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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賈府裏邊為著馮紫英受傷引發各種意想不到的紛爭時,馮紫英卻是陪著剛和朱誌仁談完話的柴恪說著閑話。


    點驗結束,薊鎮對京營六萬大軍的整肅清理正在緊鑼密鼓的推進,按照預計兩三個月內就要徹底對這支軍隊進行整編,使之成為新京營。


    楊肇基和賀虎臣都獲得了柴恪和袁可立的認可,如無意外,都能獲得一個遊擊的身份,這對於楊肇基和賀虎臣來說,都堪稱一個質的飛躍,從基層武官一躍成為中級武將,具備了真正執掌一部的身份,而且關鍵在於下一步,他們甚至可能有機會以遊擊身份執掌兩部乃至更多的兵力。


    在點驗結束之後,柴恪和袁可立二人又沿著邊牆,從從三屯營經太平寨、建昌營、燕河營、台頭營一直到石門營,最後抵達山海關視察。


    作為兵部左侍郎,柴恪做事極為認真,薊鎮這一次受創不輕,他當然要實地查探一番,看看薊鎮現狀,尤其是作為遼東咽喉的山海關更是必看之地。


    馮紫英自然不會陪著柴恪一路行去,而是直接去了榆關港,在榆關港候著柴恪到來,視察完榆關港之後才一路返迴盧龍。


    “皇上和京中一些士紳都對此次順天府的表現很不滿意,吳道南這個甩手掌櫃當得好啊,連帶著梅之燁也都受了牽連。”


    梅家是湖廣望族,梅之煥是元熙三十九年進士,而且也是庶吉士,被柴恪視為湖廣士人中生代的中堅人物,相比之下其族兄梅之燁就要遜色不少,但畢竟都還是湖廣士人。


    柴恪的話讓馮紫英有些好奇,略一思索之後才道:“朱大人和梅家也算是有些淵源,對了柴大人也是啊,……”


    柴恪笑著搖頭,“我和梅之燁沒什麽交情,但是其族弟梅之煥頗有才幹,為人正直,現在在禮部擔任員外郎。”


    柴恪不評價梅之燁,其實也就是一種變相的評價,馮紫英笑了笑,“吳大人不喜俗務這是公認的,但是隻要府丞和治中、通判以及推官這些人選選好了,也都沒什麽大礙,順天府的通判職責重大,吏部給了四到六個定額,也就是考慮到順天府非比一般府,……”


    “順天府丞出缺快半年了,這也是此次流民事宜處理拖延的緣故。”柴恪沒有掩蓋什麽,“梅之燁做事過於古板拘泥,不知靈活變通,效率不高,下邊縣裏反映也不太好,不過他是翰林院出身,文才甚佳,在京中士林名氣也不小,所以……”


    馮紫英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看來還是有文采好啊,便是做事不得力,也能有這個理由遮掩,隻可惜苦了小民百姓,他們可不能靠念兩首詩或者讀幾篇賦就能填飽肚子,……”


    “你啊你,這張嘴是真不饒人,梅之燁也沒有那麽差,……”柴恪大笑了起來,馮紫英也微笑不語。


    馮紫英便陪著柴恪沿著城南外的灤河而行,這裏是灤河在盧龍風景最佳所在,隻不過現在大雪皚皚,灤河封凍,兩人便沿著河岸邊上漫步。


    “這裏便是李廣射虎所在的射虎石了,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馮紫英作為地主也替柴恪介紹,“當年李廣出任右北平太守,據說打獵到這裏,風吹草動,誤以為草中巨石為老虎,便要引弓怒射,箭入石中,天明一看,再來射一箭,便射不進去了,可見人在緊急狀態下的潛力有多大,……”


    盧龍城南灤河岸邊有虎頭石,


    “怎麽,紫英,你想表達什麽?永平府在緊急情況下也能有所表現,還是說遷安之戰是迫於無奈之下的困獸猶鬥?”柴恪下意識的把馮紫英所言和當下局麵聯係起來了,“又或者覺得順天府這是養尊處優慣了,還沒有逼到絕境?”


    “柴大人,您這想多了,我就是純粹有感而發,哪裏有那麽多聯想?”馮紫英趕緊擺手,“順天府那邊,要以我的看法,人口其實並不算多,但是北部州縣的治理上還是有些懈怠,否則不至於如此多的流民四散流竄,當然,從永平府的角度來說,我並不拒絕,哪怕前期會有許多困難,但是對於永平府現在要全力打造冶鐵、燒炭、製鐵和水泥這些產業來說,在本地民眾還難以用起來的情況下,外來流民其實反而是一種資源了,……”


    馮紫英的坦率讓柴恪更為肯定,“紫英,看來你是認定你的這種方式是正確的了,但是以農為本這是自古以來朝廷國策,若是沒有了糧食,那就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這樣大搞冶鐵、燒炭、製鐵和水泥,而且這些貨物大多要通過榆關港外銷,還有大量要賣到草原和遼東,都需要大量人口,而且是精壯勞力,但如果各地都像你這樣,他們吃什麽,靠什麽來養活我們官員、士卒和商人?”


    “柴大人,如果要探討這個問題,那可就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清楚了。”馮紫英也知道自己在永平府搞的這樣大的動靜,遲早是要引來朝中大佬們的關注的,柴恪不過是第一個,而他的觀點也是最典型的。


    民以食為天,若是大家都去工坊打工了,誰來種地?糧田減少,農民不種糧食,那小民百姓吃什麽?沒有足夠的糧食儲備,一旦有個災害,豈不是立馬就要變成一場不可收拾的變亂?


    便是江南因為種糧田土越來越少,讓位於桑麻和其他經濟作物,也引起了朝廷的擔心,屢屢下令要求江南鏟除桑麻,不得改田,但是在絲綢、棉花這些在賣價上顯然更有優勢的貨物刺激下,無論朝廷如何下令都是徒勞。


    “嗯,那簡單說說你的道理和想法。”柴恪饒有興致地道。


    “北地的種糧條件總體來說不及南方,這是氣候和水熱條件決定的,但北地也有自己優勢煤鐵等各種礦石資源豐富,而各地對鐵料、水泥這等物料的需求會越來越大,這些物料的大量生產能有助於改善軍事、農業、交通等各方麵的條件,比如鐵料製造火銃和火炮,製作各種蹄鐵、鐵鏟、鐵鍋、鐵鎬、鐵犁、柴刀菜刀等,水泥能修建更經久耐用且防火的屋舍、城牆和道路,比起木料甚至石料更易生產,價格更便宜,更易於運輸,……”


    柴恪已經見識過水泥的威力,大為震撼,甚至覺得這種貨物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能夠改變許多,尤其是在軍事上的意義更為重大,對於馮紫英居然要用水泥來修一條從盧龍經撫寧到榆關的水泥混凝土道路感到不可理解,哪怕馮紫英再三向其解釋價值意義和必要性,柴恪仍然無法接受。


    當然這是山陝商人們支持馮紫英的一個態度,柴恪再難以接受也不可能去幹涉,隻能默認,唯有希望馮紫英所提到的好處能真正變成現實。


    “除了這方麵,北地還有在種植棉花和引種一些新的農作物具有優勢,但是這可能需要一個時間過程,……”


    馮紫英把他去天津衛拜訪隱居實驗的徐光啟的想法介紹給了柴恪,如果不是遇刺,馮紫英原本是打算在和順天府那邊把移民事宜談妥之後去拜訪徐光啟,但是卻沒想到出了遇刺這樁事兒,耽誤了。


    “紫英,你的意思是南方和北地在各方麵都有不同,各有各的優勢?”柴恪追問。


    “對,我的想法就應該是南北兩地應當各自揚長避短,實現比較優勢,那麽這樣一來就能夠最大限度實現各自的優勢發揮,通過交通運輸條件的改善來實現南北物資的互動循環,達到最佳。”馮紫英笑了笑,“所以我才會實驗一下水泥混凝土路麵,當然這隻是實驗,在南方,水道航運的優勢仍然是無法取代的,但在北方一些重要商道和官道則可以就地取材利用起來。”


    馮紫英把自己前世中為官的一些經濟上最粗淺的方略拿了出來,隻是這個時代的技術生產力太過於低下落後,很多東西不可能照搬,甚至連“比較優勢”這種觀點也有些似是而非,但對於柴恪來說,卻無疑是推開了一扇嶄新的門。


    “這道理其實很簡單,一個造船的船匠,又或者一個冶鐵的鐵工,都是世代幹這一行,你要讓他們去種地或者做官,他們根本做不下來,甚至隻會引發混亂,但同樣讓一個國子監學生去冶鐵或者造船,他能行麽?所以我才說要揚長避短,最大限度發揮優勢,才能讓生產達到效果最佳,而南北之間這種情形其實也是一個道理,一句話,因地製宜,各取所需,各盡所能,實現最優化。”


    柴恪算是聽明白了馮紫英的觀點,“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朝廷在其中就放任不管就行?”


    “不,也不盡然,但朝廷直接幹預效果並不好,還會容易激發矛盾,那麽為什麽不能以賦役來進行調整呢?舉個例子,如果朝廷覺得蘇州糧食種植太少,那麽便可以以種桑麻需要交納更高的賦役,同樣在北地也可以鼓勵種糧,種糧賦役降低,……”


    馮紫英腦中的種種現代經濟和稅收調整來刺激和調適經濟發展辦法太多,一時間很難向柴恪解釋清楚,隻能在合適時候慢慢來向他們灌輸和推動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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