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說是等梁海到十二點,便乘車去邊管局內,等了下去。


    抽煙區,他煙幾乎一根接著一根。腦海裏亂糟糟的,全提不起任何勁力。整個室內,一個人,烏煙瘴氣。


    並非惱梁海幫了關新月,事實上他幫不幫她,跟自己關聯不大。惱的是,四十來歲的人,做事全然不顧後果。


    顯而易見,不說關新月罪名成立後他麵臨著數罪並罰。單單是勾結製內人員,幫人偷渡離境這一條,都夠他進去蹲幾年。何況很多事都是可大可小的,若再被媒體得知,影響巨大……


    無論如何,韓東想不通。


    噠噠噠的腳步,是值班的秦懷勇走了過來。提了些宵夜,還有酒。


    韓東抬了下眼神:“值班喝酒,會被罰的。”


    秦懷勇樂嗬:“沒那麽倒黴,恰好被領導抓到……何況抓到就抓到了,早就想跟東哥你坐坐。當年在禁毒局雖然危險忙碌吧,想想倒也難忘。自打白市長調走,裏麵是容不下我們這幫老兄弟啦。調的調,貶的貶。還記得桐叔嘛,這麽多年的老緝毒警,愣是因為一點小傷給辦了傷退……”


    “雖說吧,傷退補償不低。可我知道,桐叔是夢想在一線奮鬥到退休的,唉。要是當初你真能留下做我們局長,多好。”


    “現在也不錯,雖然新任局長有點功利。總體來說,是穩住了,這最重要。至於你們這些人,就得有當磚頭的覺悟,哪裏需要往哪搬。做這行,不就是想無毒可控,無人可抓,太太平平。”韓東說著,去了秦懷勇辦公室。


    入座後,便開酒喝了一杯。辛辣的味道入腹,既難受又爽快。


    他是自妻子懷孕後,極少極少再喝過酒。


    秦懷勇跟著喝完:“酒多著呐,今兒不醉不歸。”


    “行啊,隻要你不怕被開除,陪你喝個夠。”


    “我怕個屁,反正這輩子職業生涯基本一眼到頭。每天吃閑飯,半點激情提不起。”


    聊著,一瓶酒兩下沒了。秦懷勇毫不耽擱,又轉身從桌下翻出來兩瓶,繼續倒:“東哥,看的出來,你心煩。這樣,你要不嫌棄兄弟沒用,就說說看。隻要我能辦的,赴湯蹈火!”


    酒勁緩緩湧上,韓東吐了口氣:“我就想幫幫梁海,他不容易。”


    秦懷勇發愣,進而咬了咬牙:“行,幫!”


    韓東瞟了他一眼:“不是讓你也幫他偷渡出境,是想想辦法,怎麽才能讓這件事的影響變小。”吃了口東西,聲音散漫:“而且這件事,已經牽連到我。梁海是我的人,海城沒幾個不知道。關新月跟我有關係,很多人也都知道。”


    “就算真的跟我無關,別人怎麽看?梁海坐牢,關新月出逃,我安然無恙……這種潛在的名聲危機,誰背的起。”


    韓東又喝了口酒:“恐怕眼下隻有把關新月給抓迴來,才算是有所交代。”


    秦懷勇撓了撓頭皮:“怎麽抓呀……她畢竟不是什麽通緝要犯。別說警方不會采取特殊行動,僅僅她在境外,就難如登天。何況,她還極有可能提前獲得了國籍。”


    韓東無奈而笑,繼續飲酒。


    他這些年變了很多,唯獨沒變的就是待人處事。本不欲理會關新月太多,不曾想,她走了走了,把梁海給拉下了水。


    梁海是那種認定了誰,會把心掏給對方的性格。在部隊就因如此,即便能力出眾,最終也沒走太遠。且韓東實在不忍心眼睜睜看他坐牢。


    這人一生幾乎沒個順風順水的時候,母親兒子接連病重,他咬著牙扛了幾年。現在好了點,又遇人不明,被關新月設計。


    韓東都想不出,一旦梁海坐牢。對他好不容易正常的生活,會造成多大衝擊。有些事就是這樣,一層一層的壓力,不知最後壓死人的最後一件事,到底是什麽。


    十一點。


    酒下去了兩瓶,外頭走廊內,梁海風塵仆仆趕來。


    身材健碩依舊,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頹氣。麵目無任何表情,眼中有血絲。


    韓東看著敲門走進來的男人,目不轉睛。


    突兀起身,抬腳將人踹了迴去。悶雷般的聲音,是後背撞到了牆壁。


    反應過來的秦懷勇想攔住還要過去的韓東,被撥到一旁。心急如焚,卻不敢靠近。


    梁海彎著腰,顫抖站直。閃爍的視線,少頃倒也坦然。他略顯費力:“我可以配合警方調查,但做過的事,並不後悔。”


    韓東滿身酒氣,又極為清明:“你當然不後悔。一個經曆過生死,並且早就想死的人,能做一次自己所認為的英雄,很值。可是,你兒子呢?他憑什麽突然多出來一個坐牢的父親,憑什麽以後的職業,少了很多選擇……他有多崇拜你,就會有多失望!”


    梁海眼眶突紅:“做了,我全認。你又何必說這些。”


    “好,那咱們就沒什麽好說的。剩下的事,自己處理。”話落,韓東迴身拿起外套,步入了空蕩走廊。


    外頭,風有些大。


    韓東被吹的頭暈,走著,路過酒店,便開了個房間。


    他其實是最沒資格跟梁海講道理的,不過是無法釋懷。尤其,想到他兒子每逢見麵,就親熱的像自己兒子一樣,就覺得必須得做點什麽。


    當斷不斷,聽之任之,才是導致如今處境的根本原因。


    琢磨著,韓東意識漸漸模糊。沉睡中,無數夢境接連而至。夢裏麵,柔柔弱弱的關新月,猙獰可怖,判若兩人。夢裏麵,妻子狠心打掉了再有幾月就要出生的孩子。夢裏麵他最終一無所有,孤獨渾噩。


    被驚醒,再睡著。睡著,再驚醒。


    不知多久,韓東豁然起身。上身已被洗掉的紋身處,被汗漬沾滿,隱隱作疼。夢裏妻子打來的離婚電話,徹底讓他醒了過來。


    確實有電話,他恍神摁了接聽,忍著快因酒精裂開的腦袋,啞聲道:“怎麽不說話。”


    “在等你解釋啊。”


    夏夢聲音平淡,又藏鋒芒。


    韓東頭沉:“明天吧,我現在不太舒服。”


    夏夢終於忍耐不住:“你做了所有讓人不舒服的事,現在你說自己不舒服?”


    韓東歎息:“咱們倆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方式來交流,既然解釋不了,我給你結果不就行了。梁海的事應該瞞不住你,即便是為了他,我也得找到關新月。警察找不到,我都得找到她!”


    “演給誰看……”


    韓東打斷她:“你動動腦子。如果是我幫關新月,憑什麽讓梁海替我扛這件事!從小認識到現在,你怎麽還會對我有這麽大誤解。”


    夏夢張了張嘴:“你,你剛說哪不舒服。”


    “沒有,喝了點酒,想休息。”


    “那你趕緊休息好了,有事明天再說。”


    韓東默然:“你也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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