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後,我仿佛真的成了他的跟班了。他一口一個“丫頭”的叫著,我也張嘴就叫他“公子”,老老實實任勞任怨的照顧著這個傷病員。

    我也想稱唿他的名字,喻淳,很好聽的名字,可沒叫出來就覺得好笑,愚蠢?誰起得名字?

    “公子”,這樣稱唿才好吧。

    其實,我心裏隱隱的有些不安,因為自從他叫我“丫頭”以來,他對我就越來越親切了。讓我推著他四處閑逛,在我給他換藥的時候,他總是緊緊地盯著滿麵赤紅的我拘謹的在他赤裸的胸前晃來晃去,偶然撞上他的溫潤的眼,裏麵全是恬恬的笑意……我忽然有些怕他的溫柔,好像一隻妄想逃開蛛網的小飛蟲,他的親切進一步,我的恭敬就退一步。這也是我一直不敢親熱的叫他的名字的重要原因。

    可是,就象現在,我實在無法逃脫他的接近。

    波光粼粼的鏡湖邊,他坐在輪椅上,融在一片琥珀色的夕陽餘暉裏。清風撩撥著他鬢角的碎發,輕揚著的發絲仿佛一隻招搖著的魔手,把我的目光緊緊吸住。

    他的側臉對著背靠大榕樹,席地坐在片片青苔上的我,朦朧的好像霧天的圓月。而那輪廓中分明籠著淡淡的憂鬱,與金燦燦的明豔華光構成鮮明的對比。月白色的身影顯得孤寂而落寞……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在這樣的絢爛美景中非但不為所動,反而愈加憂心,我的心情也隨著他寥落了起來。正在黯然出神,恍然間我的目光竟然觸不到他的身影,他曾經坐著的地方空落落的。我的心驀地一慌,猛然覺得和喻淳這近一個月的相處仿佛一場虛假的夢,我的心也變得空落落的……

    我的目光四處搜尋那熟悉的月白色,一轉臉,他的俊顏放大在我的眼前。他的臉逆光而來,停在我麵前極近的位置,暗影幢幢。

    我一驚,隨即趕快低下頭,目光離開他噙著絲笑的雙眸。畢竟,這種距離實在是太曖昧了。我剛想不動聲色的抽身拉開與他的距離,他反而把雙手重重的壓在我的肩膀上,我動彈不得,他俯下的身子也是紋絲不動。

    剛剛還憂鬱呢,現在怎麽會這樣雙眸含笑呢?變得太快了吧……

    他的雙手從我的肩頭,柔柔劃過我纖細的脖子,溫存的撫上我的臉頰,曖昧的暖意從他的手心深入我的皮下,直到靈魂的深處……我仿佛受到了這溫存的灼傷,全身輕顫了一下,麵頰漸漸熱起來,心也狂跳不止。

    我忘記了心頭的疑問,忘記了分析眼下的情況,甚至忘記了思考,隻是目瞪口呆的盯著他陰影裏幽暗的臉頰。

    可是暗影中的他,眼睛卻閃著熠熠的星光,仿佛暗夜最明朗的星子,柔柔的,悠悠的,更是燦燦耀目的。仿佛含著滿足,似乎又溢著甜蜜,然而,那點點的迷離的失落卻漸漸的擴大開來……

    他的眼神終於黯淡下來了,我的心也停下了過激的跳動,如同跌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可是,我到底在失望什麽呢?這個答案令我不敢觸及。

    我失落的小心翼翼的撤離他的懷抱,他也並未阻止。刹那間,我的耳朵斯磨過他的唇邊,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飄了進來……

    夜幕已經低垂,四周幽暗,偶有一兩聲夜梟的淒啼鑽入耳中。我狼狽的推著喻淳走在迴竹居的路上,意興闌珊,心緒裏更夾雜著深深地掙紮與不安。

    喻淳似乎很平靜,我們一路無話。

    迴到竹居,又到了換藥的時候了。我滿心都是的憂慮和猶疑,隻想迴到自己的屋裏捋捋思路,舔舔心靈憂傷的創口。可是,我還是拖著不情願的雙腿踏入他住的藥廬裏。

    我一直想著,想著剛剛的一幕,想著自己怪異的心情。難道我真的有些心動?或者,他已經走入了我的心中?

    我熟練的給他纏上層層紗布,心裏壓著層層疊疊的心事,也不去在意他是否像往常一樣緊緊看著我。他身上溫熱的氣息散發出來,我臉頰四周的空氣淡香微醺,我嗅到了似有似無的溫熱的龍涎香味……

    我隻是默默的纏紗布,幾次不小心衣角擦到他身體上。最後一圈,快纏完了。

    我係好布結,直起身子,打算走人。

    他一雙手臂驀地阻斷我離去的道路,把我限製在他的懷裏。沒等我有所反應,他已經擁我入懷。我傻傻的坐在他的腿上,呆住了,沒有欣喜,沒有不安,更沒有驚詫,默默的看著輕舞的燭火,呆呆的坐著……

    他合身靠過來,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的一份重量。我的心也沉沉的。

    他也不說話,隻是沉默,輕嗅著我的秀發。

    這氣氛過分旖旎,我漸漸的有些焦躁,額頭泌出細汗。我隻好尷尬的開口,沒想到,他竟然同時出了聲音。

    “公子……”

    “丫頭,你在想什麽?”他的聲音喑啞而懶散,卻散發著迷人的磁力。

    我在想什麽?那你又在想什麽呢?一會兒憂鬱,一會兒又明朗,還三番兩次的製造這種曖昧的氣氛……

    他見我不說話,就又開口了。

    聲音輕柔微不可聞,“我真的奇怪,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一聽我就火了,這愚蠢先生還真的懷疑我?

    我火冒三丈的掙脫他的懷抱,也不管他還有傷在身,用力推開他環抱著的手臂。

    “噝……”他低低的叫了一聲,左手緊緊扶住傷口。

    我也不去管他,一甩手揚長而去。

    迴到我的竹居,一肚子氣悶。他還真把自己當成是我的主子,算什麽嘛,傷口裂開了也不怨我,誰讓你懷疑我,我可不是你的丫頭,讓你唿來喝去的。

    翻身躺倒,拉過薄毯子,一眼瞥見竹床對麵敞開的窗子。

    今夜月光暗淡,上弦月彎彎的弧度仿佛少女溫婉的眉黛。他的身影嵌在藥廬的窗口裏,斑駁的星光和疏落的竹影朦朧了他溫潤的麵頰。一切仿佛一副天成的畫作。

    我知道他望著我……

    我卻並不想理他,翻身把臉朝向另一麵。可我睡不著。

    為什麽?為什麽我對他的親近明明拒絕,卻又會在心裏隱隱的期待呢?為什麽在他的懷裏我感到安定的氣息將我環繞,就如同在水中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心裏驀然萌生的皈依?還有,他對我的懷疑究竟要持續多久?我在他的心裏,究竟是什麽身份?他身上大謎團太多了。

    我想著想著就沉沉的睡過去了,迷離中,風微微的吹著……

    清晨微涼氣息把我喚醒,我迷迷糊糊的起床,初陽已經把世界裝飾的柔和而明媚。不經意瞟向對麵的藥廬。窗口空蕩蕩的。

    洗漱過後,我靜靜的坐在鏡子前,也不梳理亂發,隻是坐著,發呆,讓陽光灑滿我的心靈,讓那些冗雜的思緒暫時離我遠去吧。我不想出門,出了這個門口似乎就要麵對那些令我思緒紛亂的一切。

    一隻素白的手抓起了我麵前梳妝台上的竹梳子。這隻手曾經把一塊繡著白玉蘭的錦帕送到我麵前。

    他又來了,再次出現在我麵前,依舊一身月白明朗……

    鏡中,我們默默對望。

    他粲然一笑,斂目開始梳理我的亂發。他一手捋著我滿頭的青絲,一手溫柔的梳理著。

    這輕輕的動作,柔柔的目光,讓我有些心神不寧。我怎麽知道他是真情流露還是有意試探。

    我試著伸出手去奪下他手中的梳子,可是,他悠然的躲過,反而擒住我的手腕,順勢從後麵環抱住我。

    我心裏一緊,心酸與甜蜜一起湧來……

    他把唇湊到我的耳邊,輕聲呢喃著:“丫頭,隻要你好好跟著我,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我一驚,這是什麽意思?

    他見我迷惑的眼從鏡中茫然的看著他,但笑不語,隻是繼續梳理著我的發。

    我猛然間醒悟過來,我散發的樣子他見過了,就意味著他會成為我的夫君。這是南柯最怪異的習俗,我一直這樣認為。

    我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鏡中的我羞澀而尷尬。難道是因為他認定我做他的妻子,才會這樣對我親近的?

    我的心裏浮起一片溫暖甜蜜的薄霧,臉上的紅霞更濃重了。我不得不承認,他,喻淳,在我的心裏已經越來越重要了。

    我這隻小飛蟲徹底被他的蛛網俘獲了,我迫不及待的詢問出一直纏繞在心底的謎團。

    “公子,你究竟是什麽人?璧青在你心中又是什麽身份呢?”

    他眼光中的柔情漸弱,閃著點點的深幽如寒潭的複雜,並未答話。

    我的心一陣絞痛,他對我依然不信任。

    我沒有了昨夜掙脫他懷抱的決然,隻是覺得有些疲憊,我漠然的站起身,也不管還有幾縷頭發被他抓在手中,向屋外走去……

    他的手卻沒鬆開。一個箭步,他近在咫尺的立在我的麵前攔住了我的去路。我並不願抬起頭,隻是低垂著頭發散亂的腦袋,魂不守舍。

    他見我並沒有什麽舉動,頹唐的立在那裏,終於把我的頭發鬆開了。我無聲無息的從他身邊擦過,他泥塑般的一動不動。

    就在我即將離開他的身邊時,他仿佛猛然間蘇醒過來,一把將我攬入懷裏,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味撲鼻而來……

    我靠在他的肩頭,醉倒在悠悠的龍涎香的味道中,耳邊響著他的聲音,堅定中透著威嚴:“我不會讓你像昨晚一樣逃走了,丫頭,記住,你一輩子都逃不開我。”

    一輩子?我和你?我的心驀然覺得他很陌生,我從未走進過他,他是誰,他從哪裏來,對我懷著怎樣的感情,或者說,我和他之間真的存在感情嗎?難道隻因為他見我散發,為我梳理青絲,我就把自我完全淪陷,成為他身邊的附庸?況且,他連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給我!

    我清醒過來,寒聲道:“不,公子,哪怕璧青終生不嫁,也不會委身給一個連信任都不肯給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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