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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紫英提前了三日離校,算是把官應震給的特別假用上了。


    一幹同學們都已經和他約好,春假裏要進京師城,好好逛一逛京師城裏春假裏能去的地方。


    對這些家庭條件都不算太好的同學們來說,其實有一個家境好而且又出手大方,也很受人尊重的同學在京師城裏,的確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


    “爹打算開了年之後就去山東?”室內熱意熏人,地龍燒得很足,才迴到家中的馮紫英甚至還有些不太適應。


    除了父母和姨娘之外,很難得的蘇姨娘和謝姨娘都在。


    迴到京師城中一直到去青檀書院讀書,馮紫英還真沒有幾時遇見這兩位姨娘,更多的時候也就是府裏邊碰個麵,打個招唿。


    這年頭其實內宅女人的生活還真的有些枯燥,頂多也就是在府裏邊找兩個說得來的人,抹抹牌,說說話,偶爾老家來的親戚來走動走動,說道說道,然後就是一月能去那麽一趟廟觀敬香祈福。


    自家母親算是在這方麵比較大氣的了,甚至把部分產業都交給了幾位姨娘來管理,當然這也和她有自己這個嫡子傍身有很大關係。


    其他幾位姨娘都沒有兒子,根本無法構成挑戰,再是年輕漂亮,那都等於沒有,真的是嫡妻嫡子,還是獨子,誰與爭鋒?


    蘇姨娘是杭州人,看樣子和自家姨娘年齡差不多,可能還要略小一點兒,女兒才五歲,一看就屬於那種江南女子,文文弱弱,話不多。


    而謝姨娘是大同人,最年輕,看上去不過是三十歲不到,好像老爹納入進來也隻有十來年,應該都是自己出生之後才納的,估計那個時候老娘生了自己,已經膨脹了,不懼任何挑戰了。


    隻可惜這位謝姨娘納進門之後也一直無所出,馮紫英估摸著多半是自家老爹的緣故了,老娘也就罷了,可姨娘、蘇謝二位姨娘年齡都不大,但這麽多年了,都一直沒有了音信,估計老爹也沒了信心了。


    兩人都是良家女子,以馮家的家門和威勢,自然有的是良家女兒願意進門為妾,馮家也不可能去做什麽欺男霸女的事兒。


    “嗯,你都替你爹安排好了,我還能有什麽選擇?”沒好氣的懟了馮紫英一句,馮唐發現自打兒子從山東迴來之後,自己在家中地位和話語權都在直線下降。


    以前還擔心兒子老是長不大,但現在他倒是擔心兒子太過於出風頭,以至於讓自己現在走在外邊都要靠兒子名聲傍身不說,在家裏許多事情都得要征詢兒子的意見了。


    “爹,您這麽說可是冤枉兒子了,兒子也是替馮家著想,馮家光大了,那不也是爹您臉上有光?”


    馮紫英這個時候自然不吝給自己老爹戴高帽子。


    “上個月壽王殿下來書院時,還專門拉著兒子的手說皇上和忠順王爺經常提起咱家一門忠勇,大伯和您在唿倫塞一戰中的表現呢,……”


    一聽到兒子說起這事兒,馮唐臉色卻慢慢沉了下來,似乎是在斟酌著什麽。


    上月的士林盛會無疑是一個月來京師城裏談論得最多的話題,上至皇宮內閣,下至販夫走卒,成為茶餘飯後最多的閑談話料。


    而義忠親王世子在盛會上一鳴驚人,所作的那篇文章不但獲得了王永光、朱國禎和繆昌期等幾位當世大儒的好評,更是在京師城中競相傳頌,一時間義忠親王世子風頭無二。


    說實話馮紫英對此情形是樂見其成的。


    隻有內部的人才知道自己在這場講經論道活動裏發揮的作用,現在義忠親王世子大出風頭對自己來說卻是好事,如山長和掌院所言,從現在到明年秋闈,自己的心思都該在讀書上了,不該再考慮其他了。


    自己心思太雜,名聲太大,若是連秋闈都未能過,那就真的要成為青檀書院乃至北地書院的笑話了。


    在齊永泰和官應震看來,現在他考過秋闈已經是最基本的要求了,這在馮紫英來青檀書院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關乎書院的名譽,一切資源都要向自己傾斜。


    下一步不但周教諭要成為自己的專職教諭,而且齊永泰和官應震也會抽時間來專門對自己一對一輔導,這是自書院建立一來從未有過人享受的殊遇,這讓馮紫英都受寵若驚。


    馮唐臉色不好看,倒是幾個女人管不了那麽多。


    “紫英,壽王殿下既然這般說,那你怎麽沒提提大伯的封爵襲爵之事?當年大伯身故之後,家裏人丁凋落,你父親也曾經向朝廷提起過,卻沒有了下文,難道馮家長房好不容易用名掙來的封爵就這般因為絕嗣而沒了?”


    段氏迫不及待的問話讓馮紫英也啞然失笑,“娘,壽王殿下怎麽可能管這種事情,而且那時當今太上皇時候的事情了,當今皇上也不可能翻這種太上皇時候的成年舊賬,那不是找不自在?”


    “那我們馮家這個虧豈不是白白吃了,還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段氏大為不忿,“朝廷如此薄待功臣,日後誰還願意替朝廷賣命,要以我說,你爹就不該再去謀劃起複,反正紫英現在也出息了,老爺你何必再去拚死拚活,不如在家圖個安閑自在。”


    段氏的話立即贏得了其他幾個女人的讚同。


    這一大家子就靠著個男人,紫英雖然現在看起來出息了,但是畢竟年齡還小,若是老爺出邊,有個三長兩短,這一大家子真的要沒了主心骨,會變成什麽樣,還真不好說。


    “婦道人家,懂什麽?”馮唐不耐煩的訓斥道:“若是沒有男人在外邊撐起,你以為在家就能安閑自在了?”


    馮紫英立即聽出了老爹話裏有話,欲待再言,卻被老爹用眼神製止,顯然老爹是不想在老娘和幾個姨娘麵前說這方麵的事情,也就忍嘴不言。


    見馮唐發火,段氏雖然不忿,但是也不敢再言,這等外邊事宜本身就輪不到她們婦人插話。


    見氣氛有些僵滯,馮紫英可不願意自己好不容易迴來了,卻弄得家裏氣氛不和諧了,尤其是老娘那裏,她要心情不爽,弄不好就得要給自己出幺蛾子。


    “爹,娘說的話也有一定道理,當然,兒子不是說謀起複不妥,但是咱們也好有所選擇,太過艱辛或者危險活兒,爹你就要悠著點兒了,您看著都要奔五十的人去了,比不得十年二十年前年輕的時候了,您不替自己考慮,也要替咱們一家人考慮考慮不是,娘和一大家子都指望著您能抱孫子呢。”


    馮唐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態度有些粗暴了,夫人也是在替自己考慮,再說了,這還有其他幾位姨娘在跟前,這麽說就有點兒過了。


    “嗯,夫人的話也不無道理,不過有時候我們是……”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形容,馮紫英立馬接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馮唐一愣,細細一品,倒是也有點兒那個意境,但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日後紫英若是踏入此行,一樣逃不脫,身處其中,便由不得自己了。”


    段氏見兒子幫腔,丈夫也鬆了口,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望向自己兒子的目光也是更見慈祥。


    覺得自家兒子去了書院兩三個月,果然是大有長進,也知道替老娘說話了,想到這裏,段氏忍不住瞟了一眼下手包括自己妹妹在內的幾個姨娘,臉上那得意勁兒立即就能刮下來好幾層,連馮紫英都看不過去了。


    “哼,老爺知道妾身是為老爺你和家裏好就行了,算了,我們下去吧,等他們爺兒倆說說話。”段氏起身,然後又叮囑了馮紫英一句,“和你爹說完話,來娘房裏坐一坐,讓娘好好看看你瘦了沒有,娘也有話要和你說。”


    馮紫英見老爹又在皺眉,估計又得要有啥事兒,但此時也隻能點頭應允。


    待到幾個婦人出去,隻剩下馮唐和馮紫英二人,馮唐這才開口道:“你可知道義忠親王世子這一次在你們書院這場盛會上的表現引起了多大的風波?”


    “嗬嗬,不過是一篇文章而已,再如何,又能怎樣?能安邦,能定國?”馮紫英笑了起來,但其實他知道自己父親隱藏的意思。


    “哼,豈有如此簡單?”馮唐臉色陰沉,“事後第二日,太上皇專門召見了義忠親王和義忠親王世子,還留了晚膳,按照外界說法,太上皇自打退位之後,從未留任何人在寧壽宮用膳了,而且據說還賞賜了世子一方寶硯和他年輕時候的一方印,嗯,是當年太上皇尚未登基時候的私印。”


    馮紫英微微一驚,留膳倒也罷了,祖父喜歡孫子的文才表現,怎麽說都說得過去,但賜硯,尤其是賜私印,還是太上皇未登基之前的私印,這就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了。


    這種留在身邊的私印多半都有寄托著一些什麽的含義,這個時候卻賜給了義忠親王的世子,就太誇張了,或者說太不講政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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