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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我?我都不知道這樁事兒,你問我,我也隻有拉上你去尋吳大人問個究竟了。”馮紫英聳聳肩,“不過在去和吳大人匯報這樁事兒之前,你先和我說個大概,以及和咱們要查事兒的關係,以及你下一步的打算,咱們合計合計。”


    房可壯點點頭,“若不是這樁事兒牽扯到通倉,我也不會如此著急,我們能得到消息,我估計通倉裏這些人也一樣會了解到這個情況,那我們該如何,是借勢發力,重拳出擊,就此挑開,好生折騰一番,還是暫時穩一穩,先觀察形勢,避免引起這些人的驚慌,導致打草驚蛇因小失大?”


    “你先說說情況。”馮紫英搖搖頭,“現在我什麽都不知道,如何能遽下決斷?”


    房可壯也不再廢話,把自己所掌握了解的情況一一道來,同時也談到了府衙裏傳遞過來的情況,給通州州衙的指示。


    案情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複雜的是牽扯麵太廣,簡單的是在通倉這邊的情況就直指一個人,通倉副使許禮襄。


    根據漕運總督府上吊自殺那名書吏留下的遺信,南京方麵挖出了一係列在漕運水次倉中內外勾結,以次充好,以舊換新,甚至短斤缺兩的多年積案,單單是在淮安的水次倉就查出了短缺的漕糧多達六萬石,徐州那邊短缺了四萬石,這還沒有算許多陳米陳麥置換了新米新麥的情形。


    馮紫英臉色有些難看,單單是水次倉就查出來差這麽多,那規模更大的臨清呢?豈不是要短缺十萬石?那規模不可同日而語的京倉和通倉呢?


    想到這裏馮紫英都不寒而栗。


    這麽多年下來,曆屆京倉和通倉大使都沒有能把這倉儲情形查個明白,蓋因牽扯到裏邊的人太多了,不僅僅官員吏員軍士,更重要的是他們和京師城中這些大糧商相勾結,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產業利益鏈。


    這些大糧商在通州一樣建有自己的倉房,說句不客氣的話,隻要提前得到消息,一兩日內,他們便能輕而易舉的調動上萬石的糧食的運輸入庫,你要查出問題,除非獲得內部人士的點破,而且還要幾方同時開查,防止他們拆東牆補西牆,否則根本不可能。


    見馮紫英臉色凝重,房可壯也輕歎了一口氣:“紫英,不是我自弱聲勢,這一迴咱們是撞上大事兒了,原本以為這通倉有問題,但是曆年來,朝廷、都察院和戶部也在情理,肯定有一些積弊,咱們清查一番,算是打掃屋子好住人吧?誰曾想,這屋子都快要被他們蛀垮了,真要出個什麽事情,朝廷急需用糧的時候,打開倉庫一看,要麽沒有,要麽一堆難以下咽的混雜了沙石泥土的陳糧,你說固然責任在戶部在漕運總督府,但是咱們算不算失職?關鍵不是誰承擔責任的問題,那個時候該怎麽辦?”


    房可壯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語讓馮紫英也忍不住輕輕點頭。


    他原來對房可壯沒有太深印象,雖然都是北地士人,但是北地士人多了去了,房可壯也還算年輕,也沒什麽太特別,算少壯派都有些抬舉了,但現在看起來,這個人才是真正做實事的,而且有些手腕。


    他約莫迴憶起來了,前世中好像在明末官員裏邊隱約聽說過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姓很少見,能讓他有印象的,不論忠奸,肯定都是有些能耐的人,這麽看來這家夥應該是能力不俗,而且頗有抱負,現在更是和自己站在一條線上,那麽就是可用之人了。


    “陽初兄,那你的意見呢?”馮紫英再問。


    “我的意見?哼,那要看咱們吳府尹的態度才行啊。”房可壯臉色陰沉下來,顯然對這位吳府尹打哈哈推諉敷衍了事的態度極為不滿。


    “吳府尹看樣子不太重視此事?”馮紫英已經猜到了吳道南的態度了,這再正常不過了,如果吳道南真的大感興趣或者是想要大幹一番,那才是奇哉怪哉了,又或者就是有特別利益牽扯其中了。


    “豈止是不重視,府裏移遞過來的公文就是輕描淡寫地要求核查,並未簽署其他意見,我看了都覺得驚訝,如此嚴重的事情,怎麽在吳府尹眼裏就比不得一場詩會?”房可壯憤憤不平地道:“忙的忙死,閑的閑死,這可真的是各得其所啊。”


    “吳府尹的性子就這樣,闔府上下都知道,咱們就不去計較了,所以咱們得主動來推動去做,我們先商量到一條道上,待會兒好去向府尹匯報,……”


    馮紫英話音未落,房可壯已經嗤笑起來:“那他還是推三阻四呢?”


    “講明利害,提出方案,具體我們來做。”馮紫英輕輕說道:“他隻是不喜做事,並非不懂,我們願意主動承擔,他不會阻止,這不是他們的事,沒準兒也還有些看熱鬧的心思呢。”


    房可壯深看了馮紫英一眼,終於點頭。


    都是聰明人,江南士人裏邊也有派係,也有政治傾向,毫無疑問此番牽扯到的多是江南本土派的士人,和葉向高、方從哲、李廷機這些已經高居朝中的士人在利益態度上還是有些區別的,準確的說,牽扯到的人,和湯賓尹、謬昌期、顧天峻、甄應嘉、甄應譽這些長期盤踞南京的士人才有密切聯係。


    吳道南是葉向高的嫡係,屬於福建——江右聯盟中一黨,和江南本土派那些人關係也比較淡,不可能摻和進去,坐觀不好麽?反正充當打手的是下邊人,還都是北地士人,怪也怪不到他頭上來,是都察院移交下來的嘛,左都禦史張靜秋也是江南士人嘛,當然他聽皇上的。


    二人便簡單商議了一番,這才舉步去向後堂的吳道南匯報。


    吳道南得知二人求見,也聽到了先前的情形,心中也是稍微一鬆。


    馮紫英還是懂規矩的,不像房可壯這個愣頭青,枉自年齡長一大截,還不及馮紫英這個生嫩做事老練,難怪人家都晉位四品大員了,房可壯還在從五品裏打旋兒。


    他也知道自己對移送下去調查的指示有些敷衍了,但是處在他這個位置上,有人打招唿要他不要讓馮紫英插手,他本來也不願意多管,所以也就是順水推舟了。


    其中情形他也知道,多半是有人擔心馮紫英這條瘋狗咬著就不鬆手。


    蘇大強夜殺案之後,引起了很大反響,現在馮紫英隨便過問了一下西山窯的事情,便引來整個京師城震動,這份威勢讓吳道南都有些豔羨。


    很多人也擔心馮紫英一旦上手這樁事兒,隻怕又要興風作浪借題發揮,在上邊還沒有確定想法的時候,拖一拖擱一擱才是最穩妥之舉,所以他才會這樣處理。


    ……


    從吳道南那裏離開,馮紫英和房可壯才舒了一口氣。


    不出所料,吳道南並沒有太多阻擋,除了提出一些擔心和要求外,其他都隻是泛泛而談,在馮紫英和房可壯介紹了想法和大致方案之後,吳道南就不再多說了,隻說委托給馮紫英來全權處理,但是要隨時向他報告。


    這樣在情理之中,事情你們去做,我掌握了解就好,但有什麽大的情況,要隨時向他報告,這才是一個當甩手掌櫃的水平。


    “如何?”馮紫英笑了笑,斜睨了一眼房可壯。


    “嗬嗬,還是你了解府尹大人啊,不出你所料,果然是這樣,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圓轉餘地更大,可以更靈活地來隨機應變處置,不必太過拘泥了。”房可壯信心十足。


    “陽初兄,我可要提醒你一下,這事兒我們是背上了,隻怕不但南京那邊,就是京師城中一樣有不少人對咱們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啊。”馮紫英提醒對方:“你需要找一二護衛隨身保衛了,莫要輕視了自家安全。”


    “我明白,你在沽河渡口遇刺這是給很多人都敲了警鍾啊,這京畿之地也不太平啊,要做事兒難免就要觸及到很多人,聽說你還打算動西山窯?”房可壯笑了起來,“那可也是一個馬蜂窩,捅一下會很多人冒出來的,他們不比通倉這邊兒差,甚至涉及利益更多,山陝商人那邊你最好打個招唿,讓他們也動起來,分擔一下你的壓力,莫要什麽都推到你身上來,你未必扛得住。”


    房可壯的好意馮紫英當然理解,現在大家是綁在一起了,通倉黑幕要被自己二人來揭開,肯定也需要借助一些外部力量,西山窯那邊也一樣,不過他現在還不會去觸動西山窯,樹敵太多,智者不為。


    “陽初兄,你我皆需小心,打贏通倉這一仗,我琢磨著吏部也該搽亮眼睛好好看看了。”馮紫英傲然道:“也讓他們看看,你我是不是做事的人,這順天府屍位素餐人太多了,才會遺留下這麽多積弊,非得要到拖不下去才來動手麽?”


    房可壯忍不住壯懷激烈,“好,那我們就好好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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