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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莊是京師城西郊很有名的景致所在,不過更多的是二三月間京師民眾踏青冶遊所在,現在正月裏來,顯然太早了一些。


    不過對於一幫書院學子來說,就無所謂了,隻要能透透氣,尋找個機會宣泄一番,就是很不錯的享受了。


    白石莊的柳樹、虯鬆和老槐都既有味道,哪怕是現在時節不合適,但是這幫學子文人都總能找到一些合適由頭來吟詩作畫,自然也就成了一景。


    對於馮紫英來說,這就是他的弱項短板了,所以他很知趣的充當起了背景板,指揮著瑞祥和另外一個小廝加上兩個車夫充作仆役,幫著同學們安排午間飲食。


    準備好的布幔屏風扯起來,這白石莊野地裏風不小,哪怕是尋了個避風處,那也一樣寒意逼人。


    兩個專用木質食盒抬下來,搭好桌架,擺上杯盤碗盞,立時就成了一桌相當豐盛的宴席。


    鄭崇儉、傅宗龍、王應熊、宋師襄和方有度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大戶人家的氣派,原本以為能夠幾個炊餅蒸餅填填肚子也就行了,但看看這架勢,人家是早就準備好了。


    熏雞醬鴨蒸羊肉,豆腐香幹大頭菜,筍脯醬瓜丁,還有幾隻烤好的鵪鶉,再加上管夠的蒸餅和籠餅,以及幾壺紹興黃酒,對於這一幫習慣了在書院裏清苦生活的學子們來說,簡直就是無上的奢侈大宴了。


    鄭崇儉、方有度連連搖頭,傅宗龍和王應熊唏噓感慨,賀逢聖、宋師襄也是臉色複雜,倒是練國事、範景文和許其勳稍許穩得住。


    “紫英,有點而過了。”練國事輕歎了一聲,批評道:“太奢靡了。”


    馮紫英也沒想到家裏準備得如此豐盛,他原本也以為就是備點兒籠餅蒸餅之類的,頂多在加點兒就著吃的蒸羊肉和醬瓜丁一類的就算不錯了,沒想到卻搞得如此豐盛。


    很顯然母親和姨娘是很看重這一次冶遊活動的,所以才會如此安排。


    範景文也搖搖頭:“紫英,我等學生,還是當以學業為重,這等口舌之欲,還是不宜提倡,這是愚兄由衷之言。”


    馮紫英也沒想到母親的一番好意會引來這樣的誤解,或者說歧義,如果處理得不好的話,恐怕還要有一些副作用,也不利於這樣一個團體的凝聚。


    他思考了一下,沒有立即迴應這二人的態度,而是解釋道:“君豫兄,夢章兄,此乃家母特意準備的,說實話,小弟沒怎麽注意。嗯,小弟的情形,可能各位兄長都清楚,這三個月來,小弟在書院的日常表現如何,各位兄長也都看在眼裏,小弟不是一個喜好口舌之欲的人,也不是一個刻意追求奢靡享受的人,但是當著諸位兄長的麵,小弟還是要表明一個態度,以免日後諸位兄長會覺得小弟是一個心口不一的小人。”


    馮紫英一番話讓一行人都有些意外。


    本來他們也沒覺得這是個什麽大事兒,畢竟馮紫英家庭擺在那裏,這一頓飯好點差點兒也沒什麽大不了,練國事和範景文也隻是好意提醒一下他,免得他分了心思,影響日後的學業,畢竟他還要在書院裏呆上一年多時間才參加秋闈。


    看見眾人都把目光投射了過來,馮紫英斟酌了一下言辭,這才緩緩道:“先前諸位兄長也到了小弟家中,嗯,可能會覺得小弟家中樓院宏大,略顯奢侈,但小弟要說,日後各位兄長如果中式入仕,在京中多呆兩年就能知曉,小弟家中這樣的府邸不算什麽,尤其是在武家勳貴中更不算什麽。”


    “家父是個武人出身,不喜好虛禮,本來今日他另有約會,但聽說諸位兄長要來,特意留下來要見一見諸位兄長,這些飯菜準備也是家母得知各位兄長要和小弟一起來遊白石莊而準備,說實話,日常小弟在家中用飯,雖然要比書院好許多,但是也不會這般,……”


    很委婉的解釋了一下,這主要是因為父母對諸位同學的尊重和禮遇才會如此,並非馮家每日都是如此奢靡。


    練國事和範景文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父母一番好意,弄得自己二人這樣一說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馮紫英揮手製止了練國事和範景文想要解釋,自顧自的道:“君豫兄,夢章兄,我知道兩位兄長是為我好,嗯,小弟先前也說了,小弟不是那種追求享樂之人,但是小弟也要強調一點,雖然小弟不嗜好享樂,但是也並非就喜歡清貧,同時也不反對,不反感別人追求更豐裕富庶的生活,嗯,小弟以為隻要是符合情理道德和朝廷律法的前提下去追求更美好幸福的生活,都應當支持。”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傾聽和理解馮紫英話語裏的意思,有點兒繞,但是卻寓意深刻。


    或者說,這應該是馮紫英就他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來做一個簡單的闡述,當然這是馮紫英用前世的話語來定義。


    對於練國事他們這一群人來說,他們會覺得這是馮紫英在敘述一個他認為大家作為未來可能要中式入仕的同學們應當遵循的一個人生目標和準則吧。


    “每個人應當都有自己的一些喜好和追求,包括在我們可能考中之後入仕為官,我們會拿朝廷俸祿,或許姻親那邊家境富裕,有的同學喜歡簡單樸素的生活,或者寫字作畫作為愛好,有的同學則喜歡更通俗一些的愛好,比如飲宴聽戲,有的同學或許老家就是獨門小戶,沒什麽親眷,但是有的同學可能還要承擔起一個大家族未來生存的重擔,……”


    練國事等人都隱約明白了一些意思,馮紫英很含蓄的提醒大家,每個人對待生活的方式可能不太一樣,但這不應該成為大家和睦相處的隔閡和矛盾。


    這樣一番說辭,練國事聽懂了,範景文和賀逢聖則是若有所悟,而其他幾人則是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好像覺得有道理,到那時又總覺得與日常在書院裏所受到的教育有些不一樣。


    馮紫英沒指望這一席話就能讓大家都心悅誠服的認同自己的觀點,但他需要這些人先有這樣一個印象,自己的家庭出身決定了不太可能和他們在很多認知和態度上都一樣,這就需要大家求同存異,要有包容的心態。


    他馮紫英有,但是這些人有麽?


    現在他們還年輕,還有可塑性,所以可以盡早灌輸,幫助他們確立這樣一個印象,否則等到他們的觀念定型,再要來扭轉就難了,那麽以後大家可能就會分道揚鑣,甚至反目成仇。


    這就是青檀書院學子們的短板或者說劣勢所在,與通惠、崇正書院的學子們比,他們大多來自貧寒家庭,那種與生俱來的蔑視權貴和仇富心態或多或少的存在,這就需要合理適度的引導和糾正。


    一個合格的官僚,就需要學會用坦然寬容的心態來看待問題,過於清正孤高,並非是一個好官員的特質,甚至可能會成為工作中的弱手缺陷。


    這一點練國事是清楚的,所以當馮紫英說完這番話之後,他也很適時的予以了解釋:“紫英,看來愚兄有些誤會了,首先向你道歉,另外,愚兄也認同你的意見,我們中的每個人未來可能都要踏上各自追求的路,或許我們在最終追求目標是一致的,忠君愛民,教化天下,但每個人在日常中卻不盡一致,愚兄喜歡讀書寫字下棋,簡與喜歡聽戲唱戲,子遜喜歡飲宴縱歌,詩劍風流,方叔喜歡美服豪車,虎臣喜歡美食,非熊好寶刀寶劍,……”


    很隨意的點出各自的不同,練國事顯得很輕鬆自然。


    “這沒什麽,愚兄很欣賞紫英那句話,隻要是在朝廷法度之下,不違良心道德所為,皆是各人自由,愚兄其實家中條件也不差,有良田千畝,在家中亦是奴仆美婢相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愚兄一樣在書院裏生活得甘之若飴,這不矛盾,……”


    韓敬喜歡唱戲聽戲,許獬喜歡飲宴,方有度喜歡華麗衣衫,雖然他現在沒那個經濟實力,但也早就在同學間說過,一旦他日後中式發達了,首先就要買幾身美服,然後定做一輛華車。


    而許其勳則對飲食很講究,喜歡精美食物,王應熊則喜好名劍寶刀,這都不是秘密。


    隻不過練國事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還是讓馮紫英對練國事刮目相看,一個宿舍裏知曉不難,但是練國事是西園中人,居然對東園這些小學弟的愛好都了如指掌。


    更難得的是,練國事還主動坦承自家家境,這顯然是有意為馮紫英分擔一些壓力,讓馮紫英的家境條件在同學中不至於太過突兀和不合群,能考慮到這個份上,真的很難得。


    不能不說此人能成為書院領袖絕非偶然,至少馮紫英自己都覺得自己都沒想到這些細節,可人家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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