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勒,特勒。”


    跪伏在地上,幾個薛延陀貴族顫抖的如同篩糠一般,輕聲想要申辯些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在幾人身前,溫暖的帳篷中偏偏閃發著一股寒氣,被幾叢營火圍在周圍,哪怕現在,穿著黑鐵羅圈甲,冰封的結結實實一具屍體依舊沒有解凍過來。


    屍體表麵冰層上還沾染著血和一些白白的豆腐腦狀東西,那是冰屍從高處拋下,砸破了兩個鐵勒騎兵腦袋後留下的痕跡,火光一閃一閃的在屍體上變幻著明暗黑白,融化中的屍體還散發出那種刺鼻腥臭味,聞著這種味道,薛努爾特勒原本陰沉的臉色變得更加的難看了。


    營火的光輝同樣讓他陰鳩臉色明暗不定,聲音發寒的如同直掉冰渣子,沉默許久,這位真珠夷男可汗的兒子用他獨有令人發毛的語氣瘋狂的對著幾個貴族嚷道。“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薛斯溫圖爾怎麽就變成一塊凍肉砸下來,他的大軍呢?我的大軍呢?你們這群飯桶。”


    “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薛斯溫圖爾,就是帶領兩千騎兵從冰麵上背後偷襲漢故城的鐵勒統領,正好看到他凍得已經發白的眼睛還有臉上殘餘的恐懼,幾個薛延陀貴族都是心頭發寒卻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他們又如何知道這古怪的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看著自己身前磕頭不止的幾個肥嘟嘟皮袍子,薛努爾特勒的臉色愈發的陰沉,寒冷的比身前淨水湖湖水都要刺人心魄了,咬著牙,薛努爾特勒腰裏別著的彎刀就被他緩緩抽出了刀鞘,聽著金屬摩擦聲,幾個鐵勒貴族更是心膽俱裂。


    太了解這位主子了,殘暴不仁已經是抬舉他,這是殺人泄憤的先兆!


    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北上,幾個鐵勒貴族腦門上冷汗仿佛斷了線的珠子那樣不斷從額頭上流淌在氈毛地毯上打濕了一片水漬,卻一個抬頭的都沒有,每一個都是心驚膽戰趴伏在地上,恨不得把腦袋都踹到懷裏。


    隨著薛努爾特勒困獸一般的腳步聲臨近,帳篷裏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報,特勒,大事不好了!”


    還好這時候,冷不丁一聲打破了帳篷內令人窒息的沉寂,捏著刀的薛努爾特勒又是心頭一突,麵上卻依舊兇惡的獰聲喊道。“進帳說話!”


    撩開帳篷門,一個鐵勒傳令兵也是渾身哆嗦著進了來,跪伏在地上無比磕巴的說著。“特勒,俟利泌可汗他,他,他……”


    錚的一聲,刀直接架到了脖子上,鐵勒傳令兵的話也立刻暢順了起來,驚恐急速的說道。“突厥人把我大薛延陀勇士的頭顱都砍下來送迴來了,就在營門口,太可怕了,就跟山一般多。”


    “該下地獄的突厥賤種。”狂怒的罵著,看了一眼目光中依舊透射出恐懼的傳令兵,薛努爾特勒直接揮刀一拖,倒黴的傳令兵立刻脖頸狂噴鮮血倒在了地毯上,捂著被割開的咽喉,傳令兵冒著血泡的嘴還發出陣陣咯隆咯隆的空響聲,濃鬱的血腥彌漫滿了整個大帳。


    看著薛努爾特勒狂怒砍開帳篷簾出去的身影,幾個鐵勒貴族終於鬆了口氣,沒有一個人把憐憫投向尚且蠕動中那個傳令兵,幾個貴族也慌忙跟了出去。


    突厥叛軍大營前,幾個渾身血汙精神恍惚萎靡的鐵勒人被綁在馬上,搖搖晃晃就進了營地中,快一百匹馬,拖著的東西卻引得大批突厥人早早圍過來爭相圍觀。


    全都是人頭!


    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人頭,仿佛綁大蒜那樣頭發編在繩子裏被拖了迴來,冰血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紅痕,從漢故城到了叛軍營內。大部分人頭滿臉血汙已經凍得梆硬,不過依稀可辨殘留著的那種恐懼與絕望表情,看的每個突厥人都是心驚膽寒。


    不過一就能看出,這些都是鐵勒人,頭盔,發辮,雖然同是草原遊牧民族,但依舊能看出區別,看到這兒,叛軍突厥人倒是多了些看熱鬧的心思。


    拖著刀暴怒出門,看到這一幕,含怒的薛努爾特勒當即炸了,舉著帶血彎刀瘋狂嘶吼道。“混賬的突厥賤種,該下地獄的唐人,一定是他的注意,這群懦弱卑賤的奴仆竟敢如此羞辱我鐵勒勇士,本特勒一定要殺光他們!”


    “你,告訴本特勒,究竟發生了什麽!”暴怒中,薛努爾特勒張狂的把精神恍惚鐵勒人從馬上扯了下來,嚎叫著逼問道,可惜麵對他一張陰鳩猙獰的長臉,幾個鐵勒人卻早已經嚇傻了,就算沒傻也不能說話,為了不透露秘密,不用李捷吩咐,刀疤劉早命人割了幾個人的舌頭。


    看著幾個精神恍惚的鐵勒騎兵嗚嗚啊啊已經再也沒有精氣神了,半天都沒給個有用信息,暴怒之下薛努爾特勒野獸般嚎叫著揮刀一陣亂劈,傻了的鐵勒敗兵根本不知道躲閃,刀光中直接被砍翻在地,不過哪怕幾個鐵勒敗兵腸穿肚破鮮血迸了一地,薛努爾特勒依舊餘怒未消揮刀狂暴的砍個沒完。


    直到把幾個鐵勒敗兵都砍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砍累了的薛努爾特勒這才又是狠狠一腳踹進了肉團裏,迸出的血都濺射到了一旁突厥人的臉上,兇狠的抹了一把滿臉的血汙,薛努爾特勒喘息著抬起頭,環視中周圍一圈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站滿了突厥各部落的首領,長老。


    “都給老子看什麽,都滾,明天繼續攻城,拿不下眼前這座破城,你們一個個都要軍法從事,滾!”摔著衣袖掄著彎刀礦罵道,看著幾個突厥長老慌忙向後躲避的狼狽樣子,薛努爾特勒這才略微首先冷著臉迴了帳篷,等他走了,在場幾十個突厥部落長老族長卻又繞了迴來,先是麵麵相覷的對視了一陣,然後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遠處仿佛巨獸那樣蹲伏在哪裏的漢故城。


    殘陽下城牆邊一圈黑壓壓的堆積,都是突厥人的屍骸,完全被冰封在了那裏,想著下午攻城的巨大傷亡以及隻進不出的那種詭異,還有喋血慘戰染紅了的城牆,所有叛亂突厥部族長老都忍不住齊齊打了個寒戰,旋即,這些人的目光又投射在了麵前堆積如山的頭顱上麵,一個個血冰封住的頭顱,斜陽下這時候似乎都發出了怪誕的笑容,長長一大串堆積在了那裏。


    薛延陀之所以能在突厥掀起如此大規模的叛亂,一方麵因為李捷遇襲,和薛延陀勾結的各部落懼怕大唐的懲罰,先下手為強,另一方麵,未嚐沒有薛努爾特勒的五千精兵還有鐵了心當突厥奸的謀刺謀落兩個部落兵威的緣故。


    謀刺大軍遠在南方,謀落人近日連受重創,最精銳善戰的薛延陀五千精騎今天還五去其四,迴來的都稀稀落落的,看著一匹馬拖著三十來顆腦袋,一百匹至少是三千!


    凝望著這些人頭想了一會,幾十個突厥長老族長都是目光又充滿了些許別樣的意味。


    雖然什麽都沒說,沒有交流,幾十個突厥族長長老就紛紛散了,不過看著他們一個個沉重背影,甚至看著幾個本族長老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謀落族長兀突骨的心頭當即劇烈忐忑了起來,所有突厥部落中他陷得最深,已經賣給了薛延陀,咬了咬牙,謀落兀突骨跟著薛努爾特勒身後,也進了他的帳篷。


    另一頭,骨利幹部落營地中,剛一迴營,直腸子的部落酋長骨力別羅竟然直接就爽朗大笑起來。


    就算走到了叛亂這一步,下午經受到的那種屈辱,讓骨力別羅看著成堆鐵勒人頭顱,依舊心情萬分愉悅,實在是太解恨了!


    “別錄哲,給本梅錄拿酒來,拿唐人的美酒來,今天老子痛快,要痛飲一番!”迴了帳篷,隨手把還有鞭子印的大皮襖丟在了一旁,骨力別羅笑嗬嗬叫嚷起了他的仆從,不過剛說兩句,旋即骨力別羅就愣了愣神,警惕的把手放在了刀把上。


    舒適的酋長大帳中,正坐在自己木案邊上,一個風姿卓雅的中年人正慢悠悠的舉著酒壺,品著自己珍藏的美酒,搖頭晃腦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在他身旁,兩個骨利幹部族長老原本頤指氣使的嘴臉如今卻變得唯唯諾諾,陪著笑臉在下手作陪。


    頭上高髻皮弁四梁冠,身上緋紅色的寬衣博帶飄飄灑灑,這人赫然就是唐人官員打扮!唐人啊!


    看到這樣一副情景,骨力別羅心頭當即提了起來,叛亂後,大唐帝國無時無刻不如山一般壓在他心頭。


    看到骨力別羅進來,那緊張兮兮的模樣,風雅中年人卻是輕輕晃了晃手中酒杯笑道:“骨力族長還真是雅人,這種長安西秦樓的冰梅酒就連在下都沒有喝過,今日一見,果然滋味甘美獨特,族長大人應該不會介意吧。”


    “閣下是誰?”警惕的向後退了兩步,似乎帳篷口並無伏兵,骨力別羅這才略微放鬆了點,揚聲問道,不過風雅中年人又是品了一口冰梅酒,這才繼續說話,說出的話一下子令骨力別羅唿吸都急促了幾分。


    “骨力幹部落,河套以西白華川遊牧,曾三次覲見陛下,年年進貢,征討吐穀渾時亦是主動出兵五千,七天前,受困於謀落薛延陀三萬大軍脅迫,這才不得不加入叛軍行列,我說得對否。”


    “骨力族長,如果大唐赦免你的罪責,你願意為大唐而戰嗎?”


    骨力別羅瞳孔劇烈的收縮起來,心髒也是劇烈狂跳,僅僅猶豫了片刻,就在直點頭的兩個部族長老暗示下翻身跪地,咬破了手指將血畫在了頭上,滿臉認真的沉聲說道。“感謝仁慈的天可汗,骨力別羅願為大唐流盡最後一滴血。”


    滿意的點了點頭,風雅中年人大笑著直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才把骨力別羅拉了起來,密談了一會,在骨力別羅的陪同下,兩人喬裝打扮,又鑽進了下一個營帳中。


    這個時代,很少有人能拒絕大唐的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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