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個美麗少女叫做蘇妲已,一複一年,妲已越來越漂亮了。

    蘇妲已的故事是從十六歲的那年開始的。

    開始的那一天,她獨自睡在驛館的臥榻上,迷迷茫茫地想著過去的、現在的事情,這時候,她正是在去朝歌的路上,她心裏有些忐忑的不安,因為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

    她聽見窗外鳥雀的叫聲,看著隔牆的桃花伸過枝頭,藍天上有白雲的影子,這大概是一個春天的早晨。

    她睜開眼的時候,有些猶豫不決,因為這地方不是她家裏住慣的閨房,後來她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是在去朝歌的路上。

    他的父親打仗輸給了殷人的軍隊,隻好把她獻給商王。

    過去的十六年裏,她從未看過一個春天的早上,原來一切都是那麽生機,那麽鮮豔。

    於是眼睛便忽然明亮了起來,十六年的時光在眼前一掠而過,沒有什麽重要的細節,幾百年的時光也便在眼前一掠而過,同樣沒有什麽重要的細節。

    一直被紅塵蒙蔽的雙眼,便終於清亮起來。

    生命在這一天重新開始。

    蘇妲己走出房門,人們忙忙碌碌地整理行裝,她的父親站在對麵的屋簷下,似乎在看天,又象是在看花,但她覺得其實他的眼角是在看著自己。

    她想從他的父親眼中看到一點悲淒的顏色,但是,卻一點兒也沒有。

    她便走過去對他說:“你怎麽還站在這?還不快去整理東西?如果誤的行程,大王怪罪下來誰能擔當得起?”

    她的父親顯然吃了一驚,收迴目光疑惑地看著她,仆從們也都停下了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卻仿佛沒有注意到一樣,繼續說:“你們都發什麽呆,還不快一點,一個個象呆頭鵝似的,一點用也沒有。”

    但卻仍然沒有人動手,每個人都盯著她,好象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一個人。

    這時,她的貼身侍女鸞兒走過來,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說:“小姐,你怎麽了?”

    她怎麽了?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隻覺得自己忽然清明,一切都仿佛俱到眼前,許多事情的因緣已經了然胸中。

    其實她並沒有怎麽,隻是比以前清醒得多了。

    她的父親便揮揮手,“快點收拾,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

    她忍不住說了一句:“還是父親明白事理,早點到朝歌,早點了斷心事。”

    她的父親轉過臉,她聽見他從牙縫裏說:“這個死丫頭,難道是失心瘋了?”

    吃早飯的時候,她忽然問,“商容呢?那個老頭死到哪裏去了?”

    她的父親被飯噎了一口,許久才緩過勁來,他奇怪地審視她,說:“你怎麽知道商容?”

    她迴答:“我怎麽不知道,不就是我出生的時候,他對你說,我是個妖孽,後來你才一直對我不聞不問嗎?”

    她的父親心裏暗驚,迴頭瞪了管家一眼,她立刻說:“你不用瞪他,不是他告訴我的,是我自己記起來的。我還記得他說,有蘇國會因我而亡,我到了哪裏災難就會到哪裏。”

    這迴蘇護是真地吃驚了,他臉色開始變得蒼白,有些食不下咽。

    管家悄聲說:“小姐怕是著了什麽魔魅吧,聽說這驛館附近有狐精作祟。”

    她忍不住笑了,故意說:“我被狐精附體了,所以知道一切。”

    車騎行行重行行,她倚在車窗邊,看著天空,鸞兒輕聲問她:“小姐,你是怎麽了?昨天你不還不願意到朝歌去嗎?哭得死去活來的,怎麽今天就一切都變了?”

    她笑笑不語,想著自己的心事。

    成湯的天下,到如今已經是六百年了。

    商容說:每一個人,在他降生的時候,天空的星辰都會有一種特定的排列方法,等到他降生的那一刻過去了,就再也不會有與那一刻完全相同的星宿排列。

    因此,每一個人的宿命便注定了,當他降生的時候,那一刻的星辰已經注定了他此後一生的命運。包括他的生老病死,富貴貧窮,妻子兒女。

    還有一些人,因為他們背負著與眾不同的使命,在他們出生的時候,便會有一些與眾不同的天相。

    比如說,客星忽然顯現,或是星位異常,或是白虹貫日,或是天狗食月。所以一個星相學家,通過觀察這些星宿變化,就能知道吉兇福禍,前途如何。

    但是,知道命運卻又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因為宿命是無法改變的,明明知道未來會怎麽樣,卻隻能無力地看著它發展下去,唯有歎息。

    所以,好的星相家,在越來越能洞悉先機後,便經常會變得緘默不言,因為人力是無法抗天的。

    她迷迷茫茫地想著,想著那個已死的人,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機會,重新來到這個塵世,完成她前世未盡的情、仇。

    時間越久,那幽怨之氣就越濃,鬱積在一起,無法化解。

    忽然有一日,機會來了,天際一顆流星劃過,向有蘇國的城主蘇護的宅第方向而去,她這怨靈便沿著這個機會,因流星而帶來進入塵世的裂縫。

    城主的小妾身懷有孕,她投身進去,因為強烈的怨恨,這一刻,便風雨雷電,一起轟鳴。因那怨力是這樣的強,她出生的那一年,有蘇國全境都發了水患。

    她心裏一驚,那是她的事情,那個投生的人,她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

    便是在那一日,商容到了有蘇國的地界,他是一個星宿學家,對天空的星辰有獨特的見地。沒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卻知道他是一個十分賢德的人。

    最近的幾年裏,他一直在四處飄泊,因為有一個期限已經來臨了,在夜觀天相的時候,他看見朝歌的上空王氣逐漸黯淡,看來是天命已盡,但卻缺了一個能促成這種結果的機緣。

    他在天下尋找,隻為了找到那個機緣。

    他是子姓的貴族,本是成湯後裔,雖然是一個知天由命的人,卻也不希望成湯的基業就毀滅於自己麵前,因此他想找到那個契機,盡自己的能力阻止它的發生。

    那一日,他看到了這個女孩的出生,便仿佛看到了殷商的覆滅。

    女孩慢慢長大了,她自小就沒有名字,因為長得十分美麗,所以別人經常叫她蘇妲。又因為有蘇國本是已姓的國家,有時,人們也叫她妲已。

    父親不喜歡她,因為她的降生帶來了有蘇國幾十年來最大的水災,人民流離失所,因此便亂民四起,她的父親疲於奔命地應付各地的災情,有時看見這個女孩便會十分厭惡,這一切都是她帶來的。

    她的母親隻是一個妾室,本是西岐地方的人,在一次地方暴亂中,被人擒獲,獻給了蘇護。

    從小,她就聽乳母說,在她出生的時候,一個來自朝歌的異人對她的父親說,這個女孩是個妖孽,無論在哪裏都會給那個國家帶來噩運,有蘇國將來也會因她而亡。

    那個異人說的話從來都是應驗的,她的父親為此曾想殺她,卻終於還是被母親死命攔住,母親說,如果是這樣,不如就把她送走吧,如果殺了她,也許會更不詳。

    於是,她便和乳母被送到了母親原來的家,她的父親從此後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奇怪的是,這個女孩子自小就記憶驚人,她仿佛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是能記事的,雖然隻是在剛生下沒多久見過她的父親一眼,她卻是一直記得他的模樣,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人。

    有的時候,她會想起一起事情,但那些事情卻仿佛並不曾發生過,但她卻記得,有時,又覺得是發生過的。

    這樣的事情多了,她便開始糊塗起來,哪些事是曾經發生過的,哪些事是沒有發生過的,混在了一起。

    所以她雖然記憶驚人,卻一直會記多許多事情,而她也慢慢地認為,其實那些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在岐山一直長到十五歲。

    金錢是從來不缺的,但是,隻是覺得寂寞,除了乳母外,再也沒有人陪伴她。她的祖父母早就亡故了,她卻不能迴到有蘇國,那裏有厭惡她的親人。

    但她並不在意,可能是生性比較冷漠的原因,她從來不懷念他們,甚至很少想起自己還有什麽旁的親人。

    可是她知道,她是與眾不同的,總有一天,她必將做一些別人無法做到的事情,那是前世的宿命。

    岐山地氣甚暖,有各種花草鳥草,有一天,她忽然聽見嘹亮的鳴叫聲,那聲音十分奇異,不是她所知的各種鳥雀的聲音。

    她沿著聲音詢去,林間空地上,一隻大鳥正在枝頭伸展羽翼,那隻鳥兒長得十分奇異,有五色尾翼,絢爛如虹,頭向太陽的方向,姿態高傲不群。

    她仰頭看著鳥兒,那鳥兒便也低頭看著她。

    風兒吹過,她心裏不由淒涼,這樣寂寞的山居時光,她隻是在一些鳥獸的陪伴下渡過的。

    後來鳥兒長鳴了一聲,展翅迎風飛去,那身影融入碧落之中,縹渺不定如人的命運。

    這時候,她聽見一個男人清朗的聲音在她身後說:“那是一隻鳳凰,鳳鳴岐山,那是無可比擬的吉兆。”

    她並沒有迴頭,隻是冷淡地說:“是西周的吉兆,對於天子來講,卻可能是兇兆吧!”

    那人顯然一愣,想不到這個女子居然會想到這樣的事情,他便笑著說:“是西周的吉兆,便是天子的吉兆,西周是天子之臣,事事都以天子為先,這其中原本是沒有區別的。”

    她轉身,身後這人說的話,讓她想起許久以前的一個人,好象也說過類似的話,她想她一定是見過這人的。

    那人立在林中,白衣翩然,額頭明淨而寬廣,雙目閃爍智慧地光芒,她看著這人,那時候,她是有施國的女子,他途經此處,與她在花園中邂逅。

    他顯然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女子如此美麗,卻不知為何,一股淡淡的悲傷就上了心頭,難道是曾經在什麽時候見過?

    她便嫣然一笑,說:“公子說得是。”

    他有些手足無措,急於想知道如此美麗的女子是誰,便恭手說:“我叫伯邑考,是文王的長子。”

    她凝神看著他,若有所思,文王,是那個以賢德聞名天下的人,使許多人舍朝歌而趨他而來。

    “鳳鳴岐山,文王有大喜了。”她清清淡淡地說,轉身欲去。

    他卻不想與她失之交臂,連忙趨前幾步說:“姑娘是住在這山中嗎?山野之中,隻姑娘一個女子,隻怕有所差池,何不讓我送姑娘迴家?”

    她笑了笑,“在文王的治下,家家夜不閉戶,又如何會有差池?”

    他臉上現出了失望的神色,不知有什麽借口可以與這女子接近。

    她想著那人,他可不是這樣,那時候他看見她,立刻雙眼放光,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助成湯成事的機會。

    他對她說:“有施國已經毀滅於履癸之手,難道你不想報仇嗎?”

    報仇?報仇?報仇?

    她忽然說:“這風鳥來得真奇,我在這裏住了許久都從未見過。不知道明天它還會不會來。”說畢,不待他答話,就走入林中。

    其實報仇與否,她並不在乎,但是,是他對她說,“幫助我,隻有你能幫助我。如果成湯得了天下,必是一個清平的世界。人人有衣穿,有飯吃,不再有戰爭災難,不再有瘟疫疾病。”

    是他的理想中的國度,本來與她沒有關係,但是,看見他那樣殷切,她便不由自主地點頭。

    時間也該到了。

    第二日,她並沒有如約到林中去,第三日也沒有。

    伯邑考一直在林中等侯,過了五日,才終於見到她翩翩而來。

    他心裏忍不住怨恨,但再見到她卻更加欣喜。他立刻迎上去說,“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五天。”

    她便對他嫣然笑了笑說:“我讓你等我了嗎?”

    女子的笑容慧黠而誘惑,他有些癡癡地看著她,說:“風鳥之約,難道你忘記了嗎?”

    她垂頭笑了,並不解釋自己為何失約,他也不再問。一種默契便湧起,她想,那人可不曾如此溫柔地對待自己。

    許久以後,她還仍然時時記念著林中安靜的時光,她與他並坐於夕陽下,默然相對的情景。那個時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就這樣和他在一起,其實也是很不錯的。

    但是,宿命卻不允許這樣,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心底說:報仇,你忘記了嗎?

    三個月後,她決定迴有蘇國去了,她已經是一個十五歲的美麗女子,命運不會再象以前一樣悲慘,她知道該如何掌握前途,這一世,她必會如自己所願的生活。

    蘇妲已在夏天來臨前離開了岐山,她甚至沒有將自己的姓名告訴他,也並沒有向他道別,便忽然離開了。

    將來,必然還有見麵的時候。隻是那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

    但伯邑考卻並不知道這個失蹤的女子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對於他來說,她一直是一個象風鳥一樣難解的謎。

    在她離開了後的半年中,他每日在林中等候,無論風雨,現在他十分後悔,那時並沒有問她什麽事情,連她的姓名家事都不知道。隻是因為那樣熟悉的感覺,仿佛前生便相依偎在一起。

    他不知這個女子為何忽然離去,他隻希望能再見到她,若可再見,他一定不會再讓她離開。但已經來不及了。

    有時又覺得可笑,他每日苦苦思念著的,竟是一個不知名的女子。

    妲己在微雨的清晨到達朝歌,那一日後,蘇家的隊伍便日夜兼程的趕路,每個人看她的眼神也開始不同,有人真地懷疑她被狐精附體。

    鸞兒說,小姐,你為什麽不澄清呢?

    其實澄清不澄清又有什麽關係,她是注定要到朝歌來的。

    連歇息的時間都沒有,大家就風塵仆仆被傳入皇宮。這皇宮真大,金碧輝煌,有蘇是個小地方,什麽時候見過這麽氣派的建築?

    妲己走在最前麵,漠不關心地看著兩旁,這地方還是不夠好,比以前的那殿差遠了。

    路邊的宮監壓抑不住地驚歎,這樣美麗的女子,真如媧皇一般。

    那人高高地坐在殿上,與旁人一樣地驚豔,她看著他,想著,其實自己是欠他的,便對他嫣然一笑。

    隻這一笑,那人仿佛失了魂魄一樣,立刻走下寶座來,用手攙扶她。

    不知道他還記得多少,看他身材槐偉,孔武有力的樣子,與從前無異。

    她隱隱聽見父親低聲咒罵:“這個小賤人。”瞥見他鄙夷的目光,她心想,隨你罵去吧,反正我是與你無關的。

    不管多少人的目光,她含笑望著武庚,“知道嗎?我是來報仇的。”

    武庚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她便輕輕覆在武庚耳邊說,“我是來滅你們大商的。”

    女子軟軟的氣息吹在商王的耳朵上,他心裏癢癢的,卻莫名地有一種柔情,他哈哈大笑,然後也在女子耳邊說:“為了你,就算失盡天下又如何?”

    她驀地有些落拓起來,心裏幽幽地不忍,隻是宿命已定,一切已經不在掌握中。

    沐浴更衣,侍女們送上新的絲衣。

    水紅的顏色,襯著她的肌膚如玉般瑩白,她把絲拿在手上,感覺到這種布料的生命。

    她便將穿在身上的衣服脫下,忽然用力撕開,絲裂開的聲音如生命破碎。

    侍女們大驚失色,以為新的皇妃對衣服不滿意。她卻咯咯地笑了,問,“還有嗎?”

    侍女們立刻捧上新的衣服,她便又抓起,撕開,生命再一次破碎。

    武庚走入泉室,她站著仍然在咯咯地笑,他問:“笑什麽。”

    她沒有迴答,隻是笑,一個侍女說:“新皇妃把衣服都撕破了。”

    他微笑著看著她,“怎麽,你喜歡撕衣服嗎?”

    她笑著點頭。

    他便也笑了,迴頭傳令說:“每天準備十襲絲衣,直到蘇妃撕膩為止。”

    她心裏忽然又覺得淒楚,還不完的情,報不完的怨,卻該如何是好?為何,這一生與前世竟那樣相似。忍不住哭泣,他便走過來抱起她。

    女子的淚水滴在他的胸前,仿佛也滴入他的心裏,他無由地憐惜,總覺得這樣悲傷的感覺曾經有過,但卻忘記是在哪裏。

    第二日,失蹤已久的商容忽然歸朝。

    武庚很欣喜,立刻傳見。

    妲己依偎在他的身邊,看著那個須發皆白的老頭走進來。他們兩個便仿佛初次見麵,隻是淡淡地對望一眼,她想,其實他是一心要她死的。

    商容說了很多話,她有的聽見了,有的沒聽見,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提到她。她想他是在兜圈子。

    但他最終也沒提到她,隻是在說什麽天命。武庚嘻笑地聽著,仿佛不在意。

    後來商容說:“聽說鬼侯的女兒豔麗無匹,大王何不招入宮中。”

    她忍不住在心裏暗笑,這老頭,居然想出了這麽一個點子。

    武庚不耐煩地皺著眉頭,她忽然笑笑說:“大王,如果有這麽一個女子,何不請入宮中,與賤妾一起服侍大王呢?”

    武庚便微笑說:“我剛剛納你為妃,不想別招新寵。”

    她笑說:“大王,賤妾出身寒微,本不足以配大王,聽說薑而好美且賢淑,且出身名門,可當後位。賤妾願尊她為姐,隻求大王能得到一個德配天下的王後。”

    武庚皺著眉頭看她,想知道她話裏的真實性,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不嫉妒的女子呢?

    她便轉頭對商容說:“此事就這樣定了,還要麻煩商大人擬旨迎接新王後。”

    商容垂下頭,不願與她目光接觸。她轉頭向武庚說:“大王,賤妾鬥膽,擅作決定,請大王不要降罪。”

    武庚輕歎:“赦你無罪。”

    她笑笑繼續說:“大王,這宮殿我覺得不好,我喜歡住高的宮殿,請大王賜臣妾一個新宮吧!”

    武庚點頭,“好,明天我就讓人建新宮摘星樓。”

    她看見商容暗暗皺眉,她心裏想,這算什麽,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摘星樓竣工的時候,新後薑而好也到達了朝歌。

    那女子真是美麗,身為女人的妲己也覺得她豔麗不可方物,隻是陷入宿命的圈套中,就算美麗也是與事無補。

    那一夜,武庚宿在新後處,她便獨自搬到摘星樓去。

    這樓完全按她的意思所建,和金柱玉殿如出一輒。她獨自倚在欄杆上,樓高百尺,如果躍下,也許沒有什麽痛苦便死去了。

    那麽便不用承受宿定的命運。

    她遲疑地看著樓下,有一刻竟有一躍而下的衝動。但不能!不能!不能!

    那人還活在世上,成湯的天下氣數也已盡了,這本就是她的宿命。

    夜風襲來,吹動女子的衣袂,那高樓仿佛已到與天宇相接的地方,女子衣袂翩然,惝若謫仙。

    夜色更重,女子在樓上,她一直倚著欄杆,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來,那人走到樓下便站住了,抬頭看著女子。

    他一直盯著她看,目光不忍離開。

    女子仿佛不曾看見他,卻仿佛已看見了。

    這樣安靜的一個夜晚,連很輕的話語都能聽見。

    那人站在樓下,雙眸如天上的星辰閃爍,他說:“原來你就是蘇妲己,我找了你很久,卻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

    她不去看他,隻是看著天邊不知名的星宿。她說:“伯邑考,你怎麽來朝歌了?”

    “我的父親帶我到朝歌來進貢,他本意是讓我離開岐山的那片樹林,他以為我會死在那裏。卻想不到,到了朝歌,我真地找到了你。”

    她笑了笑說:“朝貢,派個人來就是了,為什麽你們自己來?你知不知道,來了就走不了了?”

    他也笑了笑,黑夜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覺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走不了就走不了吧,我其實也不想再走了。”

    那樓那麽高,他們就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的對話,用不著太大聲,兩個人都聽得見,仿佛並不是聽見聲音,隻是聽見彼此的心靈。

    她說:“鳳鳴岐山,你不走,將來你父親的事業誰來繼承呢?”

    他笑笑說:“我的弟弟那麽多,隻有我最無能,誰來繼承還不比我強。”

    “是嗎?可是我卻覺得你最好。”她淡淡地說,似乎話中有話,又似乎別無他意。

    他便說:“知道嗎?自你走後,我仍天天到林中,風鳥不見了,你也不見了。”

    她答:“我生下來就是要作皇後的,你是配不上我的。”

    他嘲諷地笑了笑,“可是現在的皇後卻不是你。”

    她也笑了笑,“那沒有什麽關係,遲早都是我的。”

    他不迴答,仰頭看著天,過了許久才說:“奇怪,這樣晴朗的天空,怎麽會下雨?”

    她便也抬頭看著天,過了一會兒才說:“是啊,真奇怪。”

    文王如期地朝見了天子,卻被天子軟禁在宮中,宮內的流言說,這是蘇妃的主意。

    武庚在東宮中住了三日,三日後,便迴到摘星樓,那時候妲己正慢慢地撕開一件一件絲衣。

    武庚看著她撕衣的樣子,覺得隻是三日不見,心裏就空落落地,十分思念。他說:“不知為何,我就是不喜歡她。”

    妲己擔頭笑了笑,“我覺得她美麗極了。”

    他便也笑了笑,“是啊,是美麗,可是,我總是想起你。”

    她心裏一酸,卻不知道如何迴答,武庚說:“現在我也覺得撕絲綢的聲音很好聽,可能是因為你的原因吧。”

    她停下了手,說:“你不覺得絲是有生命的嗎?”

    他用手指撫摸著那些絲綢,過了許久才迴答:“是的,這是一種有生命的布料。”

    從此後,武庚再也未去東宮。

    文王的長子伯邑考在朝歌賃房而居,每當他到宮中探望父親,總是被宮監以各種借口阻止,他就一直沒有見到他的父親。

    西岐送來了大量的禮物,都絡繹不絕地被送入皇宮,以贖迴文王。但天子一直沒有放人的意思。

    伯邑考似乎並不著急,他每日與朝中顯貴來往,經常流連酒肆集市。

    每個人都說,看來西岐也並非象想象中那麽可怕,世子也不過如此。

    傳聞到耳中時,他隻是笑笑,依然故我。

    他彈得很好的琴,蘇妃經常招他到宮中彈琴。

    聽琴的時候,有時天子在身側,有時天子不在身側。

    他的曲調總是帶著淡然的悲傷,妲己聽著他彈奏,無論有人無人,她總是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纖長的手指。

    這手指蒼白而脆弱,卻幹淨有力,她便會從手指看到他的臉。

    這人的臉頰是熟悉的,也象手指一樣蒼白。他的眼中有悲傷,如曲調一般,但他卻從不看妲己,似乎從未見過這個女子。

    現在的伯邑考並不似那時的伊尹。

    同樣的靈魂,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伊尹。

    伯邑考的琴聲悠揚,彈琴的人似乎全身心地彈奏。妲己心裏忽覺得煩燥,她走到伯邑考的麵前,按住琴弦。

    伯邑考仍然不抬頭,他低頭盯著妲己的手,過了半晌才說:“是伯邑考彈得不好,惹皇妃生氣了。

    她愣了愣,才慢慢地放開手,說:“不是,你彈得很好,隻是我今天不想聽琴了。”

    伯邑考說:“那麽我就告辭了。”

    她想了想,卻說:“等一等,你先不要走,我想讓你陪我說說話。”

    他轉頭看著樓外,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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