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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紫英這一番話讓永隆帝心中豁然開朗,激動得忍不住雙手都顫抖起來,這麽久來困擾給他的問題頓時迎刃而解。


    對於朝廷來說,或者說對於他和朝中群臣們來說,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避免背上與民爭利這個罵名。


    無論哪種新的稅,在大家看來,都無疑要加重百姓的負擔。


    比如鹽稅,百姓無一不食鹽,你加稅,那便要落在每個百姓頭上,比如自己派出的稅監在水陸關卡設立征稅,那一樣最終會加到貨物身上,無論是糧食、鐵器、布匹、幹果特產等物事,都是如此。


    所以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永隆帝很清楚朝廷就始終要背負道德道義上的壓力,少有風吹草動,就會有人跳出來狂噴,進而影響到新政的推進。


    但剛才馮紫英所提到的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是啊,絲綢、瓷器和茶葉輸出到海外,新增海稅了,那也是海外那些個夷人們的事情,和大周子民無關。


    同樣海外輸入到大周來的物事,大周中原上國,什麽沒有?


    便有所需,如剛才馮紫英提到的香料、大木、銅料、銀子,那是尋常百姓能用得起的麽?


    香料、大木除了那些豪商巨賈和官宦人家外,尋常百姓誰能用得起?


    銅料、銀子除了朝廷戶部所需外,也就隻有那些私鑄商人才敢購入了。


    這些私鑄行為本來就是朝廷要嚴厲緝查捉拿的,普通百姓更是沾都不敢沾。


    看見永隆帝忍不住站起身來,走了一圈才重新迴到禦座上,馮紫英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不動,視若無睹。


    他很清楚這一道枷鎖的解脫,對於一心想要爭取士林民間名聲的永隆帝來說,意義有多麽重大,可以說甚至超過了西征平叛收複失地本身。


    永隆帝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態了,但在看到馮紫英宛若閉目菩薩一般端坐不言,更是心懷大暢。


    此子果然有將相之風,難怪張景秋和柴恪都對此子嘉譽有加,而齊永泰和喬應甲也以此子為榮。


    “馮卿所言甚是啊,不與民爭利,但是商賈之人身為大周子民,也的確應當報效朝廷才是,深合朕意。”永隆帝捋須滿意地笑道。


    解決了這個問題,剩下的就是這設立市舶司後收益以及最緊要的以此為抵押的舉債問題了。


    如果是解決了與民爭利問題是質是本問題,那麽市舶司日後每年收益和向商人們舉債的數量就是量的問題了,如果這個量太少,比如二三十萬兩,甚至三五十萬兩,那麽意義分量就要清淡許多了。


    “馮卿,以你之見,這設立市舶司該如何行事,比如設立地點是隻設一處還是三五處?另外,馮卿可對這市舶司每年收益是否有一個評估?”永隆帝目光灼灼,盯著馮紫英。


    “迴稟皇上,這等評估照理須得要先行對整個沿海地區的海貿做一個調查才能得出,但是縱觀閩浙和兩廣以及南直隸的海貿情形,臣以為不會太差。”馮紫英也不敢輕下結論,萬一說得太離譜,那可就真的損害自己名聲了。


    永隆帝有些失望。


    他也知道是自己有些急於求成了,這等原本毫無根基之事,驟然要對方就要拿出一個具體數目來,委實太難為對方了,但他又實在有些不甘心。


    “馮卿可以可否做一個大致評估,就是朕與馮卿之間的私下談話,無需外人知曉。”


    馮紫英也是一怔,這個待遇可不低,此言不入三人之耳,堪稱隆遇了,不能冷了對方的心。


    想了一想之後,馮紫英這才正色道:“皇上,微臣的確不敢輕下斷言,尤其是這每年海稅收益不定,但微臣想若是第一遭收取的的特許金卻是可以作一個大致評估的。”


    “哦?”永隆帝先是失望,然後又是雙目放光,“馮卿快說。”


    這個時候他才想起對柴恪奏折中也說到了海稅和特許金的問題,也做了簡單解釋,特許金就是要從事海貿的商賈須得要向朝廷繳納的一次性費用,相當於獲得門檻資格,其他人便不得參與海貿。


    “微臣有個粗略設想,以閩浙的海貿發達,可按照大中小三等規模來發放海貿特許證,一等須得要繳納特許金足銀八萬兩,二等五萬兩,三等二萬兩,可允許從事海貿十年為限,……,閩省可發放一等特許證三到五份,二等五到十份,三等十到二十份,……,同理浙省、南直、兩廣、山東亦可按照此等規格,適當縮減,……”


    “……,這等特許證數量隻是臣的一個初步估算,實際操作可以先適當少一些,待到明後年等到海貿發展起來,再適當增加,……,另外這等特許證在特許年限內也可以轉讓,……”


    看見永隆帝臉上露出的狂喜之色,馮紫英也不忍打擊對方的積極性,隻是低垂著眼瞼道:“但若要想讓這等特許證真的為海商們所接受,朝廷也需要做到一些舉措,……”


    “哦?”永隆帝終於冷靜下來,他也想到天下哪有這等好事,這些商人們也不是傻子,豈有朝廷出台這樣一個製度便遵守執行,乖乖奉上銀子的?“馮卿,你說。”


    “第一,特許證數量需要控製,若要增加,須得要經得已經取得特許證的商人們認同,要有一個協商機製,否則朝廷今年發十份,明年發一百份,那這等特許證就毫無意義和價值了,……”


    永隆帝點頭,這的確在理,若是朝廷這般做派,那就和搶和騙沒什麽區別了。


    “第二,要責令地方官府嚴查未取得特許證和不入市舶司繳納海稅的走私行為,甚至要記入吏部和都察院對地方官員的考核中,若是放任甚至勾結走私,那麽便要嚴懲不貸,否則若是那走私商和取得特許證按律入港納稅的海商都一樣了,那這等製度也就失去意義了。”


    永隆帝也是點頭,這也是應有之意,若是把不嚴打走私,那些走私商都不入港口向市舶司納稅,那海稅從何而來?


    “第三,朝廷要組建水軍艦隊,一方麵震懾倭寇,另一方麵要為海商的正常海貿保駕護航,不能隻收了銀子便什麽也不管,人家海商一出海便被倭寇或者海賊搶掠,那不但朝廷威信蕩然無存。而且亦會極大的挫傷海商的海貿積極性,……”


    馮紫英的侃侃而談也讓永隆帝既高興滿意也有些震驚。


    這可不是柴恪在奏折中所提及的內容了,而應該是馮紫英自己琢磨出來的門道了,雖然大家坐在一起仔細商討最後可能也能拿出這樣一些條款來,但是馮紫英就能考慮如此周到,說明此人在這個問題上已經有了相當長遠的考慮了。


    “馮卿,你考慮得相當周全,不過這建立一支水軍艦隊,恐怕還需要慎重,……”永隆帝沉吟了一下,“你是擔心倭寇和海盜對這些海商船隊的破壞?”


    “皇上,您應該清楚,原來那些走私商或多或少都是和那些個倭寇海盜有瓜葛的,若是朝廷出台了這等方略,他們的利益勢必受到損害,自然不會就這樣輕易罷休,難免就要出陰招來,當然一些走私商可能會從長遠考慮,願意化暗為明,接受朝廷的規製,畢竟這樣可以避免很多不測的風險,但是肯定還有一些人習慣了這種惡習而不願意改邪歸正的,那麽朝廷就必須要由應對之策,……”


    永隆帝皺起眉頭。


    這建立一支水軍艦隊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朝廷原來是有水軍的,但基本上都是從前明時代接受下來哦,零散的駐防各地,比如登州、萊州、寧波、廣州等地,基本上是以守衛港口為主,不成氣候。


    而馮紫英提及的這樣一支水軍艦隊,明顯是要瞄準出海打擊倭寇和海盜為目標的,這規模和所需花費就很難控製了。


    “而且皇上,女真人現在咄咄逼人,不但對遼東鎮構成了很大壓力,同時也直接威脅到了朝鮮,一旦朝鮮被迫向女真人屈服,我們在遼東的態勢還會進一步惡化,特別是在遼西陷入困境之後,如果要保住遼東,恐怕就急需要在水軍艦隊上成為一支決定性力量才行,……”


    馮紫英觀察著永隆帝的神色表情,但是很顯然永隆帝對這一觀點,或者說對水軍艦隊的運送力量和登陸作戰的機動打擊作用完全沒有概念,隻是盤算著這可能會花費多少,這讓馮紫英也有些暗歎。


    這大周基本上延續了前明的戰略思維模式,對海洋運輸模式改變帶來的運力和機動能力改變根本沒有意識,當然這可能和一直以來的海禁有很大原因,這一步恐怕還得要慢慢走下去。


    “馮卿,此事朕知道了,嗯,那你對開海舉債可還有什麽要說的?”永隆帝意猶未盡,他也不願意在他看來是細枝末節的問題上打擊對方的積極性,所以繞開這個話題問道。


    “皇上可能也知道在開海和舉債問題上,很多人都不太接受,這除了先前微臣提到的那些原因外,也就是這筆舉債所得該如何開支的問題,估計也會引起很大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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