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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紫英的話讓三人都有些緊張和不安,這意味著眼前的巡撫大人對當下察院的工作不太滿意。


    巡撫一項重要職責就來自於都察院金都禦史身份,他對察院的工作督導乃是份內之事,比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更為直接,與都司一樣,之所以加掛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和兵部右侍郎職銜,其實也就是要強化做為巡撫在這上邊權力和職責。


    沉吟了一下,熊建秋才緩緩道:「巡撫大人所言甚是,陝北之亂其實也和這些官員的玩忽職守徇私枉法或者漠然視之有很大關係,麵對地方劣紳豪強他們很多人喂至沆濯一氣,滴水石穿,才會導致陝北民亂如星火燎原,一發而不可收拾。」


    馮紫英滿意地看了對方一眼,這才是一個識時務的,喬應甲專門叮囑自己隻需要牢牢抓住此人,許多難題就能迎刃而解,若隻是一個能力強的都還不夠,還需要足夠的情商,要明時務懂大局,要能迅速體會自己的意圖並貫徹實施,這才是堪當大用的人才。


    而且馮紫英也知道熊建秋也是山西人,山西陽城人,與沁水孫居相孫鼎相兩兄弟都屬於澤州老鄉,這兩縣都和平陽這邊比鄰而居,想必陝西亂軍入晉之事他也很清楚才對,一旦平陽府淪陷,他的老家陽城就很難幸免了,這一點利害關係他應該明白才是。


    「嗯,建秋,陝北貧瘠,加之三邊又是麵臨土默特人巨大的軍事壓力,朝廷在陝西的賦稅盡皆解於三邊四鎮所用,可以說這是一個相輔相成互相影響作用的難題,陝北不安,三邊四鎮便得不到足夠糧餉保障,那反過來防務鬆弛,甚至會出現軍士嘩變或應對土默特人入侵不力的情形,一樣會影響陝北治安,所以解決陝北問題至關重要。


    馮紫英十分坦蕩,三名禦史理論上是自己同僚,很多事情可以挑明來說,尤其是在熊建秋表露出了願意配合的姿態後,這就更讓人放心了。


    「通過軍事手段平亂,乃是治標之策,就現在來說,還相對順利,但是隻是撲滅明火易,要徹底根除灰燼下的暗火難,這就需要足夠能力足夠手腕足夠強勢的官員來治理地方,從我掌握的各方情況來看,陝北三府,從府到州縣官員,很難讓人滿意,所以我要來問你們幾人一句,對陝北三府府州縣的巡察察糾,你們究竟如何,心裏有沒有數,能不能給我一相對詳盡而準確的說法?」


    熊建秋和另外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沉聲應道:「延安府這邊的情形我們有所掌握,慶陽府的情況也已經基本收集完成,選德剛從慶陽那邊迴來,平涼那邊丁從根尚未迴轉,估計應該就是這幾日該迴來了,就是不知道大人對我們所察悉的這些情形有何想法,……」


    「看來建秋你們也是覺得棘手?」馮紫英笑了起來。


    「嗯,若是放在其他省份或者尋常時節,這些情形按律辦事就是,但現在時局動蕩,亂軍肆虐,我們還是有些擔心如果過於急於求成,反而會釀成禍患。」熊建秋坦然道。


    「可是覺得這中間的尺度不好拿捏?」馮紫英微微仰身,頷首道。


    熊建秋能想到這一點,足以說明這個人不是一個純粹的禦史,也難怪喬應甲對其看重。


    簡單地說,禦史們是不太顧大局,也不需要顧大局的,他們隻需要按律辦事,但按律辦事在一些時候又會與顧全大局相悖,而熊建秋能提出這個意思,就說明此人政治大局觀更強,已經在超脫禦史身份了。


    可造之材,也許是喬應甲、孫居相、韓燎他們刻意培養的山西士人的中堅力量。


    「嗯,大人明鑒。」熊建秋點頭。


    馮紫英略一沉吟便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們先把情況整理出來,我先看一看,到時候我們再來計議,但我以為通過這一場民亂,豪強劣紳也當列入肅清對象,也許這些人不但是為


    禍之源,更有與亂軍相互勾結的情形,這一點你們未必掌握,但是我從龍禁尉和軍中征討所獲情況有所了解,……」


    熊建秋三人一凜,他們沒想到這位巡撫大人居然還和龍禁尉有如此深的交情,居然能從龍禁尉那裏獲得情報。


    龍禁尉和都察院是完全不同兩條線,察院是查風糾紀,針對官員的瀆職,龍禁尉則主要是針對官員的反叛不臣,中間可能也有交集,但應該不多,但處於這種邊地亂象紛呈下,也不好說。


    但無論如何,如果能從龍禁尉和軍中獲得更多的情報印證,那處理起來肯定更穩妥。


    「大人,下官想要問一下,這牽扯人員甚多,而且性質也各異,依律的確需要處置,但考慮到當下人心浮動,許多官員也是當地積年幹員,若是唐突行事,反而……」


    熊建秋忍不住還是提醒了馮紫英一句。


    馮紫英深看了對方一眼,「建秋,你們有這份格局很好,我們可以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既要考慮一地的各種狀況,也要考慮這個官員的實際表現和問題嚴重程度,逐個分析,力求做到精準施策,盡量把事情做到最細化影響最小。」


    熊建秋三人都隻能點頭。


    從巡撫衙門出來,熊建秋才對另外兩位同僚道:「感覺如何?」


    陸明浩是個沉默寡言的高瘦男子,一直未曾說過話,此時卻點了點頭:「不愧是右都禦史看重的英才,思路清晰,分析準確,亦有魄力,加之人脈寬厚,之前我還琢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出任巡撫,縱然是將門虎子,打仗也許是一把好手,但是要在陝西這一畝三分地上和其他地頭蛇鬥,恐怕還有些欠火候,但現在看來,人家是早就胸有成竹,便是對我們也早就有安排啊。」


    常選德也接上話:「齊閣老和官尚書的得意門生,焉有等閑之輩?聽說當年連皇上都十分器重,幾次單獨奏對,這可是連尋常侍郎們都未必有的機會。」


    「嗯,的確不俗,右都禦史也和我有信交待,要讓咱們全力配合支持他做事,我當時還在想,也的要掂量掂量這一位的成色,總不能我們辛辛苦苦的成果交給他來運作,最後落得個不顧大局或者顧此失彼的考評,那未免太寒人心了,現在看來這一位倒是有些火候,青檀書院還真是出才啊。」熊建秋淡淡地道。


    「我亦收到暘穀公的信函,希望我們支持配合馮鏗做事。」常選德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此子也深得暘穀公的看好,而且上一次返京,我去慎庵公那裏,慎庵公提及他也是讚不絕口。」


    暘穀是官應震的號,慎庵是柴恪的號,而常選德是鍾祥人,官應震和柴恪都算是湖廣士人領袖,他迴京自然也是要去拜會鄉黨領袖的。


    陸明浩都忍不住喟歎一句:「這位巡撫大人可是罕有能得咱們北地和你們湖廣同時看好的人物,朝廷讓其來陝西,也是極有深意啊。」


    熊建秋是澤州陽城人,陸明浩是河南開封陳州人,都算是北地士人,而常選德是湖廣鍾祥人,所以陸明浩才會這麽說。


    「不僅僅如此呢,他還和江南士紳交情不淺,尤其是他的開海之策頗得江南士紳商賈的心意,之前朝廷每每需要和江南商賈溝通,便是由他從中斡旋,……」熊建秋又不無感慨地補了一句:「此子真有點兒天選之子的味道啊。」


    話已出口才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熊建秋又趕緊找補道:「我的意思是這家夥深得各方的垂青,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陸明浩和常選德都深以為然。


    對於三位禦史的拜訪,馮紫英早在預之中,察院的禦史們都是輪番製,名義是平等的,但熊建秋在其中資曆最深,影響力最大,基本上搞定了熊建秋,都察院陝西道,也就是西安這個察院的事務就能按照自己的指揮


    棒來轉了。


    從這一次的接觸來看,感覺還不錯。


    看得出來熊建秋對他們陝西道的前期工作很自負,估計的確在陝北三府的工作有相當的成績,但是西安府這邊的情況熊建秋卻閉口不談,馮紫英也沒有深問。


    馮紫英也不著急,和察院這邊的禦史們還是第一次接觸溝通,縱然有各自的門路搭上線,但是這些禦史們都是眼高於頂的,若是自己不能拿出點兒像樣的東西來,縱然日後人家配合,那力度熱情就未必有那麽大那麽高了。


    一步一步來,自然有辦法讓這幫人心悅誠服地站在自己這邊來。


    著急的應該是盧川和孫一傑他們,馮紫英現在倒是要看看盧川和孫一傑能穩得起多久,尤其是孫一傑,如果這個家夥自己給他機會他還要給自己矯情,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氣了,至於盧川,馮紫英也從未考慮過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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