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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馮紫英的麵容表情,寶釵心裏有些慌亂,故作鎮靜道:“這又有什麽有心不有心,林妹妹命都是馮大哥救下的,難道現在反倒不願意施以援手了麽?”


    “嗯,那可不一樣,救命是救命,施以援手是施以援手,璉二哥護送幫著打理是正理,若是我要摻和,沒準兒就有故事出來了。”


    馮紫英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逗弄著寶釵,恨得寶釵牙癢癢。


    “有什麽故事出來?若是有心,馮大哥便將故事變成事實便是,若是無心,那也無愧於人,何必畏懼這等流言?”寶釵咬著銀牙一字一句道。


    “那妹妹希望是為兄有心還是無心呢?”馮紫英走近一步,嚇得寶釵趕緊遊目四顧,正色道:“那要看馮大哥自己怎麽想怎麽安排了。”


    馮紫英一愣,隨即慢慢細品這句話,倒是對寶釵的聰慧大氣十分欣喜,點點頭,“不愧是慧寶釵。”


    聽得馮紫英提及自己閨名,寶釵粉靨嬌紅,嫵媚地一瞥,幾乎要把馮紫英魂兒都勾走一半。


    卻見這丫頭藕荷色的長裙外罩著厚實的絲綿褙子,珠圓玉潤的臉龐已經隱隱有了幾分豔若牡丹的富貴氣息,比起林丫頭玉靨的姣花照水,又是一番別有風情。


    “愚兄後日便要離京,妹妹恐怕也知道,這番公幹事關重大,江南諸省為此事紛爭不小,也是擾得朝廷不安,朝廷也有意盡快敲定此事,所以才有這江南之行。”馮紫英正色道:“林妹妹家中之事我也知曉了,璉二哥既然也要南下,自然能一路同行正好,若是能幫得上自然要幫,隻是擔心這多半會是林妹妹家事,還得要璉二哥為主才是。”


    見馮紫英表情變得正式,寶釵心中稍安。


    人家能當著自己麵說這事兒,說明人家心裏有底,問心無愧。


    寶釵也不是一個喜歡使小性子的人,也明白事情輕重緩急。


    “馮大哥盡管安心去,小妹分得清楚輕重,林妹妹命運多舛,小妹一直以為自己自幼失怙已經是命苦了,但眼見得林妹妹隻怕……,若是有馮大哥照應安慰一番,想必林妹妹心境也要好上許多。”


    不愧是寶釵,馮紫英心中暗讚,根本就不問其他,既顯示出對自己的信任,也展示了她的為人大氣,難怪能在這賈府中如魚得水,遊刃有餘,沒有誰能說她半個不字。


    馮紫英不會因為這樣一個女孩子表現如此圓融就低看不屑,每個人命運境遇都不一樣,沒落的薛家所遭遇的種種又豈是外人所能了解理解的?


    其他人又有什麽資格指責一個父親早逝兄長不靠譜的女孩子所要麵對這樣一個大家族生存生計挑戰時,所必須要考慮的一切?


    馮紫英隻能說那些人要麽是幼稚天真,要麽就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妹妹這樣一說,愚兄也就放心了,嗯,愚兄會抓緊行程,盡早迴來,……”馮紫英看著略帶羞怯的寶釵,眨了眨眼。


    寶釵大羞,抿嘴扭頭,霞飛雙頰。


    “另外,也不知道嬸嬸迴來沒有,愚兄也想和嬸嬸談一談。”馮紫英略作沉吟道。


    對於馮紫英特立獨行,寶釵也有所耳聞了,聽得馮紫英這麽一說,她當然有些緊張,“馮大哥,我母親那邊您不必擔心,小妹自然有主意,……”


    “不,我知道妹妹是個有主意的,但是嬸嬸那邊未必如此想。”馮紫英沉靜的目光讓寶釵格外心安,“所以還是我來和嬸嬸說一說吧。”


    寶釵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著馮紫英話語中的意思,良久才幽幽地道:“那林妹妹那邊,馮大哥又該如何交代呢?”


    馮紫英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妹妹不會問這個問題呢。”


    寶釵羞得麵頰緋紅,美眸含情中卻又有些惱怒,“馮大哥還沒有迴答小妹的問題呢。”


    “林丫頭那邊也好,妹妹這邊也好,為兄自有安排。”馮紫英意味深長地道:“妹妹隻需要信得過為兄就好。”


    寶釵目光在馮紫英臉上凝注許久,最終還是低垂下眼瞼,輕聲道:“小妹自然是信得過馮大哥的,若非如此,小妹也不會……”


    馮紫英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心中便踏實了。


    雖然說寶釵黛玉這兩個丫頭很多方麵性子上都大相徑庭,但是有一點卻是格外相似,那就是認定的事情,都不會輕易改變。


    “妹妹放心吧,愚兄這個人,或許不能從一而終,但是卻能赤心對人,對妹妹的仰慕也是已久,……”馮紫英話語裏輕快中卻又蘊藏著不容置疑的決然,眉目間的剛毅堅定透露出來的氣勢,都讓寶釵心為之奪。


    沒等寶釵反應過來,馮紫英已經走過來,牽起寶釵的手,然後如蜻蜓點水一般在寶釵愕然之中吻了一下那晶瑩潤玉的臉龐,這才欣然放下。


    被馮紫英的突然襲擊弄得目瞪口呆,寶釵也沒有想到一直謹持守禮的馮紫英突然變得這麽狂放,直到馮紫英親吻一下笑著離開時,她才迴過味來,罕見嬌羞無比的跺著腳,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作,隻能恨恨地看著那消失在門外的背影。


    薛姨媽得知馮紫英求見時也是驚疑不定。


    她當然直到自己姐姐和姐夫實際上是和馮紫英提起過自己女兒的事情,但是馮紫英卻是委婉的推卻了,沒有給一個明確的答複,這讓薛姨媽也很是失望。


    到後來在馮紫英大伯獲得朝廷追封唿倫侯,這意味著馮家可以讓馮紫英兼祧時,薛姨媽心中又生出一份期盼。


    隻不過自家姐夫和姐姐好像更多心思放在了寶玉的前途上去了,加上石家馬家的出事,並沒有太多精力再來過問此事,這也讓薛姨媽很是鬱悶失望。


    “嬸嬸不必多心,因為小侄家中的情況較為複雜,恐怕嬸嬸也知道除了家父家母所屬三房外,吾家大伯父戰死唿倫塞,現在朝廷追封唿倫侯,二伯父病歿於大同鎮總兵任上,朝廷亦有意給予表彰,……”


    馮紫英的話半真半假,大伯父的事情當然是事實上,而二伯父的事情就是空穴來風了。


    當然你要說全無憑據,那也不盡然,自家二伯父病歿大同鎮總兵任上是事實,沒有後嗣也是事實,但是至於說表彰也好,有沒有其他安排也好,那就不好說了。


    就像自己大伯父追封唿倫侯一樣,若是沒有自己父親和自己在西疆平叛中的耀眼表現,若是沒有自己從會試殿試乃至館選庶吉士中表現出來符合永隆帝的治政觀點,永隆帝會主動提出追封一個十多年都沒有想起來的總兵官?


    那可真的把大周張家人想得太良善記恩了一些。


    所以馮紫英也是看穿了這一點,隻要自己和自己父親表現出來足夠的利用價值,或者說做出了讓永隆帝覺得用其他方式都難以獎勵的成績,沒準兒朝廷就可能還玩這樣一出,把自己二伯父殫精竭慮身死任上的這一事跡拿出來表彰。


    給個什麽侯伯這一類的虛頭封爵,又有什麽不可以?


    一座破田莊,一個虛頭銜,惠而不費,甚至比其他獎賞更劃算。


    “鏗哥兒,你的意思是……”薛姨媽還是有些沒有弄明白馮紫英的意思,訝然問道。


    “嬸嬸,朝廷尚未確定的事情,小侄也無法多說,但吾大伯父追封唿倫侯一事卻是朝廷已經明確了,但吾大伯父並無後嗣,這等追封豈不毫無意義了?所以朝廷也有意讓我們馮家兼祧,以求能讓京師馮氏長房香火能延續下去,……”


    話也就隻能說到這個份上,不能再深說,那樣就顯得太明顯哦。


    而在林丫頭這邊事情尚未敲定之前,一切都隻能讓其處於一種模糊狀態,你可理解為自家大伯唿倫侯需要兼祧一房,也可以理解自己二伯也有可能會追封,繼而還會兼祧一房,這樣一來無論你如何去理解,都能說得過去,也不至於讓自己在他們眼中被視為謊言欺瞞。


    畢竟這都是事實,隻不過要將這些徹底落實,需要時間和機會。


    一直到馮紫英送出門時,薛姨媽也沒有真正聽明白,但是她隱約感覺到應該是馮家大郎對自家女兒有意,甚至承諾了,但是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來解決其中關節,而且馮紫英甚至也隱約提及此事不宜張揚。


    嗯,具體原因,或許是因為擔心其他人上門提親?好像有此可能,那段氏自己姐姐不也說過麽?性子有些粗疏,說不定就會另選其他人家呢?


    總而言之,馮紫英用巧妙的言辭技術加上各種心理暗示,讓薛姨媽懵懵懂懂的按照他的意圖去理解了,這起碼減輕了寶釵那邊的壓力,讓寶釵不至於麵對母親壓力而難以解釋,那樣對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太不公平。


    一切完美,馮紫英離開梨香院時,很爽快地又和薛蟠叮囑了一番,毫無疑問薛姨媽肯定還會詢問薛蟠一番,而有薛蟠的助攻,一切就完美無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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