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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懷昌搖了搖頭,食指翹起來,在官帽椅扶手上輕輕敲擊,「怎麽可能和他們挑明?義忠親王那邊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不過繆昌期那邊估摸著已經尋摸出一點兒味道來了,但他的態度,應該是沒有反。


    「是這樣?」馮紫英沉吟起來,「這麽說來,看樣子湯謬等人似乎也對江南三鎮的存在並不讚同?」張懷昌還沒有答話,孫承宗已經反問:「紫英,你覺得如果湯謬入閣,站在朝廷角度,他們可能認同江南三鎮麽?」


    馮紫英斷然搖頭:「當然不可能讚同,江南三鎮本來就是多餘,江南也不需要三鎮,徒耗糧秣!內憂外患都在北地,江南也不是養兵的好地方,養出來的兵都是柔媚暗弱,就算是邊地精卒放在江南久了,一樣也會潛移默化變得不堪使用。」


    「既如此,那湯謬二人也就應該讚同我們解決江南三鎮才對。」孫承宗語氣平和「三鎮兵力算下來接近三十萬,朝廷根本養不起這樣龐大一支軍隊,如果養了,那北地邊鎮就必須要削減,就算是江南賦稅順利上交也一樣,而且江南三鎮的存在就決定了江南賦稅的上繳肯定會出現這樣那樣的麻煩和阻礙。」


    「我讚同稚繩兄的觀點,如果湯謬二人入閣,而且也能心存社稷顧全大局,就不會反對和阻撓我們解決江南三鎮,關鍵在於要湯謬二人把心結解開,這一點必須要葉方二相和湯謬二人交交心才行。」馮紫英抹了抹下頜,「江南三鎮存在拖得越久,日後解決起來的麻煩越大,代價越大,若是我,寧肯早些下手。」三人會意的交換著眼神,卻都沒有說話,張孫二人都在咂摸著馮紫英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要繞過內閣行事?這怎麽可能?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大膽而又會帶來巨大好處的冒險舉措。


    如果能突襲揚州,這個時候應該是江南三鎮尚未完成交接的時候,陳繼先還幻想著南下蘇杭,王子騰一部還在鳳陽,主力還在九江,這個想法忍不住讓人怦然心動。


    這個心思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製不住,馮紫英思緒飛轉,已經開始琢磨如何行事了。


    要突襲揚州,自己老爹的西北軍肯定不行,牛繼宗、孫紹祖和以及王子騰那一部還在鳳陽到洪澤湖這一線與老爹大軍對峙,如果調動大軍,肯定瞞不過。


    那就隻有從其他方向調兵了。


    熊廷弼的荊襄鎮應該可以騰出手來,但是太遠了,就算是從武昌登船東下,還要麵臨在九江的王子騰部阻截,不可行。


    那就隻能是登萊鎮了。


    可以分兩部,一部分先到大沽,然後從大沽乘船直下揚州,另一部則直接海運長江口,從南通州或者江都登陸均可,甚至還可以直接寶山所或者金陵登陸。


    想到這裏,馮紫英心髒忍不住曜謔猛跳,抬起目光,卻看到了張懷昌和孫承宗眼中同樣跳動著火焰。很顯然,他們二人也看到了這一點。


    以前不是沒有想過從長江口登陸突襲,但是一來陳繼先大軍駐紮揚州,二來王子騰大軍駐紮九江,而朝廷除了西北軍,根本沒有機動兵力,但現在不一樣了,新登萊鎮騰出手來了,起碼一二萬人是可以派上用場的,另外還可用的是遼東那邊,毛文龍的這一部也有兩三萬人可用,再不濟,從薊鎮抽出一部分來,從榆關南下,一二萬人也能挪得出來,反正現在建州女真已經不可能騰挪得出手來,而察哈爾人寇邊勢頭已衰。


    唯一可虞的就是白蓮教這個變數,但是馮紫英覺得如果動作快,打江南一個措手不及,完全可以搶在白蓮教叛亂發作之前解決江南之事。


    公廨裏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沉默,三人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但是一時間都沒有暴露出來各自的意圖,都還在瘋狂地發散思維,想著這一切最大的可能性和變數。


    馮紫英率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意


    味著他率先完成了思考。張孫二人都望了過來,還是張懷昌開口:「紫英,你有想法?」


    「嘿嘿,坐在這裏,聽了您和稚繩兄一說,能沒想法麽?沒想法就不配坐在這裏了。」馮紫英坦然道:「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很大?」張懷昌和孫承宗相顧而笑,「有多大?」


    「一舉解決江南之事,而非某個局部。」馮紫英語氣堅定,「解決陳繼先拿下金陵城。」


    這是兩件事兒,陳繼先坐鎮揚州,金陵城則在牛孫王三部護衛之下,當然從長江口沿江而上,那是另外一迴事。


    孫承宗有些猶豫皺眉,「隻怕兵力不足,西北軍不動的話,單靠登萊軍,或者毛文龍部,不夠。」「薊鎮可以抽調一部。」張懷昌接上話。


    「還是不夠。」馮紫英默默計算,「我擔心如果從船運進長江,溯水而上,還到不了金陵,就會被王子騰部從九江下來堵住,所以要考慮從寶山、南通州、江陰、丹徒等地登陸,這樣王子騰部就算是東下先到金陵,我們也不懼。另外,還有一個關鍵,就是後勤保障。」


    「後勤上可以想一些辦法,江南也並非就是鐵板一塊,而且如果湯謬等人態度曖昧的話,那就更好,另外,紫英,你在江南商賈中頗有人脈和影響力,這方麵也可以想一想辦法,倒是水師,紫英,你有把握麽?」張懷昌沉吟著道:「登萊水師,稚繩說沒問題,但肯定不夠,尤其是我們要做就是要在揚州、金陵、蘇州、湖州這一線都要展開,我的想法是要把福建水師也要用起來,最大限度震懾那些蠢蠢欲動之輩。」「應該沒問題。」馮紫英斷然點頭。


    福建水師那邊沈有容有很大影響力,一直有聯係,他也專門交待過務必要拉住福建水師不偏不倚,而福建水師也基本上做到了,而現在局勢已經明朗,福建水師站在哪一邊就不問可知了。


    「好,基本上戰術上的問題,我們都談到了,現在就該是戰略上的決策了。」張懷昌苦笑,「能不能幹,什麽時候幹?怎麽和內閣那邊溝通說服?」


    這個問題不好迴答。


    能不能幹,要以三人想法肯定能幹,要不還計議什麽?什麽時候幹,也有講究。


    馮紫英的觀點是在義忠親王登基前發動,既對義忠親王有交待,你沒有登基,那內閣決策無須對你報告,你也無需擔責,哪邊都說得過去,而這也應該是江南三鎮最鬆懈的時候。


    具體登基前多久時間,還要好生商量一下。最大的難題是如何說服內閣。


    湯謬二人還未入閣可以不管,事情發動之後,再來和湯謬二人磋商,無外乎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相信二人隻能接受甚至還能隻是江南那邊他們能影響到的方麵予以配合。


    但如何說服葉方齊李四人。


    這樣一戰,肯定是有風險的,不能隻看到勝利後的碩果,也一樣要看到如果失利後帶來的巨大衝擊,乃至於這一戰還需要戶部在資金上的支持,所以戶部也是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


    「懷昌公,齊師那裏我可以去說服,但葉方李三人,難度不小啊。」馮紫英斟酌著道。


    「紫英,我和你觀點不一樣啊,葉方我倒是覺得好說服,齊李二人不好說呢。」張懷昌搖頭,臉上笑容可掬,但話語卻是森冷陰鬱,「他們不可能承擔知情的風險,或者說,這就是我們兵部欺瞞內閣所作的擅自決定,事成,我們落不了好,弄不還還得要受責罰,事不成,嘿嘿,你我三人就是替罪羊,下獄問斬都可能啊。」


    馮紫英幹咳了一聲,笑了起來,「下獄有可能,問斬不至於,嗯,最大可能性還是咱們仨都被罷職,永不啟用,可是懷昌公你都年近耳順,這致仕迴家也沒什麽,稚繩兄你也知天命了,迴去歸隱田園,鬆花釀酒,春水煎茶


    ,何等逍遙?可我才二十出頭,還有大好前程,就這麽灰溜溜迴家,怎麽辦?我還有數房嬌妻美妾要養活呢,沒了生計,這豈不是要妻離子散?」


    張懷昌和孫承宗都被馮紫英的調侃話給逗樂了,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氣氛也鬆動下來。


    孫承宗思忖了一下,這才緩緩道:「尚書大人,紫英,不如我們私下暗稟,若是葉方齊李等人都不理不問不語,那事尤可為,我們便暗自準備就是,若是他們幹預,那此事便作罷。」


    馮紫英也仰頭想了想,「戶部明起公那邊我去扇一扇風,我估摸著他現在最痛恨江南三鎮,探一探虛實,然後讓他也在內閣諸公那裏去抱怨一下,也許能有助於加強內閣幾位的決心,反正到最後真的出了狀況,罪責都是我們幾位背,和他們無幹。」


    張懷昌和孫承宗交換了一下眼神,都緩緩點頭,黃汝良那裏還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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