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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寶玉提起,馮紫英自然也不能裝作沒聽見,估摸著這廝也是想從自己這裏打探出些許消息來。


    這廝也不傻,應該是早就猜測出一二來,隻是內心不願意承認罷了。


    先前自己好不容名義通過說服賈政夫婦讓其準備走花式文人路線,玩點兒詩詞歌賦的高雅文風,然後看能不能在幾個親王的女兒裏選個合適的。


    沒想到賈元春卻入宮封妃了,一下子就把自己這一招給廢了不說,還讓賈家平添了幾分底氣,覺得自家就是國丈國舅家了,這要選一個合適的人家來配嫡子了。


    “林妹妹那邊恐怕一時半刻還迴不來,林叔父身子很不好,雖說暫時無礙,但是……”馮紫英搖搖頭,“好在有璉二哥在那邊,什麽事情他都能扛得起來,便是真有個什麽,也能接上。”


    寶玉滿臉愁苦,“也不知道林姑父怎麽就一下子這樣了呢?不是說巡鹽禦史是個輕鬆自在的肥差麽?”


    馮紫英訝然,看著寶玉,“寶玉,誰告訴你這巡鹽禦史是輕鬆肥差?”


    寶玉張口結舌,臉漲得通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才好,好一陣才呐呐道:“我聽府裏邊小子們說的,說林姑父這個巡鹽禦史大權在握,那些富甲一方的鹽商要賣鹽都得要從林姑父那裏去拿鹽引,就都得要交銀子,而且……”


    馮紫英瞅了一眼寶玉,這顯然不是什麽小子能說得出來的話語,要麽就是賈赦、賈珍、賈蓉之流嘴裏冒出來的,要麽就是王夫人和王熙鳳等日常談話漏出來風聲,賈政倒還不至於,被這賈寶玉給聽見了。


    隻不過這榮寧二府裏上下似乎都認定了林如海死了能留下一大筆銀子,雖然不願意走仕途經濟的賈寶玉素來不怎麽在乎銀子,但是肯定也知道林如海一死,林黛玉成了孤女,就隻能依靠賈家,這林家財產好像理所當然就該歸賈家來支配了。


    這份心思應該是寧榮二府上下都存在的,甚至連賈璉雖然口裏不說,也一樣如此認為,也是賈璉和自己關係不一般,才會若隱若現的提醒自己若是要娶林黛玉,那便要早做考慮,以免日後他這個善後大使夾在中間,不好處置。


    “寶玉,林叔父這個巡鹽禦史的確權力很大,你說的也沒錯,鹽商都要從他那裏拿到鹽引才能拿到鹽去賣,但是這上交銀子可不是林叔父的,那是朝廷的,而且這裏邊也還有許多關節,這個巡鹽禦史大權在握,卻絕不輕鬆,各種上下關係都需要打點好,或許林叔父就是這樣操勞過甚,才會變成這樣,……,寶玉你還小,再等幾年,你若是出了家門開開眼界,增長見識,就知道這個世道沒那麽簡單,……”


    馮紫英義正辭嚴語重心長的“教育”了賈寶玉一番,賈寶玉趕緊作揖受教,但內心怎麽想卻不得而知了。


    和賈赦、賈政見麵還是在榮禧堂。


    與賈政的心不在焉相比,賈赦卻是一反常態十分熱絡。


    “賢侄,你現在可是名滿京城啊,前日裏我遇到馬尚,對我也是格外親熱,說起起來也是一直豎大拇指。”賈赦滿臉熱切,“那繕國公石家現在幾乎全家都被牽連了進去,石光珠被褫奪了襲爵,幾個嫡支子弟都紛紛入獄,據說牽連甚多,龍禁尉和都察院已經把案件準備移交給刑部和大理寺了,看樣子弄不好要三法司會審啊,這可是咱們大周立朝以來第一個被抄家滅族的國公啊。”


    見賈赦這般態度,馮紫英也有些好奇,這廝似乎很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樣子,但是也不完全是,像治國公馬家他就一直上躥下跳替對方張羅和說好話,當然這是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估計是石家那邊他覺得插不上手,索性就看熱鬧了。


    “赦世伯,石家和馬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石家多人參與貪墨其中,幾乎人人都從中撈取銀子,給九邊防務造成巨大的隱患,寧夏平叛前前後後朝廷可能要花上數百萬兩銀子,不能說都是石光玨的責任,但是其是罪魁禍首卻毫無疑義,這等事情就是久走夜路必闖鬼,自以為可以僥幸過關,但是卻不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而且,石家把陝西巡撫雲光拖下了水,赦世伯你應該明白,雲光是文臣,這幾乎是激怒了整個朝廷裏的文臣們,沒有人會幫石家說話,……”


    馮紫英也是在提醒對方。


    這賈赦也不是好鳥,和大同鎮平安州那邊來往密切,而且好像就是那被《紅樓夢》書中所說的中山狼孫紹祖與其搭上了線,賈璉也因此膽戰心驚,所以這一次南下揚州,賈璉是半點都沒推辭,這其中也有幾分原因在裏邊。


    這也是一個潛在的威脅,雖然不清楚他們究竟在其中搞什麽勾當,但無外乎就是和那些晉商勾搭起來,像草原上售賣違禁物資,比如武器、茶葉、鹽等。


    隻不過這大同鎮雖然是馮家的大本營,但是那平安州卻偏處緊鄰薊鎮的一隅,正好對著林丹巴圖爾的蒙古右翼察哈爾部。


    那孫紹祖倒也有幾把蠻力,而且極善討好上司,所以算是現在大同鎮中很顯眼的人物,便是做些勾當,怕也能遮瞞過去,兼之原來是王子騰擔任宣大總督,現在是牛繼宗接任,怎麽也輪不到自家去操心。


    “馬家現在雖然看起來隻是那馬夏和其他一些旁支子弟參與其中,但是赦世伯,這事兒還並沒有完,那馬夏據說在獄裏邊還在亂咬,嗯,一會兒承認,一會兒否認,一會兒又攀誣上別人,馬尚和其他幾個馬氏族人,都被他描述得汙濁不堪,其間有些情節簡直都不堪入耳,雖說現在都察院沒怎麽過問了,但是龍禁尉和刑部老吏嘴巴誰能堵得住?一旦傳出來,沒準兒都察院又要找馬家的麻煩了,……”


    原本是好意提醒賈赦別把嘴巴張得太大,不管什麽吃得吃不得都去咬一口,但沒想到賈赦卻是興奮起來。


    “賢侄,這是真的?嗬嗬,難怪馬尚這廝在我麵前搖尾乞憐,這馬家看樣子還脫不了幹係,哼哼,下次他再找上門來,我倒是還要和他好好說說,……”


    馮紫英歎了一口氣,麵對這樣一個不知死活要錢不要命的家夥,馮紫英真不知道這賈家是怎麽混了這麽多年還沒出事兒,自己都提醒得這麽明顯了,這廝卻還指望著能從馬尚那裏榨些銀子。


    和賈赦說了好一陣後,馮紫英才發現好像賈政有些心神不寧,話語也不多,和往常大不一樣,隻是這賈赦現在正說得起勁兒,馮紫英也不好轉移話題。


    好不容易等到賈赦歇一口氣,馮紫英這才含笑問道:“政世叔,工部那邊事務可忙?”


    “啊,還行,還行。”賈政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應道。


    馮紫英有些奇怪,這位政世叔怎麽魂不守舍一般?


    賈政昨日裏一夜沒睡好,是因為接到了宮中帶來的信兒。


    信兒是元春貼身丫鬟抱琴帶來的,隻是口信。


    話語裏很含糊,隻是說讓自己進了宮,皇上不喜過於招搖,所以請家裏安分守己,莫要與外邊兒幹連太多,莫要過於出頭,但若是士人,卻不妨多來往。


    賈政再是愚鈍,也意識到了一些什麽,連書信都不寫,而是直接讓貼身丫鬟來傳口信,而且這般模糊不清。


    賈政本身就是一個不太敏感的,自然就覺得雲裏霧裏,不知道這裏邊究竟藏著什麽意思,但這話卻又不能對外人說,兩口子在床上商量琢磨一夜,也沒能得出一個結論來。


    自己兄長這般,那是斷不敢告知對方的,而王家那邊倒是可以,但是賈政也有些擔心元春這信兒裏邊所指的外邊兒會不會隱約包含王家,所以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眼前這一位倒是一個好說話的對象,隻是雙方的關係卻沒有達到那一步,這等關係重大的話也不敢隨意泄露。


    想到這裏賈政倍感頭疼,若是元春能出宮迴家來一趟就好了,讓丫鬟帶話始終不敢說得太透,寫信更是容易留下把柄。


    見賈政心不在焉,馮紫英也覺得沒趣,說了一陣話之後,便說去拜見一下老太君,這場見麵就算結束。


    看見寶玉陪著馮紫英出去消失在榮禧堂外的身影,賈政也是心中惴惴。


    大姑娘說的和士人不妨多來往,也不知道是指何意,這賈家來往的恰恰就沒有什麽士人,除了這個馮紫英外,其他哪家士人會和自己這等讀書不成日漸沒落的武勳家族結交?


    雖說現在大姑娘進了宮,但是那一批進宮的就有四個,還有傳言稱皇上早就戒了女色,誠心修道,也不知道這還要大肆封妃,有何意義?


    昨日問起抱琴元春在宮中情形如何,雖然抱琴說一切都好,但卻沒有多少其他言語。


    這更讓賈政夫婦都覺得恐怕女兒這一趟進宮好像並不像想象中那麽美好,也難怪內兄昨日裏提及也是搖頭歎息,當時自己居然沒有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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