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宮宴

    月當滿時盈無缺,無為有時有還無。

    八月十五中秋又至,蔚國宮中依例設賞月宴。今年的宴會設在西禦花園的未明湖旁,花叢樹木間每隔一丈都放置了喜慶的大紅宮燈,照得西禦花園猶如白晝。

    蔚帝端坐龍椅之上麵對著湖麵,身後放置著三人高的屏風,其上是群龍戲珠的圖騰,霸氣冉冉。他身著明黃禮炮,頭戴天平冠,垂下的珠簾遮住了他一半麵孔。珠簾下露出的唇勾著儒雅的淺笑,他身形懶散地斜靠扶枕,卻有股渾然的帝王之氣遊絲般溢出。

    這賞月宴隻屬皇族親屬共聚,當然也有個別例外。蔚帝兩手邊分別坐著兩列人,右側是親王皇子,左側為後宮諸眷。上官素月論資格本不該來,她自己也不想去。但元後下了懿旨命她赴宴,她不好推脫,隻得來了。

    元後仍是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麵對元後的殷切,她總有些無所適從,還有就是那股揮之不去的壞預感。

    蔚若玄坐在上官素月對麵的席位,在太子的次一位。雖然他在與旁人說話談笑,卻不著痕跡時刻都注意著上官素月。

    歌舞管簫齊鳴讓上官素月有些煩躁,視線飄忽移轉,正好對上蔚若玄看過來的眼睛。她皺起秀眉,輕嘟著嘴,看著蔚若玄的眼神帶著責怪的意味。

    蔚若玄被她一瞪,反笑了起來,做出無辜的神情對她眨了眨眼。

    上官素月被他這一逗,忍不住輕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嘖嘖。。。才分開沒一會兒吧,都開始眉目傳起情來了。”蔚若蒼看在眼底,取笑起這個弟弟。

    “大哥”蔚若玄轉過頭燦燦地幹笑了兩聲。

    蔚若蒼突然正色道:“看你們如此融洽,做大哥的是真為你們高興。”

    “大哥。。。謝謝。”

    宮宴輝煌流彩中,沒人看到蔚帝握著酒杯的手,因為握得力道過大,骨節突出泛出成了青白色。

    自蔚帝繼位起中秋宮宴上就出現了聯句遊戲,就是事先備好上句讓參宴者聯下句。聯得最好最妙者為魁首,不過距蔚帝出的題自他登位已有十餘年了,至今沒人能聯出下句。

    那句是蔚帝殺戚臣誅佞臣破叛軍,披荊斬棘最終坐在紫金殿龍椅時說的話,後被他寫了下來,成了中秋宴上聯題的上句,‘月當滿時盈無缺’。原話是‘此世如吾世,如月滿無缺。’字字句句裏都是自傲霸氣,躊躇滿誌不可一世的氣魄!

    明眼人一看便知‘月滿則虧’乃是不祥之句,蔚帝還是太子時在文學上頗有造就,是眾人皆知的事。他們不相信蔚帝會不知這理兒,怕招惹禍事,所以此句一出無人敢聯。

    歌舞都撤下了,宴裏氣氛有些冷卻。晚風揚起走進宴中央宮俾的紅裙帶,她們兩人一組合抬著一個人高的屏風。屏風被八個一排六個一豎,前後左右隔兩丈排開。宮俾依次退下,紅色裙帶翠綠宮裙在屏風中半透明的白紗上隱隱現現,真可謂紗影重重,倩影約約。

    蔚帝斜靠著軟枕,把玩著一隻血玉扳指,視線環顧宴中後一聲令下“開始吧。”

    應聲席位上的人都放下玉筷酒盞,紛紛走入宴中,身後都有一個太監捧著筆跟著。

    現代的宴會上官素月參加過不少,到了這世界在鳳城也隻參加過單調的家宴,還未見過這種場麵。再使眾多的屏風擋住了蔚若玄的身影,上官素月的注意力一下被這新鮮事吸引住了。

    彤妃和些妃嬪都去聯句,元後也牽著上官素月一同走向宴中央。上官素月站起身繞過桌案時,見齊格芯雅一人坐在末座,獨自一杯杯地喝著酒。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覺得那身影異常孤單。

    屏風間人影竄走,不一會兒,上官素月跟元後走散了,隻剩她一人在眾多前屏風間兜轉。走到了最後麵,她發現別的屏前最少都站著兩到三個人,第八排最後一個屏前無一人在前停駐或是根本無人靠近那個屏風。她走近那屏風前,細細地打量了下。與其它清一色紅木邊框雕飾華麗的屏風不同,她眼前這屏風烏木邊框雕著簡單古老圖文,中間是純白絲綢左側一豎寫著‘月當滿時盈無缺’。七個字筆鋒蒼勁有力,有如虎行龍遊。很快她的視線就被這幾個字吸引,反複看了幾遍,冥想片刻輕笑了下,轉身取筆聯下句。

    隻見用托盤捧著筆的小太監驚懼地看著她,疑惑之際也不及多想,筆走如流雲在上句旁對出了剛想好的下句。她字體柔中見剛行雲流水,倒像是從上句脫影化出的。

    上官素月站後一步,自己看了也是一陣驚訝。轉身想放下筆,不見了小太監的影兒。

    周圍原本聯句的人都看向了這邊,斷續發出驚訝的抽氣聲。上官素月才猛然發現蔚帝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她身後。他負手而立眯著眼睛直看著她剛聯的那行字,神情莫測難懂,輕念出聲:“無為有時有還無。”過了許久才看向她問道:“為何如此聯?”

    上官素月一愣,隨微垂首迴道:“月陰晴圓缺總有時,佛語有雲:浮生若夢,萬境歸空。奴婢隻是按上句韻律,聯出語義相仿的下句。”

    “不想你對佛學也有一番領悟,看來紅塵世事你已盡能看透了?”蔚帝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最後一句寓意深長。

    上官素月聽出他話裏有話,謹慎迴道:“奴婢隻是一名俗人,略讀了佛家書籍,隻知道些字麵上的意思,卻是不能看透。”

    “是麽。”蔚帝似輕歎隨後就不再說話,隻默看著身前不過一步之遙的她,水綠絲緞大袍宮裝忖得她膚色更顯水嫩白皙,細膩優美的頸項後垂著黑絲緞般長及腰臀的絲發,末端處用水綠絲緞綁紮了起來。簡單的髻上斜插著一支脂玉步搖,神情淡靜,寬袖衣擺隨風輕舞,飄然出塵。他們一個垂首不語,一個深視沉默。

    元後突兀地出現打破了沉寂,“皇上,放煙火的時辰到了。”

    蔚帝方移了視線,上官素月頓時鬆了口氣。隻見蔚帝對站在身旁的一個太監點了點頭,那太監就跑出了宴,在離宴有段距離後,點燃了手中的竹型煙火棒,舉過頭頂,另一隻手捂著耳朵。‘噌’地聲,一星煙火長嘯著直衝向天際,在月前綻出絢爛的花朵。霎時京都城中無數煙火在各處一爭先衝上天際,無數煙花瞬間五彩的光芒給深靜的夜空添了分色彩,蒼茫大地猶如白晝。

    宴中眾人都仰首著迷地觀望,沉靜在萬花齊放的壯美景像中。上官素月看的卻是那些閃著微弱光芒隕落直到消失不見的星火。

    “煙花易冷,萬花齊放,又瞬時寂隕。雖然壯美,可萬豔同悲終歸太過淒涼了是嗎。”

    蔚帝磁性的餘音在耳邊未絕,上官素月側首看去時,隻看到爛漫煙花下蔚帝獨自走向龍椅的背影,她心底莫名一動。

    元後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道:“你不該聯這句的,也怪忘了本宮事先提醒你。”說完便拉著她迴了席。

    迴到席位坐定,上官素月不著痕跡眼觀著四座,都不見蔚若玄身影,又看末座的齊格芯雅也沒了蹤影,她眉頭越皺越緊。元後在此時讓她嚐了杯青酒,她想也沒想就喝下了。不一會兒就覺得一股燥熱自丹田騰起,神智也漸不清醒,越覺眼前混亂,天搖地動。元後深意的笑也變得模糊,想運功但全身綿軟,使不出丁點兒力氣。

    元後見已到時機便對侍立在旁的吳公公道:“珠兒妹妹身體不適,扶妹妹進內殿休息。”

    吳公公會意忙讓兩個宮俾扶著上官素月速離了宴,彤妃看到這幕,先是一陣疑惑,暗自思忖了會兒,想起適才上官素月被扶出宴時臉上可疑的潮紅和綿軟難支的體態。突然恍然大悟,又是喜又是恨。喜的是元後最終還是自己撞進了圈套;恨的是又有個卑賤的女人要睡在蔚帝的龍榻上。悲怨交加,一時胸悶異常,不過她很快就自我調適過來了。因為她相信自己會是最後的勝利者,是最終能與蔚帝比肩而立的唯一女人。

    上官素月剛走沒一會兒,蔚若玄與蔚若蒼同出現在宴上。蔚若玄四下裏張望遊走都尋不見上官素月,急忙走到元後座前,也不行禮便問道:“皇後娘娘,內子在何處?”

    元後知他指的是上官素月,故意歪曲其意當他問的是齊格芯雅:“她說身體不適,已先行迴府了。怎麽,她沒有跟你說就走了?”

    得知上官素月下落,蔚若玄心稍放下,辭了元後。他想到她身體不適,心裏又急了起來,總放心不下。向蔚帝稟明先行迴府得準,就火急如風地離了宮。策馬飛奔迴了府,剛下馬就問慌忙迎接的管家,“夫人的病有無大礙?”

    “無礙隻是多喝了幾杯宮釀,有些醉了。”

    蔚若玄這才放心,急匆匆地騎馬迴來,出了一身的汗,脫下了披風隨手丟給了管家。

    管家接過披風,順口問:“爺,二夫人怎麽沒跟著您迴來?”

    蔚若玄一怔,猛地明白過來。急步走到攬月樓,冰冷的月光下,無半點燈光星火的八角寶樓,幽幽矗立在一片墨竹海中。其身上流走著如刀戮般烏金幽光,寂靜森然。

    蔚若玄仿若被人重擊,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他緊咬著牙根,神情壓抑。被他捏著的一根堅硬墨竹已裂碎,手被裂竹子利處刺傷,鮮紅的血自他緊握的手溢出滴落在了竹上。

    在旁的管家不知出了何事,見他雙眼通紅,麵色猙獰嚇得也不敢上前勸。

    月色夜幕下仿若能聽見負傷野獸壓抑的嗚咽嘶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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