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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瑾在向盧嵩匯報情況時也是詳細介紹了整個過程,盧嵩不置可否。


    沒想到馮紫英是要搞這樣大一樁事兒出來,盧嵩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小覷了馮紫英膽魄和決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動通倉大案,而且是幹得如此徹底,沒有留絲毫餘地。


    誰不知道通倉裏邊這一團子糟包?那簡直就是一個爛泥潭,不知道曆任多少人在裏邊攪和,朝廷不知道多少銀子砸在了這裏邊。


    就這樣,你一旦要動,那就意味著要觸及無數人利益,沒有一個合適的方案,那就瞬間樹敵無數,以馮紫英現在這樣的勢頭和聲譽,有必要去趟這塘渾水麽?


    可馮紫英就這麽做了,而且做得這麽義無反顧,龍禁尉也就罷了,還說動了皇上把京營也出動了,一口氣抓捕了幾十人,涉及到京城內外無數人。


    讓盧嵩有些驚訝的是,這樣一劑猛藥下去,引發的反彈竟然不像自己最初擔心的那麽強烈,各種攻訐責難肯定少不了,也會有無數人動用各種關係來施壓和圓轉,但是內閣保持沉默,皇上的態度曖昧,既允許了京營協助,也下旨申斥了順天府辦案魯莽草率,影響到京師穩定,但是也僅僅是一份申斥而已,再無後續其他跟進了,這也是一個很離奇的現象。


    要知道以往若是皇帝露出了某種傾向意圖,那些不甘寂寞的禦史們多少都會有幾個跳出來發起彈章,但這一次都察院竟然保持了詭異的沉默,便是有一二禦史上書,但是那都是隔靴搔癢,甚至很有點兒打掩護的感覺,這讓盧嵩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直到今天,都察院聯手刑部,在通倉大案十六天之後的昨日夜裏,突然對京倉相關官員商賈也采取了同樣的措施手段進行突然襲擊,盧嵩這才明白過來。


    都察院和刑部早就被順天府和龍禁尉“拉下水了”,他們當然不會去橫生枝節,甚至還要主動去搶風頭,這京倉的動靜要比順天府玩得更大,才能不負他們都察院和刑部作為三法司兩大佬的名頭,否則被順天府壓一頭,這如何能忍?


    直覺告訴盧嵩,這絕非臨時起意,而是馮紫英早有安排設計好的套路,先動通倉,搞得風風火火,一舉贏得無數風光,然後再把京倉的情況交給都察院和刑部,本來就已經按捺不住的這兩家哪裏經得起這般誘惑,還不迫不及待地撲上去要把場麵找迴來。


    “幹得不錯,趙文昭那邊,你就繼續讓他幹下去,難得這樣一個機會,連皇上都在問我,我們龍禁尉當然不能缺席。”盧嵩思考良久,才淡淡地道:“按照順天府那邊的要求,做好我們的事務,其他不必太過積極,……”


    張瑾也聽明白了,順天府都在開始主動後撤一步了,龍禁尉自然沒必要去招來太多關注度,低調做事,悶聲發財就足夠了,虛名對龍禁尉不是好事,龍禁尉也不需要這個。


    張瑾離開之後,盧嵩才忍不住籲了一口氣。


    對於馮紫英的不拘一格,他現在是領教到了,和龍禁尉合作是很多文臣不願意做的,哪怕是虛與委蛇,很多文臣都不屑,認為有損自家名聲,但是馮紫英卻不在乎,單這一點就能讓人對他高看幾分。


    現在馮紫英更是主動地後退一步把風頭讓給都察院和刑部,這一手就簡直稱得上精妙無比了,尋常官員哪個舍得把這樣的政績拱手讓人?


    通倉一案收獲如此之大,而京倉線索又掌握在自家手中,可以說隻要繼續下去就是水到渠成的結果,馮紫英居然說讓就讓了,而且讓得這麽徹底,全數交給了都察院和刑部,脫身得幹幹淨淨,隻是把通倉這一案辦好就行了。


    這份舍得的氣概,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連盧嵩自忖自己處於馮紫英這個位置上,這個時候上,隻怕都難以如此大氣的放手。


    明知道繼續幹下去吃獨食會麵臨很多壓力和明槍暗箭,但是利益和政績太大了,讓人無法割舍啊,但馮紫英卻能這樣巧妙而又決斷的一招脫袍讓位,就把都察院和刑部推上了風口浪尖,順天府趁勢就躲在了後邊兒了,隻管消化通倉一案所得的實利了。


    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舉重若輕,遊刃有餘。盧嵩隻能用這樣幾個詞語來形容馮紫英在這一案中的表現。


    關鍵這個家夥才二十歲,想一想以後的前景,盧嵩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結交一下對方,無論於公於私,這個人都值得一交。


    盧嵩很清楚,皇上身體欠佳,雖然現在看起來還能維持,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自己這個龍禁尉指揮同知隻怕也未必能幹得了多久了,隻要皇位易人,龍禁尉的掌舵人都是要換人的,新皇都必須要用自己的私人來掌握龍禁尉,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


    自己也還有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孫子也有幾個了,雖然還年幼,但是這個時候結交馮紫英這個明顯還能幹上三四十年的新貴,日後人家真的出將入相了,這份薄麵興許就值錢了。


    想到這裏,盧嵩心思不由得又放在了幾個皇子身上。


    壽王,福王,禮王,祿王,還有恭王,現在看起來祿王最得寵,但是畢竟年齡卻小了一些。


    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如果皇上身體還能堅持三五年,也許還有機會,但若就是這一二年裏有不測,那祿王的可能性就小了,畢竟從文臣角度來考慮,還是希望有成年皇子繼位更穩妥。


    當然,換一個角度來說,內閣諸公也許並不一定喜歡一個成年皇子,年幼一些也許更有利於他們把持朝政,這麽說來,祿王,甚至是恭王更有希望?


    盧嵩下意識的搖搖頭,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還真不是說說而已,便是皇上也要尊重文臣們的態度。


    祿王活潑,卻被李廷機一句舉止輕佻,望之不類人君,據說把梅貴妃氣得在宮裏哭了好幾迴,後來又傳李廷機辟謠,說從未說過這等話,梅貴妃又轉怒為喜,還專門遣人送了重禮到李廷機府上,李廷機居然也收了,聽說是為了安梅妃的心。


    單單是這一件事情就能看出像士人領袖外加內閣重臣的影響力,便是皇子們見了他們也一樣要戰戰兢兢。


    皇帝登基之後也一樣需要尊重禮遇這些士林領袖,像繆昌期這等長期抨擊朝政的,還不得給他一個商部侍郎當,人家還看不上,以不習慣北地氣候為由拒絕了,隻要索要了南京都察院右都禦史的職位,皇上還不得捏著鼻子認了。


    像馮紫英這種北地青年士子的翹楚人物,在朝中打磨十年,豈不是入閣拜相理所當然的熱門人物?到了那個時候,隻怕真的就是門庭若市,談笑有鴻儒,來往無青袍了。


    細細地琢磨了一番,盧嵩站起身來,走到門口,目光裏多了幾分尋思的神色,也許的確該調整一下思路考慮考慮了。


    ******


    馮紫英迴到家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盡了。


    他是有意選在這個時候迴家的,否則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守在豐城胡同兩邊胡同口上,這段時間實在是不勝其煩,哪怕是京倉大案前幾日裏一口氣刑部拿下了四十餘人,超出了當初順天府衙拿下三十餘人的記錄,但是仍然有無數人簇擁在自己府邸邊兒上,隻求一見。


    拖了這幾日之後,大家都意識到馮紫英短期內似乎沒有迴家的意思,就住在順天府衙裏,所以人才漸漸少了下來。


    即便是如此,白天仍然有許多人希望碰碰運氣,聽說府裏門房的帖子都塞滿了,每天瑞祥和寶祥都要迴去一趟,把帖子名字抄迴來,馮紫英要知曉一個大概。


    真要有能耐的,人家就能直接進順天府衙裏來,甚至帖子都不用,這後期馮紫英在府衙裏也收了不少帖子,但是他都是一概擱置,暫不見客。


    這個時候見客純粹是徒增是非,沒有必要,等到整個案件進展到一定程度之後,才說得上具體如何處置這些相關人員。


    重要案犯自然是要上三法司會審的,但到那時候主要就是大理寺了。


    現在順天府衙和大興宛平縣衙監房裏已經人滿為患,以至於不得不把原來羈押在監房中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犯都先行釋放迴家,以便於騰出監房來容納這批涉案人員。


    傅試和趙文昭都向馮紫英提出來,需要盡快消化掉這些涉案人員,一些不太重要的,或者說態度老實的,便可以具保放迴去,騰出精神來盡快把一些重要案情查清楚。


    馮紫英也同意了這個建議,根據情況陸陸續續處理了一些人員,但是絕大部分仍然羈押在監舍中。


    所以這才又引來一波熱潮,都希望能把人早日保出去,否則在這監舍裏滋味可不好受,這些人要麽是官員吏員,要麽是商賈,平素養尊處優,哪裏經受過這等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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