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


    吸——


    韓東精神繃緊。


    約兩千米的狙擊距離,遠還未到手中巴雷特的有效射程。如此千載難逢的時機,隨便從十六處狙擊組拽出來一人,就可輕鬆完成任務。


    韓東雖不是專業的狙擊手,但也接受過很多這方麵的殘酷訓練。


    最主要的因素是他缺失觀察手,並在退伍後有數年不曾碰過狙擊槍。


    但不管有多為難,韓東也早考慮到此行會有失敗的可能性。如今分秒當前,他唯一要做的是開槍。


    念定,氣息開始平順,愈緩。


    因見到查爾斯稍顯驚愕的雙眼,亦凝聚一線。刹那間,那群人腳步仿佛都在眼中慢了下來。


    一步,兩步,三步。


    腳步抬起降落,帶著主人走路的慣性。


    韓東手指將扳機已扣下過半,靜若止水的心境中,又有著一連串大致估算出的數據在跳躍。


    一切,在數秒間徘徊。


    他幾近沒有絲毫猶豫,在查爾斯整個人出現在十字鏡中時,手指本能下壓。但即將開槍的臨界點,又缺了力道。


    右手無來由的驟痛,讓平穩的槍口稍微移動。


    是被那個爬蟲紮到的地方又一波痛感湧來,同時間,十字鏡瞄準的查爾斯頭部,被右側一個軍人無意擋住。


    機會丟失,韓東抿了抿嘴唇。無端出現的挫敗感,讓他完全忽略已經腫起來的手麵。


    他終究不再是那個心無旁騖,能抓住任何微小機會果斷行事的自己。若是幾年前,他在辨認出查爾斯的那一秒鍾內,就可找到開槍機會,並,開槍!


    嗓子動了動,韓東重新調整狙擊槍,將槍口移動鎖定住目標更大的頸部下位。眼睛痛的已快要裂開,仍自不敢讓眨眼時間延長。


    血絲爬滿,夜鏡中的顏色由綠中也出現了血色。


    極端的環境,極端的心態,極端的外部障礙。


    韓東知道自己不再有猶豫的機會,因為一旦查爾斯隨同阿爾瓦離開,不再迴轉住所,或沿另一條道路迴住所。他這次的任務將無謂,愚蠢。而此時,查爾斯已走出胡同,走向阿爾瓦停在不遠處的車隊。


    橫向瞄準,障礙更多,目標更小。


    韓東再顧不得查爾斯身側有人擋住了狙擊鏡,扳機,一壓到底!


    即便裝著消音器,翁然悶響亦刺耳錐心。閃爍的火光中,子彈若幽靈脫膛,方向是查爾斯突出人體遮掩的側腰位!


    韓東具體看不到狙擊情況,唯能看到查爾斯倒在了地上。隨後,驚惶慘叫響徹四野。


    那些守在兩側的軍人完全混亂,其中有人最先將阿爾瓦撲在身下,嚴密保護。


    電子警報,各種人聲警報。如平靜的水麵突然沸騰,一些熄掉燈光的房間陸續點亮。更有反應快的哨兵已得到提醒,開始動作,尋找!


    韓東心凝氣沉,在一槍命中後,人似迴到了所有維和經曆中,印象最為深刻的幾個月。


    他並沒有立刻丟掉狙擊槍脫身,反病態般,對準被人拖拽移動的查爾斯連續扣動扳機。


    冷漠,機械!


    很多年了,他活在噩夢裏,釋懷不了。那些如在左右的戰友,那些在別的戰場同樣死於查爾斯這個劊子手下的戰友,這一刻在控製他,將狙擊槍僅剩下的六發子彈全部送給查爾斯。


    不再測算精準度,肩骨快被狙擊槍連續後坐力撞斷!


    察覺不到疼,隻是彌補著每一發落空子彈的缺陷,盲眼般憑著感覺衝查爾斯打。


    似乎又命中了一槍,恰在此際。設置無法報警的熱成像劇烈響動起來,有哨兵超過了臨界線,到達了五十米內。


    韓東側目,非但可看到人影,亦能聽到細碎腳步。


    好快!


    有一隊距離最近的哨兵,趕了過來。


    韓東丟開狙擊槍,手臂下垂。再抬起,沒有間隔的用手槍對著遠處瘋狂射擊。


    突兀出現的人,突兀的槍聲。


    哨兵本能低伏,反應慢的兩人應聲而倒。


    韓東退,一梭子彈打空,將包裏僅存的煙霧彈丟出。人越退越快,徑直鑽進了沒有路徑,一人多高的叢草之中!


    他提前選好的路,除了由此進入更深處無人區。接近不可能在越來越多的哨兵包圍搜捕中,成功脫逃。


    似亂,又冷靜到極致。憑借著手腕上熱感應所指方向,直直前進。槍聲,追捕聲起初密集,在韓東行進不知多遠以後,變的空曠!


    臉上被植物劃傷,足腕像要斷掉。韓東不敢作絲毫停留,直線,直進入熱感應範圍放到最大,也無法感知追兵的林山之處,持續前行。


    很久,很久!


    久到鳥鳴清脆,晨露打濕全身,陽光探頭!久到除了他自己的腳步聲,慢慢什麽都聽不到。


    韓東就此雙膝一軟,靠著一顆岩石,緩緩滑倒。腿上,臉上鮮血幹涸,有些地方跟肉塊貼連在一處。疼到麻木,他呆滯對視著由樹葉縫隙中透入的光線,默然低下了眼睛。


    查爾斯應該死掉了。兩槍,即便不全中要害,這裏的醫療水平,也絕處理不了巴雷特帶來的槍傷!想到此,韓東既感覺整個人有所升華,亦消極低沉到寡言茫然。


    他重重閉了下幾天沒敢長久合上的眼睛,再睜開,眼睛酸澀到液體如泉。


    擦不幹,聽之任之。刺啦,將褲子上跟肉黏連在一起的衣服直接撕開。沒辦法消毒,他簡單的將一些比較大的出血口捆死。


    踉蹌著,再次強行站起,一步步的往前。尋找著可以適合短暫棲身的地點。


    這裏,是a境,一個大部分國土被山,被林籠罩的地方。與周邊國家土地接壤處,也還是這等環境。地圖上的一小塊,其實是世界排名前十的林山區。


    要走多久才能出去?大概需要走到死亡那一刻。


    所以他從未異想天開的靠自己,靠方向判斷,穿過這裏。他隻需要繞過叛軍集中點的管控範圍,繞過他們可能堵截的範圍,再度迴到a境,才是最可行的。而且,不能停下。


    韓東甚至都不敢保證,自己睡上一覺,醒來會否聽到獵犬的吠叫聲。盡管,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想要休息,哪怕一睡不醒都想要躺在原地!


    心裏夢魘般的沉睡唿喚,有另一個念頭在對抗著。


    他要迴國,要安全迴國!!不但要見到妻子,孩子,家人,還想見江文蓉最後一麵。那是他第二個母親,給了他對於生活的重新定義。


    最次,不能死在這裏。


    無聲無息,無名無姓,成為鳥獸蟲蟻的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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