最大的輸家,李捷的推動下,強令他因病致仕,司空頭銜雖然能予以保留,但他的中書省長官,中書令職位卻被另一位宰相,同中書門下侍郎柳奭給頂替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柳奭是王皇後的舅舅,太原王氏的姻親,外戚!


    宇文節,韓瑗等其他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們或多或少也跟隨變化了不少,但總體來所,宰相的權利大多得到了加強。


    百官前列,被三十二個壯漢一起抬起的步輦上,屹立的則是兩個身披威嚴盛裝,君臨天下的男女,李治,王皇後。


    裹著厚厚的皇帝袍服,李治在冬雪中尚且一直哆嗦個不停,他是激動的。


    原本李捷發動的政變過後,李治真是萬念俱灰,最寵愛的妃子被人當奴仆一樣使用,皇後都保護不了,這份恥辱讓李治每天都咬牙切齒刻骨銘心,不過畢竟是當過皇帝的人,心機遠比表麵上看到的深刻,就算被囚禁在禁中,李治依舊竭盡所能的保命,伺機反撲。


    其中就包括討好楊太妃,還有與長孫無忌煽動左驍衛的暗手,可李治做了一百個夢,都沒想到李捷居然有重新放他出來的一天。


    雖然僅僅是從東宮迴到了太極殿,而且在叢叢監視下舉行的祭天大典,但祭天,自古以來就是天子的權利,有心篡位或者換人的話,絕對輪不到李治來祭天,如今祭天的權利交還給自己,這就說明自己的皇帝命還沒斷。


    天下之大還有什麽比皇帝最大嗎?一路上,立在平靜沉默的王皇後身邊,李治的手始終哆嗦不已,哪怕到了京城南郊,已經耗費巨大建立起的祭天圜丘,尚且抑製不住那股激動勁兒。


    華夏的宇宙觀中,天圓地方,所以祭天的圜丘是一座圓形的祭壇,周圍祭祀場所則是方,迎著渺渺飄雪到了南郊,按照禮治,隨性的數千北衙禁軍打著星鬥藩旗列陣到了圜丘四周,將二十八星宿展現在人間,最中央,李治穿著大裘,袞服,戴著十二旒的大冕與王皇後並進,百官全都位列其後。


    鼓樂齊鳴中,作為犧牲貢品的三牲被遷來就地宰殺,旋即一個大柴堆被堆放在圜丘前,皇帝祭祀天帝的三牲,玉璧,玉圭,綾羅綢緞被放置其上,李治哆嗦著手,將火把丟在柴堆之上,行燔燎之禮。


    繞口複雜的祭文在宗正卿口中卻顯得陰陽頓挫,一項項繁瑣的禮儀被一絲不苟的執行,神秘感中將皇帝受命於天的權勢散播的淋漓盡致,對天地獻上五齊之後,天子將祭祀用的牲肉賜給群臣,為賜胙之禮,眼看著百官群臣再一次對著自己紛紛跪拜,李治心頭禁不住奔湧無比,惡狠狠的在心裏念叨著。


    孤是皇帝!任何人也不能將孤的權勢奪走!


    祭祀足足用了一天,直到日落,偌大的祭天隊伍這才打道迴府,走過漫長的朱雀大街返迴太極宮。


    雖然還是被禁衛層層疊疊看守著,但居於太極宮之內,李治卻似乎看到了曙光。


    距離太極宮不遠的立政殿中,李捷也在做著最後的布局。


    “汝四人賜名王直王振劉瑾魏忠賢,今天開始,汝等為北衙禁軍首領,與千騎中郎將王陵公掌禁軍!”


    李捷倒是夠狠,明朝最有名的四個大太監一口氣全搬到唐朝來了,曆史上,宦官專權與外戚專權一向是王朝不可解的死結,短短幾個月時間,李捷把皇宮中宦官勢力大大的培養了起來,幾乎長安城內的兵權除了閩國自家兵將,一多半都被宦官掌控,這就是閩國給李治戴上的第一道緊箍。


    宦官中從裏不缺人才,新冊封的四大太監立馬狂喜無比的叩拜在了地上,恭敬的磕著頭:“奴才等誓死向閩王效忠!”


    看著四個野心勃勃的大太監,李捷滿意得點了點頭,揮手就讓他們幾個下了去,說實話,四個太監別看現在顯得感激涕淋忠心耿耿,但過不了兩天估計這幫人就會把閩國賣的一幹二淨。


    不過沒關係,閩國需要的僅僅是他們的野心。


    打發走他們後,給李捷當了好些天的玩伴王陵也過來謝恩,今天李治去祭天,也是他掌控千騎的第一天,以中書令柳奭,王陵等太原王氏組成了外戚集團,長安一少半的軍權掌控在他們手裏。


    都說政客是騙子,無賴,地痞,婊子的混合體,太原王氏為了利益曾經與李捷鬥爭了十年,短短幾個月同樣為了權利與利益,搖身一變又變成了閩國的堅定盟友,外戚,則成了閩國對李治的第二道禁錮。


    又在立政殿處理了一下瑣事後,夜愈發的濃鬱中李捷卻是轉身披起了衣服,堅固的文山甲重新裹在了衣服外圍,就在李捷穿戴中,宮廷內也是有數不清的黑色影子不斷挑著什麽從各個宮殿中走出,雪花還在不停的飄著,人影憧憧下駐紮唐宮半年有餘的閩王鐵林居然開始了緩緩的撤離。


    收拾停當後,李捷也是在讚婆率領的十來個禁衛簇擁下緩緩出了立政殿,剛走到院中,一個搖搖晃晃拿著大掃把掃地的身影又映入了李捷身影,滿腹惆悵看到尚且勞動改造的徐婕妤,可算給李捷增添了點點趣味。


    隨手從殿內拿過一大堆果皮,路過徐盈身邊,李捷很惡俗的隨手一扔,好不容易打掃幹淨的院子頓時又是亂成一團,氣的徐盈差不點沒把掃把扔了,可惜,這些天挨餓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了,攥著掃把的略帶點粗糙小手擰的青筋暴起,徐盈還是噙著眼淚默不作聲打掃起來。


    “掃完這些,你就去太極宮,去找老十吧。”


    足足又掃了幾秒,徐盈這才反應過來,滿是驚喜交加愕然的抬起頭,卻見李捷一臉正色的盯著她,嚇得她又是機靈靈的一哆嗦。


    “記住,這一次孤能把你,把你們徐家當作奴仆一般使用,再來一次,孤也能讓你小小的徐家在中原覆滅,再想火中取栗之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夠這個分量嗎?”


    雪夜中甲葉咣咣作響,領著衛隊,李捷已經走了許久,徐盈依舊哆嗦著不斷掃著,直到清理幹淨後,這才見鬼一般丟了掃把就往宮外奔去。


    原本應該像文水武氏一樣廢後而立,成長起來的湖州徐氏,陰差陽錯就在閩國的打擊下跌落了下去。


    次日淩晨,太極宮中一切閩*隊消失得一幹二淨,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經曆了半年的動蕩政變,長安似乎恢複了永徽初年的平靜。


    在太監的引領下,李治幾乎是被攙扶著去上朝的,不是害怕,而是激動的,怎麽都想不到,李捷居然把皇位又還了過來。


    不過,李治是不會感謝這個教訓自己一番的九哥的,來到了外殿,群臣早已在那裏等候著,剛剛做上了冰冷的龍椅,李治幾乎是彈跳起來自己就高唿起來:“上朝!”


    先陰後陽,先軟後硬,徐徐圖之,如何報複閩國,被囚禁的半年中李治可想了一肚子計劃,喊完一句後李治精神矍鑠的坐迴了龍椅,醞釀著就打算開展拿出來,但直到片刻後,李治才忽然反應過來。


    群臣沒有動,就連太監宦官這些奴才也沒有動。


    “朕說上朝!”頗為惱怒中,李治敲著龍椅扶手大聲的對左右吼了起來,不過,宛如木頭一般,三公九卿掌印太監一個理會他的都沒有。


    直到一個寬寬的步伐在身後響起,李治愕然迴首中王皇後緩步走了過來,就在龍椅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傾斜著設置了個珠簾懸掛的幔帳,撩開珠簾,王嬙端重的坐在了同樣金碧流光的鳳椅上,上朝太監這才拖著長長嗓音嘶吼了起來:“上朝~”


    “臣等拜見陛下,拜見天後!”在褚遂良的帶領下,李治驚愕的目光中,群臣這才緩緩叩拜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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