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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京營地大規模南下,數萬大軍雲集在新城、容城、安州和雄縣這一片,尤其是圍繞著瓦橋關這一要隘,大戰一觸即發。


    實際上這個時候馮紫英反而很輕鬆了,薊鎮和宣府兌現了他們給自己的一萬一人三馬的騎兵,圍繞著周印想將王好義這一萬多亂軍接應入雄縣這三十裏地展開了一場搏殺戰。


    不打開這條通道,這一萬多亂軍要想從瓦橋關進入雄縣縣城,那就會成為一條死亡之路。


    來迴縱橫奔行的鐵騎可以輕而易舉地從任何一段路途上撕裂企圖北逃的亂軍,一旦停下腳步,緊隨而來的步軍又會用火銃加火炮洗地來讓他們明白什麽才是專業的步軍。


    在嚐試了先行突圍的三千人在渡過拒馬河(易水)不到十裏地就被圍住,而隻用了一日不到就徹底圍殲了這股亂軍之後,王好義和周印都不敢在嚐試這種純粹送死的方式了。


    除非周印用自己的騎兵替王好義打開這條通道,否則這樣的突圍就是送死。


    但作為宣府軍出來的周印很清楚義軍的騎兵要和宣府、薊鎮這種專業騎兵相比,實力相差太多,無論是單兵素質還是數量亦或是組織度,都不在一個段位上。


    哪怕自己有萬夫不當之勇,也不可能單挑數千鐵騎。


    可如果就這樣僵持,瓦橋關中那點糧食隻能供應不到七日所需,再拖下去,官軍甚至都不需要攻打,瓦橋關內就會內內訌自崩。


    救還是不救?


    怎麽救?


    都是問題。


    二十多裏地加一座橋,看上去近在咫尺,但虎視眈眈遊移不定的宣府和薊鎮的大隊騎兵就讓這二十裏地通途變天塹。


    周印甚至可以肯定官軍就是逼著自己從雄縣出去救王好義,然後精準阻擊,把自己這支救兵聚殲於雄縣城外。


    而他們要攻打雄縣縣城的話,付出的代價起碼大三倍。


    周印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束手無策,進退兩難。


    更讓周印煩惱的是來自霸州那邊米衡的消息。


    拒絕了出兵救援王好義的建議,理由是霸州、保定(縣)、文安周邊也出現了河間衛軍,他們需要做好防禦。


    周印無語,一點河間衛軍都把你給嚇住了,那你還打什麽仗?


    還有,三縣之地,你能堅持多久,如果沒有自己和王好義的大軍在前麵頂著,宣府軍和薊鎮軍乃至京營大軍早已經兵臨霸州城下了。


    看著主將在城頭上來迴踱步,滿臉焦躁不安,旁邊的幕僚也知道自己東翁的難處和糾結,但他不得不提醒對方,忍不住悄聲道:“周爺,救不得,也沒法救。”


    “唔,沒法救?”周印長籲短歎,“那不救的話,雄縣就能守得住,你覺得米衡迴來就我們麽?”


    “守不住,米衡更不會來救我們。”幕僚輕聲道:“其實到了這一步,恐怕二少主也好,我們也好,米菩薩那邊也好,都走不了,也脫不了身了。”


    周印虎目猛綻奇光,手中下意識地按著腰間鋒刃,漫聲道:“依你之見,我們是該向官軍請降了?”


    幕僚哪裏還不明白東翁心思,對聖教的信奉深入骨髓,豈肯投降?要投降早就歸順了。


    “歸降又能得到一個什麽好結果,我們聖教之光豈會輕易在中原大地熄滅?“幕僚搖搖頭,”既然我們都走不了,甚至可能被官軍圍殲,那我們就要想辦法保存實力,留待下一步的機會。”


    周印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幕僚,若非跟了自己這麽多年,他都要懷疑這個家夥是故意來墮自己士氣的了。


    “那你說如何保存實力?”


    “兩條路,看東翁你怎麽選。”幕僚沉吟著道:“一是立即率大部東出,小部分阻擊官軍騎兵,同時讓米衡那邊出兵策應,我們東入霸州,‘投靠’米家。”


    “投靠?”周印眼中閃過一抹怒意,“我們去投靠米衡?”


    “東翁,目前不是瓦橋關那邊二少主很危險了,他那邊是死地,死定了,沒得救,而是我們雄縣也很危險了,再不走,我們雄縣也成死地了,隻有到霸州與米家抱團,或許還有一分生機,但即便如此,能苟活下來的可能也很渺小。”


    “那我們還去‘投靠’霸州,有何意義?”周印沉聲道:“我寧肯一戰而死!”


    “可東翁就願意眼睜睜看到數千上萬兒郎淪為路邊屍骸,壘為京觀?”幕僚苦勸。


    “還有一條路呢?”周印咬牙惡狠狠地問道。


    “還有一條路也很殘酷。”幕僚低聲道。


    周印心中一沉,似乎是想到一些什麽,“你說。”


    “走沼澤區,從五官澱和白洋澱插過去,繞過任丘,走蠡縣和肅寧之間下饒陽深州,去和大少主他們匯合。”


    周印死死看著幕僚,“這個季節,誰敢走那邊?那要死多少人?還有,我們這一走,二少主就徹底完蛋,霸州西麵一下子敞開,米家那邊也就隻有束手待斃了。”


    “東翁,我們不走,那就一起完蛋,此番小馮總督是下了狠心要圍殲我們,把京營都全數帶了出來,而這些京營和以往京營不一樣,幾乎都是西北軍,全是他們馮家的嫡係,戰鬥力很強,我們打不過,也就是要出其不意,走沼澤區過去,否則他們隻要在任丘那邊加強防範,我們隻有被甕中捉鱉。”


    幕僚的話讓周印陷入了苦苦思索,雙手死死抱住腦袋,隻覺得要炸裂開來。


    理智告訴他,這恐怕是自己這支部隊能逃出生天的唯一途徑,而且即便如此,隻怕都要付出慘重代價。


    要過沼澤區,而且現在正是豐水期,五官澱和白洋澱水麵都在擴大,周圍溝渠連綿,要渡過那一片何其難,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染上時疫。


    但不走這條路便無路可走。


    去霸州那邊也不過就是苟延殘喘,被鐵壁合圍最終殲滅也是遲早的事情。


    但如果要走這條路,就意味著需要徹底放棄二少主和霸州那邊,出其不意才是這條生路的機會。


    “那條路能走麽?”周印悶悶地問道。


    “很難,但是我們有這邊最熟悉地形的向導,應該是可以過去,沿著豬龍河走,避免與官軍碰頭,隻要走到蠡縣和肅寧一帶,我們就算是活出來了。”


    周印還沒有來得及迴應,那幕僚又道:“時間很緊,東翁恐怕需要立即做出決策,我們還需要給二少主那邊去一些鼓勵,讓他們拖住官軍,官軍可能也希望我們去援助,所以暫時還不會發動大規模進攻,這就是我們的機會,立即收拾行囊,假裝要去增援瓦橋關,但實際上我們向南過沼澤區突圍。”


    周印雙手按在城牆垛口上,遙望西麵瓦橋關方向,良久無法抉擇。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也許這樣可以讓自己手下這一萬多人中的一部分逃出生天,但是會讓東西兩麵的義軍都陷入滅頂之災,而即便是自己這一部,亦會有相當大一部分葬身於沼澤區和官軍的追擊過程中。


    ******


    “雄縣城內正在進行大規模的動員,要準備全力以赴增援瓦橋關?”馮紫英有些驚訝,“周印有這麽大決心能打破我們的圍困和襲擾?那他點兒騎兵自己心裏沒數,敢和宣府薊鎮騎兵對抗?”


    “城中傳來的消息的確是如此,隻留了一少部分兵力留守,其餘盡皆做好了出戰準備,看樣子周印是真的要殊死一搏了。”吳耀青道


    汪文言也皺著眉頭,照理說周印不該如此不理性才對,這樣強行救援,隻會把他自己給陷進來,當然求之不得,但總覺得沒這麽簡單才對。


    “不留餘地的一戰,這怎麽看都覺得是暴虎馮河,智者不為,周印能走到現在這一步,不該如此魯莽草率啊,就算是真要救王好義,也不該這樣倉促行事才對,我們圍而不打,擺出的陣勢很清楚,就是要讓他來,他就這麽來了?”


    馮紫英背負雙手在屋裏踱步轉圈,“你們參謀部的看法呢?”


    “參謀部還是覺得可能周印忠於王好義,可能覺得不救出王好義難以向王森交待,……”


    一個參謀遲疑地解釋:“另外我們懷疑周印會不會趁機逃跑,霸州那邊也有一些動靜,騎兵正在集結,……”


    “逃跑,去霸州?”馮紫英覺得不可思議,“周印何曾變得這樣懦弱了?他能屈從於米菩薩之下,這說不走啊。”


    “還有什麽可疑之處?”馮紫英想不明白,但是除了這兩條路,周印還能往哪裏去?總不能飛出自己的包圍圈吧?


    “好像城中亂軍正在征集大量的木板木材以及繩索,還有一些熟悉情況的向導,……”


    馮紫英靈光乍現,猛然走到沙盤旁,俯瞰,瞬間就明白過來,“有沒有可能周印是要走沼澤區南下逃跑?”


    “這怎麽可能,這等天氣,沼澤區根本沒法過啊。”參謀部的人異口同聲。


    “那是你們坐在屋裏想象的,立即找人去問……”馮紫英焦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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