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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晴雯這般模樣,雲裳首先忍不住就哭了起來,金釧兒和香菱也都是眼圈紅了,三女都趕緊進屋。


    前兩日她們幾人也曾來過,但那是白日裏,這窗外有陽光,晴雯也沒有這般憔悴,怎麽地在兩三天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馮紫英也吃了一驚,若是這丫頭染上肺癆這一類的病,在這個時代基本上就算是沒救了。


    進屋上下打量了一番,見晴雯的瓜子臉雖然瘦削憔悴了許多,但眉目間氣色還算正,雖然咳嗽,但是看那絹帕還沒有什麽咳血之類的跡象,好算好。


    馮紫英對這等病也是不太了解,但是估計如果是肺癆也不至於這麽快就演變成這樣才對,以前也沒有聽說晴雯有這等病。


    不過看這架勢,多半是鬱氣積堵,加上又受了寒,再加上飲食跟不上,有沒有用藥,所以才會變成這般模樣,真要這麽拖下去,估計十天半月下來,還真的可能一命嗚唿了。


    皺了皺眉,馮紫英扭頭吩咐站在門口的瑞祥,“瑞祥,去德善堂請朱一奎郎中來,就說是我請,請他立即隨車來這裏。”


    瑞祥趕緊應是,忙不迭地走了。


    德善堂是西城這邊有名的藥堂,而坐鎮的朱氏父子也是西城鼎鼎大名的名醫,父親朱一奎尤擅這等風寒雜症,光是出診費一次就是五兩銀子,等閑人家是根本請不動的。


    “馮大爺,不用,奴婢賤命,那裏當得起朱郎中來看病,不過是受了些涼,熬兩天也就好了。”晴雯喘息著雲裳和金釧兒的扶持下坐起來,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熬兩天?你還能熬得了幾天?怕是今日都沒吃飯吧?“馮紫英看了一眼在床畔的矮幾上,半碗冰涼的稀粥,一碟鹹菜,淒涼景象,望之落淚。


    這等情形下,便是正常人隻怕都要熬不住,還不說這樣一個心高氣傲卻又備受欺淩而憤懣填胸的女子。


    本來馮紫英是沒打算帶晴雯迴自己府上的,因為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晴雯在自己府上留下來,遲早要傳入賈府這邊,兩家恐怕就要其隔閡了,日後寶釵和黛玉也就難做了。


    但看這丫頭現在的情形,要放在這裏,隻怕三五日就要一命嗚唿,還隻能把她帶迴府裏去,先把病養好了再說其他。


    “寶祥。”馮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


    “爺。”寶祥也趕緊進來。


    “你迴去再讓人套一輛車來,帶些被褥鋪著。”


    馮紫英這般吩咐讓雲裳和香菱都是喜出望外,而金釧兒則是喜中帶憂。


    這要把晴雯帶迴家中,日後和賈家那邊如何相處?


    不過既然爺都這麽表態了,金釧兒自然也不會去敲破鑼,從內心來說,她也一樣為這個男人趕到驕傲,起碼這樣的男人才最可靠可信可以依賴。


    一股暖流在胸中湧蕩,晴雯忍不住把頭扭向一邊,任憑眼淚汩汩流下。


    她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麵,尤其是這個男人。


    馮紫英卻早已經看在眼中,這個丫頭的個性或者說人格怕是丫鬟裏邊最獨立的,無論是麵對賈寶玉、王夫人還是自己,都竭力想要保持這份自尊和獨立,也許這就是這個丫頭最吸引人的一點。


    “行了,晴雯,你也別強撐著了,每個人都有不如意的時候,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挺過去也就好了。”馮紫英也不多說什麽,說多了反而會讓對方更是難受。


    瑞祥來得很快,半個時辰不到,那朱郎中便已經到了。


    不過這位德善堂的頭牌郎中顯然有些不太適應這樣一個狹窄陋巷和惡劣的環境,估計也是養尊處優慣了,但是在看到馮紫英之後,還是很高興地見了禮。


    這位小馮修撰的名聲可是在京師城中聞名遐邇了,都說他必定是未來的宰輔,誰不願意在他尚未登高時結一份善緣?


    “怎麽樣,朱先生?”馮紫英背負雙手看著朱郎中診脈之後,沉聲問道。


    “呃,小馮大人,病情不是很嚴重,應該是鬱氣於結又兼之受了涼不注意保暖,飲食也沒有調理好,所以數病糾纏,才會呈現在的情形,這裏環境太差,潮濕陰冷,所以最好找一處幹燥素淨之地好好養一段時間,我這裏先開一個方子抓兩副藥吃著,待到三日後我再來看一看,若是有變化,在重新調整一個方子,隻要好生調理,半個月就能恢複過來,……”


    對這等病朱一奎還是有把握的,雖然不明白這個女子和小馮修撰是什麽關係,但是能讓對方在這裏守著等著自己來,多半也是有些淵源的,他自然要討好表現一番。


    馮紫英心中也放下了心,隻要無大礙就行,其他都好說。


    “那就多謝朱先生走這一遭了,等到這邊兒病好,我改日登門道謝。”這話雖然是客套話,但是聽在朱一奎心中卻是格外舒坦,“小馮大人言重了,這也是朱某本分,若是還有什麽需要,請小馮大人盡管吩咐,……”


    等到瑞祥把朱一奎送出門順帶去抓藥,馮紫英這才倒迴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晴雯,先前郎中也說了,你這病雖然不算什麽疑難雜症,但是也有些沉重了,不能再拖下去,住在這裏既沒有人照顧,也不利於休養,爺也索性就替你做主一迴,先迴我府裏休養,等到你病好之後,再做計較。”


    晴雯早已經是哽噎無語,隻是默默流淚點頭。


    饒是她心性高傲,嘴上從不輸於人,但是畢竟也是一個年輕女子,遇上這樣的事情,舉目無親,無人照看,也讓她倍感淒涼,如今能有這般際遇,可謂百味陳雜,但那一抹柔軟和溫暖卻早已經融化在心中了。


    等到寶祥把另外一輛馬車帶來時,金釧兒和雲裳、香菱三人這才替晴雯簡單收拾了一番,扶著晴雯上車。


    “爺,好像外邊兒有幾個人在尋找什麽丫鬟,這挨著問了過來,……”看到馮紫英他們一行人出來,倪二悄無聲息的竄了過來,“不像是道上的,倒像是官麵上的。”


    “哦?順天府的還是宛平縣的,還是兵馬司的?”馮紫英微微一怔。


    “好像都不是,我也沒走近去看,但聽那口氣,倒像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可那味兒又帶著官家氣息,嗯,挺橫地,差點兒和兄弟們幾個幹起來。”


    倪二也是見過世麵的,並不怵什麽人,尤其是這裏還有一尊大佛。


    馮紫英沒和他說事兒,但是他可以肯定絕對是和對方一幫人來找的這丫鬟有關係,隻是他就有些不明白了,對方那架勢也不像是缺一個丫鬟的,難道是私逃的奴婢?可這又如何能和小馮大爺扯上關係?


    “唔,不理他們,走咱們的,咱們不惹事兒,但也不怕事兒。”馮紫英淡淡地道。


    “爺,那您上車,……”倪二一揮手,一群人便簇擁了過來。


    “不用,我走一截,另外一輛車送郎中去了,本來說讓你的人幫著看顧一下,但現在看來人病了,還得要帶迴養著。”馮紫英也不細說,倪二更不會多問。


    一行人剛走出幾步,那邊巷口也來了一群人提著燈籠,直奔著這邊來了。


    馮紫英也不動聲色,隻顧著往前走,倪二見馮紫英不吭聲,也就隻是揮手示意,一幹人也就夾著馬車往外走。


    “慢!停著!”走在前麵的幾個人見馮紫英一行人圍著車往外走,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幹什麽的?”


    “走路的。”馮紫英不慌不忙地迴答。


    “喲嗬,嘴巴挺硬啊。”當先一人怒喝一聲,然後又和旁邊一人說了一句,這才大搖大擺地迎了上來,“這天色黑盡,一大堆人往哪裏走?你們是幹什麽的?”


    馮紫英瞥了一眼倪二,倪二便挺胸上前,“這位官爺可是巡捕營的兄弟?兄弟西城倪二,兵馬司王大人和巡捕營的陸兄弟,我都熟悉,問一問就知道,……”


    對方立即有些遲疑了,頓了一下,這才道:“倪二哥,久聞大名了,兄弟我是中城兵馬司的曾廣福,不知道倪二哥您這一大堆人是從哪兒來,往何處去啊?”


    “嗬嗬,兄弟我就住在這一片兒,帶著幾個兄弟和家眷去了一趟一個朋友看望朋友,這會子正迴去呢。”倪二神色坦然從容。


    “哦?”為首者顯然也是知曉倪二的,並不願意和倪二衝突,但是他身後那人卻是不肯,“家眷,把車簾子拉開我們要檢查一下,……”


    倪二也是一愣,這中城兵馬司的人來西城這邊檢查,好像有些過界了,但是兵馬司和巡捕營一樣,都有緝盜查疑之權,在京師城裏任何一處要查看,也說得過去。


    若是往常,倪二也就讓他們查了,但今日正主兒不發話,他如何敢讓對方掀車簾子?


    “曾兄弟,怕是不合適吧?”倪二淡淡地道。


    “什麽不合適,趕緊拉開,咱們府上跑了一個逃婢,正要四處緝拿,有人說躲在這邊兒來了,你們這鬼鬼祟祟的,我看就相當可疑,……”站在兵馬司後邊一人聲音有些尖細,“趕緊的,……”


    “哦?這中城兵馬司都管到西城來了?”馮紫英接上話,“據我所知,沒有巡城察院的公文或者查破現行案件,兵馬司是不能越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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