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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二哥當然知道這裏邊的貓膩,京倉管事、漕兵、糧商、船主以及買主,這都形成了一條龍,都來從中瓜分其中肥厚的利益。


    每年所謂火燒、蟲食、幹燥滅失的折損海了去,真的都是這般湮滅了的?想想也不可能,為啥還有這麽多人前赴後繼的冒著殺頭危險去幹這種營生,還不是因為利益太大,而又有更上邊的人參與。


    那戶部和都察院的人都是幹淨的,就算是其中有些人幹淨,但是裏邊但凡有那麽一兩個摻和,隻需要動動嘴皮子透個信兒,那就能收獲巨大,何樂而不為呢?


    相比之下,通州這邊距離京城太近,而且也算是通都大邑,人來人往,人多嘴雜,還真不敢像楊村和天津衛那邊那麽肆無忌憚的胡來,常規套路就是以舊換新,以次充好,以少換多,要不就是虛報折損,但說實話,都還是有些分寸的。


    正因為擔心楊村和天津衛那邊那些家夥太過於放肆,折騰動靜太大,引來這位新來的順天府丞關注,牽連到通州這邊,所以他才覺得應該小心行事,先來和下邊兒人打個招唿,把自己不幹淨的地方先擦拭幹淨。


    這池魚之災誰能預料得到,不做好準備工作,沒準兒人家楊村和天津衛那邊沒出事兒,第一把火就燒到自家頭上,誰讓通州距離京師城太近呢?


    “好了,別人的事兒我們管不了,咱們就走好自家的事情,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這位小馮修撰第一把火往哪裏燒?”景二哥擺擺手,穩住心神,“你們倆從今天開始,都給我老實迴去呆著,再讓我看見你們在這裏,別管我不客氣。楊村和天津衛那邊的事兒也別去亂傳,甚至去給那邊兒提個醒兒,……”


    陸三訝然,“為啥?”


    這有人出頭不是最好麽,把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咱們這邊就能偷得清泰。


    “哼,你以為火就不會往我們這邊燒?他們出事兒了,難道不會拉人下水?你都知曉他們的勾當,人家會對我們這邊一無所知?”景二哥歎了一口氣,“惟願這位小馮修撰別那麽大的火氣,大動幹戈吧。”


    *******


    右安門外,排成長龍的牛車、馬車、驢車正在緩緩的行進,一匹油光水亮的駿馬緩緩地踢踏走過,馬上錦衣皮裘的男子,老遠見著了那輛有著陳字標識的馬車,趕緊下馬,一路小跑過來。


    “四叔,您今日怎麽來了?”來到馬車前,車廂簾子掀開一溜縫,寒風鑽了進去,裏邊的老者打了個寒噤,哆嗦了一下,這才不耐煩地道:“上來說吧。”


    錦衣男子一縱身上了車轅,然後鑽進車廂裏,頓時暖和了許多,態度諂媚:“四叔,今兒個什麽風把您吹來了?您不是專門監督我來了吧,若是我沒走這邊兒,您豈不是要撲空?”


    “哼,我哪有那麽多閑心來監督你?就是過來看看,順帶看看這幫兔崽子們做事兒盡不盡心。”老者耷拉著眼皮子,精神似乎有些萎靡。


    錦衣男子有些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這位爺難道是剛從哪個女人肚皮上爬起來,也不看看自己身子骨,還這麽折騰,早晚得死在女人裙子下邊兒,當然這些也隻能想想而已,是半點不敢露在表麵上。


    “那邊鄭家情況怎麽樣?”老者沉默了一陣這才問道。


    “哼,折騰得厲害了,打了兩架了,我們這邊傷了七八個人,他們那邊也沒好過,有兩個腿被打折了,還有一個破了相,……”錦衣皮裘男子傲然道:“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仗著家裏出了個貴妃,就不講規矩了?也不去這西山這邊訪一訪,我們陳家何曾爬過誰來?”


    老者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頭,“小六子,這事兒想辦法和鄭家那邊聯係,按下來吧。”


    錦衣男子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四叔,您說什麽?”


    “我說這事兒不能再繼續鬧騰下去了,那邊人抬人抬到了宛平縣衙那邊,鬧得不可開交,……”老者臉色微陰,“宛平縣那邊我打了招唿,暫時壓著,但不能再繼續鬧下去了,你去找鄭家那邊管事兒的,我們坐下來談,……”


    “為啥?”錦衣男子一百個不願意,更是困惑不解,“咱們占著理兒啊,這還講不講規矩?宛平縣那邊咱們也有人,不怕,他們鄭家的根底咱們也都知道,翻不起多大風浪來,宛平縣衙要人,我去,……”


    “不是這個事兒。”老者提高聲調:“你覺得你理直氣壯,你覺得你理所應當,那西邊幾眼窯哪兒來的?報過縣衙沒有?有無備案?”


    錦衣男子更是無法理解了,“四叔,您今兒個是怎麽了,沒喝早酒吧?”


    老者冷冷地注視著對方,一直把對方看得低下頭,這才嘟囔著道:“這就幾眼窯,哪兒來的,還不是我們自己挖的?縣衙裏邊打過招唿,不就是少報了幾口麽?曆來不都這樣麽?本朝除了最早備案那一批,後來哪一家有過備案?西站這邊兒本來就是無主之地,大家不都是一樣,這大山溝裏誰管這個?誰又管得了?四叔您今兒個是怎麽了?”


    老者歎了一口氣,他也知道這下邊人肯定都覺得不理解,認為自己吃飽了撐的,鄭家那邊兒沒占著上風,論理也是他們輸了,這西山不都這樣麽?


    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了?那位小馮修撰真要上位做點兒政績出來,論理也不該在這上邊來做文章才是,這裏邊牽扯人可太多了,京師城中從皇室宗親到武勳豪強再到士紳文官、寺觀僧道,能插手的哪一個是沒點兒背景的,他何苦要來摻這趟渾水?


    可自己知道正因為這裏邊牽扯利益太多,爭鬥太過激烈,連宛平縣也是不能壓製,經常鬧得不可開交,那《今日新聞》單單是今年就已經報道過兩迴了,這分明就是那些失意者借助民間輿論來鼓噪,就是想要把攤子戳爛,一拍兩散,要麽就是指望打爛來重新分配。


    陳家和鄭家爭利,固然無法退讓,但是鬧得太厲害,被他人所乘,這個骨節眼兒上被人推到風口浪尖上,沒準兒就要成為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用來燒第一把火的由頭了。


    陳家現在情形不佳,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牆倒眾人推,誰敢說陳家遭遇危機時,沒有人迴來趁火打劫?


    所以他覺得哪怕是暫時或者有尺度的對鄭家讓一步,避免矛盾激化,渡過這一段動蕩期,避免陳家、鄭家成為馮鏗走馬上任之後的新官上任燒火期,才是明智之舉。


    “要變天了。”老者看了一眼逐漸陰下來的天際,從車廂簾子邊兒伸出手去摸了摸,天上又開始飄起了小雪,春寒料峭,今年這天氣究竟是怎麽了,原本都該轉暖了,卻還一直這種鬼天氣。


    “要變天了?”錦衣男子愣了愣,覺得對方話裏有話,但又看對方伸手去感受落下來的雪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自個兒好說琢磨一下吧。”老者淡淡地道:“我言盡於此,照說我這個年齡都不該來管閑事兒了,府裏有大哥當家,你們這一輩的也都成年了,也許我是杞人憂天吧。”


    見對方話說得有點兒重了,錦衣男子臉色嚴肅起來,作了一揖,“四叔,我先前話若是有衝撞的,您多包涵一下,侄兒還真的沒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您給侄兒好好說道說道,……”


    老者打量了一下對方一眼,見對方變得恭順許多,這才籲了一口氣道:“這幾年西山這邊大家都悶著頭開窯,那是因為順天府和宛平縣都不怎麽管,五城兵馬司和工部街道廳也不出城,所以才能有這般景象,但誰都知道現在柴炭越來越貴,供應越來越少,除了朝廷宮中和一些大戶人家外,柴炭已經供應不上了,都隻能靠石炭來支撐,但咱們這京師石炭主要就是來自西山這邊兒,朝廷除了在立朝時批準過一些外,其他呢?都是大家暗地裏在做,當然主要也還是元熙三十年以後才開始發達起來的,……”


    錦衣男子不解:“都是這樣啊,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順天府、宛平縣也沒說什麽啊,……”


    “哼,四年前順天府衙就有意要整頓西山這邊民窯,可巧遇上前任府尹病故,吳道南接任,這事兒就擱下了,加上工部那邊也沒怎麽鬧騰,所以也就拖下來了,……”


    錦衣男子嚇了一跳,“吳大人卸任了?”


    “那倒沒有,可是新來府丞走馬上任了。”老者平靜地道:“小馮修撰,這可是要一個一去永平府就把永平府攪得天怒人怨鬼哭狼嚎的主兒,你知道他去一年,都察院收到多少檢舉告發他的狀子?有多少士紳被他折騰得喊天叫地?”


    錦衣男子反倒不怕了,甚至有些喜歡:“馮鏗?那敢情好啊,大家都是武勳出身,難道他還能忘本?”


    “我呸!人家現在是文官,正尋著機會要立威呢!”老者又氣又恨,“你怎麽這麽糊塗?槍打出頭鳥,說不定那些士林文官就是要逼著他來叫投名狀,自證清明呢!”


    “啊?!”錦衣男子駭然,“沒這個道理吧?”


    “哼,誰知道那幫文臣把他弄迴來是什麽意圖,總而言之,這裏邊水太深,看不清楚,我總覺得不是好事兒,朝廷本來就對西山開窯的事情爭議不斷,但是誰都不願意來捅這個馬蜂窩,現在馮鏗這個愣頭青迴來了,你看吧,鐵定有人會在背後挑唆慫恿這小子去捅一捅,……”


    老者恢複了正常,惡狠狠地盯住對方:“記住,這段時間老實點兒,給鄭家那邊也打個招唿,他們不蠢就該偃旗息鼓了,陳家不能去當這個出頭鳥,否則連救都恐怕沒法救,他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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