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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裏的局麵總算是慢慢穩定下來了,馮紫英心裏也放下大半。


    流民來勢很兇猛,但是隻要安排得當,尤其是在糧食上有了底氣,分化瓦解,再加打亂之後編入建築隊伍中,很快就讓他們形成了習慣,進而變得有規律秩序起來。


    隻要幹滿活兒,就能吃飽肚皮,家裏老小也能有粥飯接濟,這些人心思都相對單純,要求也不高,自然心氣就落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充當起了“建築工人”。


    穩住了這十來萬流民,京師城就不會亂起來,從現在各條線反饋迴來的消息,白蓮教似乎還沒有做好要大規模起事的準備,而因為有針對性的安排,這些流民也沒有那麽容易就被白蓮教拉走,所以這也讓馮紫英心中稍安。


    但白蓮教始終一大禍患,刑部那邊的觀點也和馮紫英的觀點一致,或者說刑部劉一燝一門心思想要通過一樁大案要案來凸顯自身的能力本事,所以自然也不會放棄這樣一個契機,那麽深挖細查,打入內部,進而實現一網打盡斬草除根自然就成了最佳選擇。


    馮紫英當然也樂於見到與刑部合作把白蓮教這個隱患徹底拔除,單靠順天府的力量是不足以做到的,所以依托刑部的力量資源來辦這樁案子就是最佳選擇。


    不過就目前來說,案子深查還算順利,但要想采取放長線釣大魚的方式徹底解決這個禍患,還需要時日。


    京中局麵穩定下來了,但山東戰事就迫在眉睫了。


    隨著山西軍和薊鎮軍陸續抵達河間府一帶,而西北軍主力也進入歸德一線,圍繞著魯西魯北的運河一線形勢驟然緊張起來了。


    而超過十五萬大軍雲集在魯西魯北周圍,整個大軍的後勤保障也成為一大難題。


    河間、大名、歸德等幾府成為糧草物資的主要補給區域,也使得這幾地的官府壓力巨大,這份壓力也向周遭傳遞,朝廷也派出了都察院和兵部的人員前往這幾個區域督導補給到位。


    馮紫英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南下,隻要就是要去東安、大城、文安、武清這幾個縣,一方麵這幾個縣要承擔起向河間方麵輸送物資的重任,負擔大量夫子勞役和糧草,一方麵還要做好後續的跟進準備。


    當然南下的另外一個目的自然就是要去天津衛一趟,眼見得王熙鳳產子都一個多月了,若是再不去,馮紫英還真有些擔心王熙鳳會不會發飆了。


    乘船南行,雖然漕運已經中斷,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整個運河就不通航了,船隻照樣南來北往,隻不過在山東德州以北與河間府這一線被中斷了,尤其是重要的如糧食、布匹、鐵料這些物資運輸更是被中止,列入了禁運物資。


    馮紫英第一站到了武清。


    武清和東安緊鄰,兩縣中間的鳳河其實就是桑幹河在盧溝橋分叉之後注入三角澱的一條分支,這一片皆是一馬平川,上好良田,隻有在臨近三角澱一帶才是多沼澤和丘陵,沙地頗多。


    馮紫英在武清逗留時間不長,然後就去了東安。


    賀逢聖在東安幹得頗為出色,雖然到東安時間很短,但是禮賢下士,問農獎耕,借著大旱又廣施賑濟,並將部分災民精壯組織起來,沿著三角澱一帶挖溝修渠,不但獲得了民眾好評,就算是素來苛刻的東安士紳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湖廣佬還是有些本事的。


    當然這也離不開馮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沒有足夠的賑濟糧款支持,賀逢聖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打開局麵,你要走去連什麽事兒都沒做像樣,就想要讓地方士紳聽你號令捐糧捐款,那根本不可能。


    “紫英,從土豆的種植情況來看,東安其實並不是最合適的地方,隻有一些丘陵地帶才更合適,你該用在北邊幾個州縣可能效果會更好。”陪著馮紫英走了一大圈,黑瘦了不少的賀逢聖滿臉風塵之色,顯然這一段時間都是在先例奔忙,忙碌勞累,但是格外充實。


    “我何嚐不知?原本想讓鹿友到密雲,但不是擱置了麽?隻能讓鹿友到香河,他這才去不久,所以我也沒有打擾他,先讓他花幾個月好好適應,他一個江南人要在咱們北地立足,就得要更努力,花費更多的心思。”馮紫英歎了一口氣,“不過反饋迴來的消息,鹿友比我預料的還要活泛,手段也很高明,將他們縣裏一個鄉紳借故枷了十日,一下子就打開了局麵,而且那士紳還得要磕頭求饒,感謝放了他一馬,讓我刮目相看啊。”


    “鹿友的本事其實在我們這幫同學裏算是厲害的,隻不過他素來低調,香河在他手裏,紫英你無須擔心,最多兩年,就能替你梳理得順順溜溜,……”賀逢聖由衷地道。


    “鹿友能做到,那你呢,克繇,你可別說你也要兩年。”馮紫英似笑非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把戲,三角澱周邊地區,你有打算了?”


    “三角澱的水匪我聯係上了,……”賀逢聖也不遮掩,“本來就是一幫過不下去的窮人,還有部分從天津衛那邊的逃卒,而且要說這一部分數量更大一些,當然他們原籍也本來就是這周圍州縣的,……”


    “你打算怎麽做?”馮紫英來了興趣,這湖匪可不是說招安就能招安的,別說一個知縣,就算是他這個順天府丞,也沒有本事敢拍胸脯把兩三千湖匪招安,這是朝廷才有的權力。


    “我找了柴大人,正巧薊鎮大軍南下需要夫子,我便以夫子的名義將這幫人收編為民壯,先行整訓,準備三月便讓他們南下跟隨尤大人的薊鎮軍行動,這樣等到這一戰打完,他們便可以迴來,梁城所那邊的荒地甚多,如果願意從軍的,可以去梁城所那邊,如果不願意從軍的,我打算就替他們安排在三角澱邊上墾荒。”


    賀逢聖顯然是早就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策劃很周全。


    馮紫英覺得自己還是小瞧了自己這幫同學。


    原來一直覺得自己有著穿越者的莫大優勢,前期的自己也的確不是如賀逢聖、範景文、練國事這些同學能比的,自己能跳出窠臼的許多觀念想法都能收到奇效,所以自己也就下意識地把自己身邊這些關係密切的同學視為了和這個時代其他人一樣的土著。


    但很顯然這些同學在和自己長期相處中,許多觀念想法都受到了喜歡特立獨行的自己的影響,一旦給了他們獨立掌舵的機會,他們就立即能迸發出不一樣的靈感,一樣敢於向自己學習,拿出別的官員不敢想不敢作的路數手段來。


    “克繇,你這可夠大膽的,繞過兵部,就直接招安這麽多人,而且還打梁城所的主意,……”馮紫英似笑非笑。


    “紫英,我這可是替你著想,三角澱的湖匪,文安、大城、保定、東安、永清、武清諸縣都深受其害,現在我冒奇險把這幫人給安頓了,一下子就消除了整個這一圈兒地方的禍患,治安大安,你這個順天府丞該是好好感謝我才是。”賀逢聖笑了起來,“到時候連夢章都肯定會感謝我,這可是一勞永逸的大好事兒,對於薊鎮軍來說,也減輕了對地方上夫子需求的壓力,可謂一舉兩得了。”


    馮紫英沉吟了一下,這才道:“克繇,此事還需要謹慎一些,如你所說,涉及到諸縣,看起來是對諸縣都有好處,但你也知道這年頭,自己做事不行,眼紅別人做成事的人卻不少,你敢說永清、武清、文安這些縣裏的官員就都一個個對伱替他們解決了麻煩而感恩戴德?隻怕未必。”


    馮紫英是從人性本惡的角度來考慮問題。


    賀逢聖和範景文加上吳甡被自己安排來順天府各縣擔任知縣做事兒,毫無疑問還是讓原本這些陽奉陰違的官員感到了壓力和危機。


    原本他們在這些地方作威作福,許多和地方士紳勾結起來,朝廷諭令有利於自家的就執行,不利於自己的就選擇性的執行,或者陽奉陰違,更有甚者就幹脆抵製,這種情況在吳道南時代尤為突出。


    自己來了順天府之後,因為各種原因,前期很多事物都還停留在府這一級層麵,並未觸動州縣這一級,一直到北地大旱成定局,朝廷與南京偽朝的對峙可能引發大戰帶來危機確定無疑之後,馮紫英才不得不考慮提前對州縣進行動手,因為一來這是一個契機,二來再不動手日後真要指揮不動下邊縣份,自己這個府丞代理府尹行府務,就會陷入困境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惜動用各種人脈資源,走上層路線,甚至把都察院那邊都要用起來,也要安插幾個自己人,來壯大自身力量,同時也算是給下邊的官員們敲警鍾,殺雞嚇猴,以求能盡快掌握順天府的局麵。


    就目前來看,賀逢聖和範景文都沒有辜負自己,做得有聲有色,吳甡時間太短,還看不出來,而這種動作帶來的觸動和影響,也在逐漸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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