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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昔日繁華興盛的豐潤居然變成此般情形,馮紫英一行人都是有些感喟。


    無論是馮紫英還是吳耀青來往經過豐潤的時候都不算少,豐潤作為京畿咽喉之地,與密雲、延慶、涿州、天津同為拱衛京畿外層圈的要害,但因為豐潤東麵便是永平府,而永平府同樣也是京東要地,所以在駐軍和防禦上不及其他幾個地方那麽重要,但從商業繁盛來說,卻更有勝之。


    正因為如此,想象半年多前自己從京師東出到永平府任職時,豐潤的熱鬧景象,現在看上去雖然人也不少,但是來往行人商旅都多了幾分憂急和鬱色,而城門內外也是亂糟糟地,時不時有幾聲驚唿,也不知道是被乞丐強索,還是被小偷趁機扒竊,亦或是過望的大姑娘小媳婦被人趁亂揩油了。


    搖了搖頭,馮紫英也隻能搖搖頭而已,這裏可不是永平府,是人家順天府的地盤,便是一個知縣也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基本上都能牽扯到京中要員,個個都是人脈深厚。


    “大人,需要去縣衙麽?”吳耀青策馬上前一步問道。


    “算了吧,何必去惹人煩,我估計縣裏邊現在也是剛剛在力圖恢複正常,這馬上又是數萬流民要過境,人家怕是對咱們不滿得緊了。”馮紫英笑了笑,“戶部那邊有人來,屆時你去聯係一下,我見一見,主要還是和這些流民代表見一麵,先說斷後不亂,到了永平府就得要守永平府的規矩,日後若要犯了事兒,也莫要怪我言之不預。”


    “如果順天府這邊都要這麽想,那恐怕未免太狹隘了,這十萬流民如果積壓在順天府境內,豐潤這邊兒好點兒,但是宛平、大興兩縣絕對壓力更大,通州也不得安寧,我們這是在替他們分憂解難。”吳耀青不以為然。


    “話是這麽說,但豐潤縣裏卻不會這麽想,他們隻會覺得這十萬人過境會給他們帶來多少麻煩,便是朝廷準備了一些米麥,但是其他湯水、柴草、道路、治安這些你總得要保證吧?但看看現在豐潤的情形,隻怕他們自己恢複原狀都還要一段時間,更別說還有十萬人過境,人家怎麽會氣順?”


    馮紫英說的是實話,永平府沿著官道在境內一百多裏地的官道上安設了大約十個歇腳點,柴草、熱水、粥湯都基本上有保障,但是一旦遭遇這種雨雪天氣,還是一樣艱難,像順天府這邊顯然沒有提前做這種準備,而這些縣裏邊也沒有多大熱情,很多時候都是敷衍應付了事。


    正因為如此,馮紫英很擔心這些流民根本在這種天氣下,根本無法抵達永平境內就得要崩潰。


    這也是他提前來到豐潤的主要原因。


    起碼有戶部的人在,能夠和玉田、豐潤這兩縣官員打一打招唿,也許會有點兒效果,不至於太難看。


    現在流民都已經在路上了,十萬流民分成南北兩線,綿延數百裏,南線這邊就是從香河——寶坻——玉田——豐潤,從那邊傳來的消息,流民最前端已經要抵達豐潤縣城了,而尾巴還剛出香河。


    “還是大人仁義,這永平府境內準備如此妥帖,連當地人都說大人絕無僅有的仁慈父母官。”吳耀青奉承了一句。


    “嗬嗬,那可不僅僅是我仁慈,沒有山陝商人們的‘大方’,我可變不出那麽多糧食和布匹棉花來,他們要到了低頭,如果沒有這些東西,頂多十日就得要凍死、餓死、患病而死。”馮紫英平靜地道:“我的想法就是讓這幫人能迅速變成勞動力,讓道路盡快修起來,讓鐵廠、炭場、礦山盡快動起來,讓榆關港盡快繁榮起來,保證遼東的供應,我們沒太多時間,而山陝商人雖然和我目的想法不一樣,但是在客觀上卻是一致的,他們想要發財賺錢,我想要做成事情,就這麽簡單。”


    “但不管怎麽說,大人這樣做,可以活命無數,堪稱仁義無雙。”吳耀青卻有自己的堅持,“我是徐州人,在徐州見過太多這樣情形,無論是兵災還是天災,流民的四散流竄,到最後能有七八成人活下來都算是不錯了,動輒餓死、凍死、病死的都是以千計、萬計,其實很多人都能活下來,還不是因為沒有保暖和糧食,至於看病用藥那都是次要的,疫病大多還是餓出來的、凍出來的,……”


    馮紫英當然清楚,凍餓之下,機體免疫力自然下降,疫病趁虛而入,而沒有良好的飲水和飲食,那自然疫病更易染身,這都是被現代科學論證過的,隻不過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被引起重視罷了。


    前幾年自己不是組織撰寫了《防疫備要》,朝廷也很重視,但是更多地還是局限於水旱災害之後的防疫,像這種冬日裏的流民跋涉,尋常官員哪裏還能管得了你那麽多。


    “行了,耀青,我們做事就不必講這些,在其位謀其政,像在這豐潤,我就隻能盡我所能提醒戶部的同事,再說多了,可能就會引來不必要的嫌隙了,但在永平府,那就一切得按照我說的來。”馮紫英擺擺手,“咱們還是做好咱們自己的事兒吧。”


    一行人先去城中一家居之安客棧住下,吳耀青這才代表馮紫英去豐潤縣衙打聽戶部官員行蹤,很快就問到了戶部兩名官員在城東的平安客棧住著,這才投貼。


    兩名戶部官員,一名是總務司的副主事,一名是吏員。


    馮紫英能夠主動遞拜帖,也是一種尊重,這讓那位副主事也是受寵若驚,小馮修撰的大名可是名動京師,誰人不知?


    便是現在外放永平那也不過是暫時的,誰都知道一旦小馮修撰一屆任滿肯定是要高升的,到那時候更是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戶部主事不過是正六品官員,而副主事更不過是正七品官員,作為正五品的馮紫英主動來拜會,無疑是一種尊重和禮遇。


    “我倒是誰,原來是文起兄。”馮紫英在獲知這位戶部副主事的名字之後,就忍不住感慨,又遇上了一個自己有印象的曆史名人,文震孟,三年前和自己一道考中進士,文徵明的孫子,隻不過對方是考中了三甲進士,但因為其祖父之名,所以三甲進士觀政結束之後仍然留在了戶部。


    其祖父文徵明和前世曆史略有不同,但又大體一致,泰和帝年間便多次科考不中,但卻以詩、文、書、畫聞名於世,尤其是畫藝和鑒藏更是名滿江南,與唐寅、徐禎卿、祝允明號稱“吳中四才子”。


    文震孟也算是大器晚成,三十三歲,也就是永隆五年與其外甥姚希孟一道考中進士,但姚希孟考中看了二甲進士,他則是三甲進士,也算是一門佳話。


    之所以能夠有印象,那也是以為曆史上其祖父的名氣,加上他和姚希孟的舅甥同進士這段佳話,又同是東林黨人,才能讓馮紫英記住,不過今世中沒有了東林黨,而隻有若隱若現的南黨、北黨和楚黨。


    “紫英,好久不見了。”文震孟和馮紫英並沒有多少交情,但是其外甥姚希孟卻與馮紫英死黨許其勳因為同為蘇州人,關係十分密切,所以文震孟與許其勳關係也還算熟悉。


    “文起兄,此番辛苦了,如此糟糕的天氣還要辛苦文起兄跋山涉水而來,此番事了,我把虎臣和孟長兄叫到一塊兒,咱們好好敘一敘。”


    孟長是文震孟外甥姚希孟的字,姚希孟因為與許其勳的關係,與馮紫英也較為熟悉,所以這既是同科,又有許其勳的鄉黨關係,所以這等情況下,也都算是繞不開的圈子關係。


    文震孟也笑了起來,“紫英,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好吧,我聽聞你在永平府殺伐決斷,說一不二,這引入十萬流民也是你一力促成,這山陝商人真的對你們永平府貢獻如此之大,你才能為他們這般奔走?”


    文震孟雖然是笑著說這番話,但是話語裏隱隱流露出來的一些意思馮紫英還是能聽明白的。


    文震孟和姚希孟舅甥倆應該說從人品能力上都還是相當不錯的,隻不過二人都是江南士人,平素自然不可能與作為北地青年士人領袖的馮紫英走太近,相反他們和黃尊素、許獬、吳甡這些人都還走得比較近。


    馮紫英沒想到這文震孟還是有些脾氣,一來就點明自己似乎被商賈所綁架,又好像跋扈過甚,淩駕於知府之上,看樣子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為還是有很多人看在眼裏啊。


    但話說迴來,從對方的角度來說,似乎也說得算是比較委婉了。


    這引入流民本來朱誌仁就不太認可,也是自己一力主導,對方沒有反對而已,至於說被商賈綁架,自己現在不是和山陝商人綁在了一起麽?


    起碼在永平府,大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不過這有什麽問題麽?


    隻要自己能控製得住山陝商人讓他們不至於像曆史上晉商那樣和建州女真以及蒙古人勾結,從傳統的販賣商人逐漸轉化為實業商人,又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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