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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馮紫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一邊扶起對方,一邊幹巴巴地道:“好,好,……,蘭哥兒,你且起來,……”


    見馮紫英抬手來扶自己,賈蘭這才落落大方地起來,一揖之後,便站在一旁,似乎在靜候馮紫英的教誨。


    馮紫英見此情形,知道若是不給對方幾句話,還真的有點兒說不過去,沉吟了一下這才道:“方才那幾句話不過是因為你們賈家三個年輕一輩的子弟,我有感而發隨口而出,若是要贈予你,並不合適,嗯,不如這樣,我贈你一句話,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


    這一句話如暮鼓晨鍾,正中賈蘭心防。


    作為賈家二房嫡長孫,因為父親早逝,賈蘭雖然有母親的護佑,但是在榮國府中的地位卻是無比尷尬,論嫡長,大房還有璉二叔,論得寵,更有本房的寶二叔,論讀書,上有本房環三叔,這算來算去,賈蘭就發現自己就變成了一個有些多餘的人。


    尤其是老祖宗對寶二叔的寵溺更是府中無人能及,環三叔之所以要離開府裏去青檀書院發奮苦讀,未嚐沒有因為寶二叔在府中過於受寵的原因。


    隻是環三叔是庶出,說遭輕慢還說得過去,自己卻是嫡出,而且自己父親還是嫡長子,但是卻依然難以從老祖宗和父親母親那裏分得哪怕寶二叔的半點好處,這就讓一直在這種大家族中長大的賈蘭感到難以忍受了。


    但是現實比人強,寶二叔無論做什麽荒唐的事情,都一樣會得到府裏上下的一致庇護,看看環三叔在府裏所受的各種白眼,賈蘭也是感同身受,一旦環三叔真的讀書考了出去,隻怕這些冷遇就會慢慢轉移到自己身上來,這也讓賈蘭倍感憂心。


    同樣母親的諄諄教誨和叮囑也讓他意識到自己是無法和寶二叔爭鋒的,唯一的出路也是隻有效仿環三叔那樣,讀書讀出頭來,考上舉人進士,這才能讓自己擺脫被人擺布和白眼的境地。


    隻是環三叔卻是早早攀上了馮世叔的粗腿,從一開始讀書到後來馮世叔對環三叔的耳提麵命,這也讓賈蘭羨慕無比,卻苦於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來拉近自己和馮世叔的關係。


    他也曾經多次向自己母親訴說自己現在在族學裏讀書麵臨的困境,族學裏聘請的教師現在因為寶二叔等人的讀書不上心,教授也就得過且過,賈蘭也明顯感受到了自己與在外邊讀書的環三叔差距越來越大,但是自己的年齡和未曾取得秀才身份,又讓他隻能囿於府中,這讓賈蘭心急如焚。


    今日他聽聞祖父提及馮世叔可能要過府,見到寶二叔和環三叔要來府門前迎候,便主動跟隨二位叔叔過來,現在總算是突出奇兵,一下子博得了馮世叔對自己的刮目相看,印象隻怕比以往幾年在馮世叔麵前露臉都要更深了。


    這個時候聽聞到馮世叔給自己單獨贈言,賈蘭心中一暖之餘,鼻子也是一酸,眼眶一熱,便紅了,咀嚼了一遍馮世叔贈言話語,這才又是躬身一禮,更咽道:“多謝世叔贈言,小侄定當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年紀雖小,但是卻有誌氣,你母親也和我說過幾迴,我本來就有意找個機會和你說一說,聽你講一講你的意願想法,……”


    馮紫英沉吟半晌,看到對方發紅的眼眶裏滿是孺慕之情,發自肺腑,若是隨意打發幾句話,似乎就顯得有些太過於涼薄了,這才道:“今日正好,你可是真心願意讀書?”


    一時間賈蘭大喜過望,沒等旁邊賈寶玉、賈環反應過來,便撲倒在地,連磕三個響頭:“弟子賈蘭,見過師尊。”


    “罷了罷了,原本以我的年齡和履曆是不夠格收人為學生的,但是蘭哥兒你母親說過多次,而你又有心向學,我便免為其蘭,覥顏收你為弟子吧。”馮紫英擺擺手,示意賈蘭起來,但是賈蘭卻不肯輕易起來,隻是更噎抽泣,“弟子誠心仰慕師尊,此時能得償夙願,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好了,起來吧,我也不是什麽大家名師,不過是和你們賈家有些淵源,加上你也有此心誌,機緣湊巧吧。”


    馮紫英陡然間得了這麽一個學生,心裏一時間也有些轉不過彎兒來,但是事已至此,卻也不可能反悔,隻能正著模樣,故作淡然。


    賈蘭這才起身,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


    這個時候寶玉和賈環才反應過來,過來拱手行禮表示感謝和道賀。


    隻是寶玉雖然感覺有些複雜,但也還算真心實意的感謝道賀,而賈環卻是心裏有些說不出的味道,覺得驟然間自己在馮大哥心目中的地位就收受到了某人的威脅,隻是這種情形下他也無法說什麽,倒是對自己這個侄兒的心計城府多了幾分認識。


    “對了,你迴去之後也和你母親說一聲這個情況。”馮紫英倒不擔心李紈會有什麽異議,隻怕是歡喜還來不及,“不過我近期都還要在永平府任官,短期內未必能迴京,便是迴了京公務繁忙,也未必有多少時間來教授你,嗯,這樣,我原來在青檀書院的經義老師當下已經辭去書院教諭身份,迴京中另有安排,環哥兒也是認識的,周朝宗先生,經義在書院中也是出類拔萃,我修書一封,到時候你拿著這封信,這一年多時間你便多花些心思到他那裏去求學,時間上他白天有安排,恐怕隻能安排在晚間,……”


    賈環簡直嫉妒得都要發狂了。


    周朝宗可是青檀書院的經義大拿,馮大哥當年就算專門在他門下補習經義,在書院中享有盛名,沒想到周教諭居然要辭任到京中做事,馮大哥沒說周教諭要做什麽,賈環也不敢問。


    聽得馮紫英這樣安排,賈蘭簡直欣喜若狂,師尊把他的經義老師安排給自己授課,那真的就是實打實的認了自己這個弟子了,日後自己縱然無法和師尊比,但是未必就不能趕上環三叔現在的水準。


    想到這裏,賈蘭又忍不住更噎抽泣,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隻能含著眼淚連連點頭。


    見此情形,賈環心裏簡直如同打翻了醋罐子,他不比寶玉在這方麵無欲無求,日後也是要奔著考秋闈春闈中舉人進士的,現在蘭哥兒驟然橫插一杆子要分自己在馮大哥那裏的寵,便是他無法發作,但是也絕不能坐視默認。


    隻是這個時候若是要去說些其他肯定不妥,反倒是要讓馮大哥覺得自己心胸狹窄,所以賈環心念一轉,便道:“馮大哥,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您給了蘭哥兒一句經典至極的贈言,小弟這裏您也不能不留,……”


    馮紫英瞥了賈環一眼,淡淡地道:”我說過,自然都會兌現諾言,我倒是覺得你到了書院之後雖然讀書進步很大,但是居移氣養移體,你本該更沉靜,怎麽我卻感覺你更浮躁了呢?“


    賈環一凜,意識到馮大哥似乎看出了一些什麽,趕緊低頭:”馮大哥,若是小弟有什麽不謹之處,還請馮大哥教誨。“


    馮紫英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想了一想才道:“居逆境中,周身皆針砭藥石,砥節礪行而不覺;處順境中,眼前盡兵刃戈矛,銷膏靡骨而不知。我覺得原來你在府裏邊苦讀時,猶如前者,但到了書院裏,書倒是讀了不少,但是養氣卻似乎差了許多,猶如後者,你自己好好品一品吧。”


    賈環反複咀嚼馮紫英增給自己的話,越咀嚼品味越覺得心驚。


    自己到了書院中讀書,結識了不少朋友同學,讀書成績也越發好了,難免就有些誌得意滿,意氣高昂了,平素裏為人處世好像也有點兒高調了,甚至連三姐也在提醒自己,但自己好像卻沒有在意,直到今日馮大哥提醒,才感覺好像的確有點兒過了。


    見賈環臉色鄭重起來,馮紫英心裏才略微滿意,環老三這個家夥就是如此,稍微不敲打著一點兒,就要翹尾巴,就得要犯毛病,看看他對寶玉的態度就能知曉這家夥又開始張揚起來了,也不想想你現在連舉人都還沒考上呢,就這般趾高氣揚,這是要讓王夫人找借口收拾你麽?


    一個不孝帽子壓下來,就能讓你一輩子不能翻身,再怎麽你也得把你考過秋闈之後再來說其他不行麽?就這麽點兒城府器量?


    ”寶玉,我也準備贈你一言,雖然和他們二人不一樣,但我覺得興許更符合你的性子,心無物欲,便是秋空霽海;坐有琴書,便成石室丹丘。“馮紫英注意到寶玉對自己給賈蘭賈環的贈言幾位感興趣,也笑著道:”希望你能體味其中真意,追求自己所想要的東西,馮大哥永遠支持你。“


    正在細細品味言語中真意的寶玉眼睛一亮,猛然想要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默默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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