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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似乎就顯得這麽無奈,雖然馮紫英很不願意去摻和賈寶玉的婚事,但於情於理,賈寶玉結婚他都還是該關心一下的。


    榮國府現在就隻剩下一個不靠譜的賈赦和幾個婦道人家,而寧國府賈珍賈蓉父子現在是行蹤詭異,從吳耀青那裏得到的情報顯示,雖然這二人尚未離京,但肯定在積極進行各種跑路準備了,這讓馮紫英也很好奇,這兩父子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這一段時間馮紫英的心情都不太好,因為你明知道可能會發生有些什麽,但是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局勢朝著不願意的方向發展,所做的一切也許到最後可能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這種滋味實在一言難以蔽之。


    甚至連寶玉成親之後自己就要納迎春為妾過門的事兒都變得沒那麽香了,關鍵是這種感覺和情緒還需要強壓著,遮掩著,不能讓人看出一些端倪來,否則又要傷人心。


    沮喪、壓抑、憋悶、煩躁,還夾雜著某種類似於絕望的情緒,馮紫英印象中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中,自己好像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一種心境,讓自己這麽無助,這對於一個自己來說,可真是太罕見了。


    望著榮國府的大門,馮紫英歎了一口氣,任憑馬車緩緩駛入。


    對於馮紫英的到來,賈母和王氏還是很高興的。


    眼下真正能替賈家撐得起場麵的人,扳起指頭來都數得清,王子騰在湖廣,賈政在江西,賈赦在京中人員關係和名聲本來就不太好,賈璉在京中當海通銀莊管事時倒是積攢了一些人脈,但又去了揚州,現在真正能替賈家場麵撐起來的就除了馮紫英外,也就隻有北靜郡王水溶了。


    下馬車時,馮紫英就看到了一輛郡王規製的馬車,沒錯,是北靜王水溶的。


    這四王八公裏邊,除了北靜王水家與榮國府這邊較為親近,其他三王和榮國府關係都一般,而八公中,除了被除名的石家和馬家外,以及婚事另一方牛家外,陳家、侯家、柳家與賈家關係也都尋常,尤其是現在這種局麵下,更是唯牛家馬首是瞻。


    甚至馮紫英懷疑水溶對榮國府的態度也很值得考究懷疑,究竟是水溶這廝與賈寶玉之間那種不清不楚的關係,還是因為寧國府賈敬的緣故,真不好說,但是肯定不是因為賈赦賈政或者他們祖輩的關係。


    隨著幾代人下來,先輩之間的交情日益淡漠,更多還是講求利益相連,若是沒有共同的利益作為紐帶,這層薄紗更是一捅就破,不值一提。


    不過水溶這家夥在京中武勳裏邊依然是算是最活躍的一個,遠勝於東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寧郡王這幾家,不但和義忠親王走得很近,甚至一樣和壽王、福王、禮王幾個往來密切,基本上幾個皇子召集的那些詩會文會,他都會積極參加,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八麵玲瓏的活泛人物。


    加上其容貌俊雅,談吐不俗,文采也不差,所以在南北士林中口碑名聲都極佳,和馮紫英是完全兩類人。


    沒見到賈寶玉、賈蘭,隻見到了賈環和賈琮,馮紫英估計賈寶玉、賈蘭二人應該是在陪著水溶,也不在意,隨口問了一句:“水王爺來了?”


    “是,北靜王爺先到了,這會子大老爺正陪著去見老祖宗和太太。”


    賈環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長衫,玉針插頭,除了瘦狹的臉頰顴骨略高,顯得陰沉了一些外,其他各方麵都稱得上是一個翩翩儒生了。


    這半年來他個頭長得很快,十五歲的少年郎了,也有一米六了,都快趕上其姐探春了,加上讀書有成,很有點兒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味道,看得馮紫英都忍不住點點頭。


    “哦,水王爺也的確該來,畢竟也是世交,……”馮紫英笑了笑點頭。但賈環卻顯然不太認同馮紫英的觀點,輕哼了一聲,“賈家在京中世交可不少,也沒見其他人來,水王爺也不是因為世交而來,興許是與寶二哥私交甚篤吧。”


    這話語裏似乎有些別樣意思,但語氣裏卻半點聽不出來,馮紫英忍下意識地深看了賈環一眼,賈環卻避開了馮紫英的目光,不過神色卻沒有多少變化。


    馮紫英重重地哼了一聲,“一筆寫不下兩個賈字,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煮豆燃豆,那才是一個家族最悲慘不過的事情,環哥兒,我可不願意看到此類事情在賈家上演,琮哥兒,你也聽明白了!”


    聽得馮紫英語氣格外嚴厲,賈環和賈琮都是神色一震,齊聲應是。


    “我知道或許你們不太喜歡寶玉的一些做派或者想法,但不認同是一迴事,卻不能做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們畢竟是一家人,記住了麽?”


    馮紫英的話讓賈環和賈琮點頭稱是的同時也聽出了馮紫英話語裏的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他也一樣不太認同寶玉的做法。


    見二人受教,馮紫英這才舉步前行,“水王爺在京中名聲頗佳,寶玉和他結交也是好事,本來寶玉也欲借此番鐵網山秋獮之際有所造化,或許水王爺也能幫著敲敲邊鼓。”


    話雖如此說,但馮紫英卻是這樣看,永隆帝對四王八公都不感冒,這些是太上皇的基本盤,而且還是義忠親王的潛在根基,他很清楚他難以把這些人徹底爭奪過來,所以隻能盡力收攬之餘也從各個角度來削弱這些人的勢力。


    此番水溶來榮國府未必隻是因為他和寶玉的交情,也許還有其他一些考量。


    比如因為永寧長公主的原因?


    對水溶這個人,馮紫英一直有些看不太清,從表麵上來看,他和湯賓尹他們走得很近,而湯賓尹是義忠親王的忠實黨羽,但他又和壽王、福王、禮王也相交甚密,另外據馮紫英所知,他還和龍禁尉都督同知盧嵩也沾親帶故,盧嵩的一個侍妾應該和他的一個侍妾是兩姊妹。


    正因為這層原因,馮紫英還不敢輕易斷言這位水王爺的真實麵目,隻能靜觀其表演。


    進了儀門,馮紫英就看見了從西側那邊一行人走了過來。


    一堆人簇擁著當先負手一人,銀翅王帽,素白鑲銀邊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的白蟒袍,玉帶纏腰,手中的鶺鴒木雕珠串在指尖不斷撥弄著,麵如冠玉,清秀中透著幾分神采奕奕,即便是旁邊的賈寶玉與其相比,也要少幾分恢弘,多半分溫潤。


    “下官見過北靜王爺。”馮紫英站定,落落大方地一揖。


    作為四品大員,對於這等郡王爺,其實無需太過多禮,兩者之間幾乎沒有多少交織的地方,不過水溶在士林中名聲甚好,馮紫英自然也不會失禮。


    “嗬嗬,紫英何需如此多禮?倒是本王比紫英先來一步了。”水溶笑容可掬,讓人如沐春風,“搶上前一步,就來扶住馮紫英的手,寶玉和永寧長公主嫡女這樁婚事可謂珠聯璧合,本王甚是高興,所以先來道賀了。”


    “王爺客氣了。”馮紫英和對方一碰手,然後站定:“寶玉有此姻緣,也殊為難得,鎮國公牛家和榮賈家本為世交,又有永寧長公主這層淵源,老太君她們都很滿意,王爺和下官理當來賀。”


    這等寒暄話語,馮紫英也是張口就來,“寶玉,諸般事宜可準備好了?”


    “馮大哥,煩勞操心,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賈寶玉也是滿麵紅光,頗有些誌得意滿的感覺,。


    “嗯,紫英,你可要去見一見老太君?”水溶迴頭看了一眼背後賈母院子方相,沉吟著問道。


    馮紫英微微一怔,似乎是覺察到了一點兒什麽,點點頭:“要去拜見一下老太君,順帶也說幾句。”


    “唔,也好,本王早就聽聞大觀園構思獨到,器型風雅,有意一遊,紫英可有意同遊?”水溶漫聲問道。


    “王爺相邀,敢不從命?”馮紫英沒有猶豫,應聲道,心裏也說隻怕這家夥是早就等著自己了,也好,探一探對方的口風,看看這家夥究竟是個什麽底細。


    在賈母那裏沒有逗留多久,不過是說些禮節上的話語,出來之後,卻見水溶一直在儀門外負手佇立,寶玉、賈環等人伺候一旁,臉色卻都有些複雜,顯然是對北靜王居然肯在這裏專程等候馮紫英感到吃驚。


    一行人便悠然舉步,直入大觀園。


    雖說大觀園有規矩不入外男,但是北靜王爺要參觀,自然無人能阻攔。


    不過水溶顯然是對參觀大觀園的建築沒什麽興趣的,北靜王府的豪奢並不比大觀園遜色多少,甚至連賈寶玉等人也都看出了北靜王是有意要和馮紫英結伴同遊,都很知趣地遠遠綴在了最後邊兒。


    “鐵網山秋獮,紫英怕也是要去吧?”


    二人一路行來,隨口評點這亭台樓榭,山石水渚,倒也自在,不過這一句話開始,馮紫英知道才開始步入正題。


    “王爺何出此言?紫英非朝官,焉能擅離?”馮紫英隨口道。


    “嗬嗬,紫英此言謬矣,皇上意欲選儲立儲,這也不是秘密,定會征求朝中臣僚意見,紫英既是京中青年士子魁首人物,又是朝中年輕官員的代表,皇上豈能忽視?”水溶注視著馮紫英:“本王前日覲見皇上,亦向皇上提出,選儲立儲乃是國之大事,須得要征求多方意見,尤其是京中士林文臣人才鼎盛,薈萃精華,更能把握社情民意,當擇其出類拔萃者備顧問,……”


    這是在推薦自己麽?馮紫英心中一驚。


    什麽時候這水溶又和皇上走得這麽近了?還是皇上禮節性的征求武勳代表意見?


    但聽水溶的這話語口氣,好像挺鄭重其事的,這裏邊難道還有自己一些不曾知曉的內幕?


    不過聯想到東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寧郡王都是閉門不出裝聾作啞,隻有水溶如此活躍,是不是代表其他三位郡王的意見,還真不好說,這些武勳在軍中還有多少影響力,也難以判斷。


    在選儲立儲問題上,永隆帝哪怕是做表麵文章也需要和武勳們有一番溝通交流,水溶借此機會在永隆帝麵前說幾句,也並非不可能。


    不過他在永隆帝麵前推薦自己,這又是何意?會不會適得其反?


    不過馮紫英不認為如果水溶想要以這種小把戲來達到離間的目的就能得逞,而水溶也應該清楚在永隆帝麵前用離間這等手段對付自己意義不大,隻會自取其辱。


    那他的目的何在?示好自己?


    “王爺,您所言出類拔萃者以備顧問可別是指下官吧?下官可當不起。”馮紫英笑吟吟地道:“天家縱然無私事,但若真是要選儲定儲,也當以朝中重臣之意見為參考,最終亦須乾綱獨斷。”


    水溶目光閃動,卻沒有正麵迴應,轉頭望向沁芳溪中,“紫英似乎有些誤會了。”


    “誤會了?”馮紫英一凜,“此話怎講?”


    “孤前日去見皇上,皇上亦是難以決斷,……”水溶注意到馮紫英臉色微變,意欲說什麽,擺擺手:“紫英,孤明白你的顧慮,但皇上身體欠佳,若是不早做安排,越是拖到後邊,隻怕皇上精力不濟,更會拖累身體,……”


    馮紫英心中清冷,這水溶倒是放肆,這番話連交淺言深都不算,直接有點兒圖窮匕見的味道了,隻是他如此囂張,究竟仗恃什麽?


    自己甚至連對方的真實意圖都有些搞不明白了,甚至越往深處說,越是糊裏糊塗了,還是自己誤解了什麽?還是……


    “王爺,您說這些下官真的聽不明白,皇上這兩年靜心養性,雖說精力不濟,但身體卻也還算好,花上一兩年時間一邊靜養,一邊提攜,以我之見,哪怕是最年幼的恭王,也一樣沒問題的,……”


    馮紫英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神色變化。


    不出所料,在自己提到恭王名字時,水溶目光掠過一抹奇異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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